小渊没有说话,他上下打量着姜伯儒,一双原本清澈的大眼睛迷迷离离,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
“关于你的身世,老寿王和老寿王妃一定是知晓的,且,老寿王贵为宗人令,这事恐怕就是他一手操办的,因此你才能轻而易举住进寿王府,得到寿王府的庇护。”
“唉,还有那个谢思成,明明是亲生儿子,却也要当成义子养大,与你倒是如出一辙。”
第五七七章 真相
小渊眼中闪过一抹惊惧,只是一闪而逝,但还是被姜伯儒捕捉到了。
他摸着稀稀疏疏的山羊胡子,若有所思地道:“能令一位堂堂亲王被灭口,那这事情一定不小,不过倒也不难查出,不外乎就是事关先帝、太后、祥太子、今上、荣王和庆王这几人。首先不会是祥太子,但却一定涉及到祥太子了,惠亲王与祥太子年纪相当,两人虽然差着辈份,却自**好,所以当他得知此事后,首先想到的便是要将此事告知祥太子。因此,这件事定然与先帝无关,惠亲王自幼长在紫禁城里,若是此事事关先帝,他定然不会去告知祥太子。”
“那么就只有太后、今上、荣王和庆王了。让老朽算一算,荣王当年只有十岁,庆王也只有五六岁,他们二人还不能兴风作浪,而太后一惯强势,且又是祥太子的生母,若是与她有关,惠亲王应也不会去找太子。”
姜伯儒的话说到此处,他想要说什么已经很清楚了。
几个人里,只余下当今天子。
姜伯儒顿住话头,他在小渊眼中看到了轻松。
是了,方才他明明看到小渊眼中一闪即逝的惊惧,而现在,惊惧没有了,小渊神色也已恢复正常。
姜伯儒知道自己说错了。
所以小渊才会没有了适才的紧张。
姜伯儒微微一笑,他忽然感慨道:“惠亲王若还健在,也只有三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的好时候,可惜,太可惜了。祥太子若是在世,也和他差不多的年纪,祥太子、今上和惠亲王虽然差了辈份,可却是同龄,他们自幼一起长大,感情甚好。据说惠亲王性情和善,荣王和庆王年纪虽小,可也与他玩在一起。”
小渊终于开口了:“感情好的只有惠亲王和祥太子,与旁人无关。”
他的口气平淡,如同在说一件与自己没有关系的事情。
姜伯儒叹了口气:“这么说来,庆王与祥太子也不亲厚了,也是,他们虽是一母同胞,可年龄相差甚多,庆王在皇子府长大,与祥太子见面的机会应也不多吧。老朽真是老糊涂了,竟然险些忘记庆王爷不吃粽子的事了,祥太子是端午的生辰,因此庆王便不吃粽子。老朽得知此事时,也从未想过庆王会与祥太子之死有关系,庆王只是个几岁的孩子,又怎会杀死太子呢,可若是祥太子是因为庆王而死,庆王在内心深处有愧于祥太子,此事便就说得通了。小渊啊,老朽可说对了?”
“这不关我的事,我自幼长在宫外,对于宫里的事情一概不知。”小渊冷冷地说道。
“怎会不关你的事啊,惠亲王便是最早知道此事之人,因此他才被灭口,可惜他临死之时没能将此事告知祥太子,让祥太子早做打算,否则祥太子也不会早夭。”
“那时庆王只是五六岁的孩子,他又能做出何事,令惠亲王和祥太子先后死去,想来想去,也就是他这个人有问题了。”
说到这里,姜伯儒眼中突然精光四射,他目光炯炯看着小渊,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庆王并非先帝血脉!这才是你隐藏已久的秘密!”
小渊别过脸去,望着姜伯儒拿回来的那只鸟笼。
笼中的百灵鸟可能是重回旧地,正好奇地东张西望,甚至忘记了鸣叫。
小渊把一根手指伸进鸟笼里,小鸟没有躲闪,任由小渊用指尖轻抚它头顶的绒毛。
姜伯儒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但是他还想继续问下去。
“虽然庆王并非先帝亲生,可是他与祥太子也是一母同胞,即使祥太子知道他的身世,想来也不会将此事大白天下,太后深知此事深浅,应该不会为了庆王而加害自己的嫡长子吧。”
小渊的手指还在小鸟的头顶,闻言,他的指尖忽然扬起又落下,小鸟发出一声凄惨的叫声,像没头苍蝇似的,扑腾着翅膀在笼子里上窜下跳。
小渊静静地看着笼中忽然暴躁的小鸟,嘴角扬起,浮出一抹嘲讽的笑。
“父王死于太后之手。”小渊冷冷地说道。
他口中的父王便是惠亲王。
“祥太子早在父王之前便知悉了此事,父王去世之后,祥太子便买通了皇子所的人,想要暗中杀死庆王,可是太后早就在他身边安插了眼线,太后恨祥太子不念手足之情,又恐他有朝一日会对自己下手,便想找机会让他犯下过错,令先帝废掉这个太子,到那时,她再向太子施以援手,让他留在自己身边做个富贵王爷。”
小渊说到这里,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真是可笑啊,他竟然会对眼前这个第一次见面的老头子,说出了这个秘密。
虽然并没有合盘托出,但是也是七七八八了。
太奇怪了,也不知为何,姓姜的说话的时候,自己总想打断他,总想告诉姓姜的,他说的不对,事情不是这样的。
可是自己真的把这件事说出来了,反而觉得轻松了。
小渊想笑,他也不知道是要笑什么,或许是笑自己吧,笑自己竟然被人轻而易举引进套中。
姜伯儒却好像对他的失态视而不见,顺着他的话想当然地说下去:“太后是不喜欢今上的,十八年前,庆王尚幼,太后最看重的儿子还是祥太子,无奈祥太子不能留在东宫了,虎毒不食子,即使祥太子要杀庆王,太后依然没有想要将祥太子置之死地。”
“太后想要让荣王取代祥太子,入主东宫。荣王自幼喜爱骑射,先帝多次夸奖于他,还将自己最喜爱的一柄长弓赐给他。对,就是荣王,老朽想通了,是荣王害死了祥太子,这亦是荣王要起兵的主要原因,他当年费尽心力杀了祥太子,可是皇位却是今上的,他自是不甘,便有了谋反之心。”
姜伯儒似是沉醉于自己编织的故事当中,抚着胡子洋洋自得。
小渊白了他一眼,仰头望天,真是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第五七八章 死人
展怀大步流星走进屋来,一眼看到霍柔风正拿着小梳子在给小乖梳毛,小乖的大狼脑袋放在霍柔风的膝上,眯着眼睛正在享受,闻到男主人的气息,它学着金豆儿的样子摇摇尾巴,粗重的狼尾巴打在青砖地上噗噗作响。
展怀默然,小乖颠覆了他二十一年来对狼的认知。
他在霍柔风身边坐下,小乖立刻把大狼脑袋移到了展怀腿上,展怀只好摸摸它的头,金豆儿立刻伺机而动,仗着身体优势,把半个身子挂到了霍柔风的膝上。
展怀问道:“我还以为你去姜大先生那里了呢。”
往常这个时候,霍柔风都会把找姜伯儒,一老一少很是投缘。
霍柔风把她与姜伯儒打赌的事说了,她笑着说道:“姜大先生这会儿应该正和小渊斗智斗勇呢。”
展怀失笑,当年姜五先生姜少儒在国公府时,展家上上下下可没有人敢和他打赌,就连父亲也对姜五先生敬重有加,因此,十年里姜五先生就一直端着高人的架子,若是让父亲知道,小九不但和姜大先生打赌,且还让姜大先生愿赌服输,父亲恐怕会惊掉了下巴。
“也不知姜大先生能否从沈渊口中问出话来。”展怀推推小乖的大脑袋,想把小乖推到一边,从进屋到现在,他想和小九亲热亲热都不行。可是小乖翻着白眼看看他,继续把他的大腿当枕头。
霍柔风见了,对小乖道:“一边玩去!”
小乖立刻像被什么扎了屁屁,跳起来就跑了出去,金豆儿不屑地看着消失在帘子后的狼尾巴尖,也站起来,踱着方步不紧不慢地走了出去。
展怀瞠目,这只臭狼也太欺负人了吧。
好在小九已经像没骨头一样靠了过来,展怀刚刚被狼伤害过的少年心立刻活了,他把霍柔风抱在怀里,轻轻吻吻她的朱唇,柔声道:“姜大先生一定能马到成功,你放心吧。”
霍柔风娇笑:“有那条老狐狸出马,我早放了一百个心,只是先前担心他不肯去,我才和他打赌的。”
成亲之后的她,明丽中多了几分以前没有的妩媚,笑容绽放时,更是明**人。展怀心神荡漾,更加盼望姜伯儒快些带回消息,这样他就能和小九回家亲热了。
就在他心猿意马胡思乱想时,帘子外面传来张亭的声音:“五将军、五奶奶,姜大先生回来了。”
闻言,霍柔风毫不犹豫地从展怀怀里挣脱出来,展怀只好抢在姜伯儒进来之前又偷亲一口,唉,如果能有一整天的时间和小九腻在一起就好了。
姜伯儒带回一个惊人的消息。
不,应该是几个惊人的消息。
“沈渊是惠亲王的遗腹子。”
“庆王并非先帝所出。”
“祥太子派人杀庆王未果,反打草惊蛇,惹来太后的猜疑,太后让先帝的刘美人用媚药在行宫勾引祥太子,又故意被先帝看到,然后想要趁机使得先帝废去太子,改立皇三子,也就是后来的荣王。”
“那日先帝盛怒之下,随手拿起朝祥太子扔了过去,正砸到太子的太阳穴上,祥太子当场毙命,刘美人见状,也一头撞死了。”
“之后,太医诊出祥太子是中了媚药,先帝方知祥太子是被刘美人所害,悔恨交加,而太后没想到竟会害了祥太子的性命,她大病一场,心灰意冷,无心再为荣王经营,任由先帝册了皇二子也就是今上做了太子。”
听到这里,展怀和霍柔风异口同声问道:“庆王的生父是谁?”
其实他们心里全都清楚,一国之母想要与人私通,却也不是容易的事,因此那个人十有八、九就是皇亲国戚。
沈家王朝说来也是可笑,当年沈慧冲费尽心机从女子手中窃来江山,可是之后几代,却一直都是帝弱后强。先帝在位时,太后便时常出入御书房,坐在屏风后面,参与廷议。但是做为当时的皇后,她虽然经常替先帝批阅奏折,但是也不能在自己的坤宁宫里召见大臣。
但是皇亲国戚就不同了,那时两位太皇太妃都还健在,先帝生母早逝,自幼得两位太皇太妃的关爱,因此对太皇太妃非常敬重,不但让她们在宫里颐养天年,享尽荣华富贵,还准许她们的子女每逢初一十五都能进宫探望,让两位太皇太妃得享天伦之乐。
这两位太皇太妃直到太后执位期间才相继辞世,她们竟比先帝还要长寿。
因此,展怀和霍柔风不约而同想到了这两位太皇太妃和她们的三个儿子。
陈太妃是高宗皇帝的淑妃,育有二子二女,活下来的有一子一女;路太妃是高宗皇帝的德妃,育有二子。
霍柔风仔细回忆从黄显胜那里听来的那些消息,她不太确定地问姜伯儒:“我记得陈太妃的那个儿子,好像在紫禁城里那位登基之前就死了吧,路太妃的两个儿子如今都在京城吧。莫非庆王就是这两位王爷的儿子?”
姜伯儒哈哈大笑,捋着山羊胡子得意地道:“九娘子,想不想再和老夫赌一次?”
他老人家话音刚落,耳畔就响起展怀的干咳声,姜伯儒只好又是一阵大笑,用笑声掩去尴尬,一时兴奋,居然忘了,展家那小子惟恐别人不知道他已抱得美人归,最听不得有人直呼自家媳妇在闺中的称呼。
“我才不赌呢,当官的在这里,咱不能赌,赌博是不对的。”霍柔风笑道。
当官的就是展怀,她和姜伯儒都是平头百姓。
见她不上当,姜伯儒只好作罢,在心里连说几句小鬼头,这才继续说道:“恰恰相反,庆王的生父并非是如今在京城的那两位游手好闲的富贵王爷,而是死了的那一位。”
“死了?”这一次,霍柔风和展怀又是异口同声,两人的声音里失望超过了震惊。
好不容易才从小渊口中套出话来,可那人竟然死了。
如果黄显胜黄大头没有说错的话,陈太妃的那个儿子已经死了十几年了,恐怕皇陵里烂得只余下骨头了。
第五七九章 兄弟
即使是皇陵里的死人,也曾经是活生生的人,他活着时也有喜怒哀乐,也有过旦夕祸福。
但是,如果可以,霍柔风宁愿当年与太后有私情的那个人,是路太妃的两个儿子。
她记得很清楚,路太妃的二子都曾是亲王,路太妃去世后,太后找了个因由,将他们降为了郡王。
这和小渊的郡王不同,惠亲王虽是亲王,可小渊表面上是嗣子的身份,虽然承袭了惠亲王的香火,却也由亲王降为郡王。
在路太妃的这两个儿子,却都是因罪降爵的。一位由诚亲王降为江陵郡王,另一个由谦郡王降为南阳郡王,有封地却不让他们就藩,无圣旨,终生不能离开京城百里。
这两位当然不可能会是太后的奸(防)夫了。
如果真是他们二人中的一位,恐怕这时要么死了,要么就混得风生水起,宗室之中的佼佼者了。
因此,正如姜伯儒所说,庆王的生父是陈太妃的儿子,一定是他,也只能是他了。
霍柔风问道:“陈太妃的儿子死得太早,他的封号是什么,是怎么死的?”
黄大头虽然对宗室如数家珍,可也只限活着的人,或者是近年还活着的人。陈太妃的儿子死的时候,黄大头刚刚出生,他自是不知道,也不会关心。
“顺亲王,死时年仅三十岁,正妃早在他去世几年前便病故了,膝下两女,顺亲王去世之后,太后怜惜两位郡主孤苦无依,封为公主,后又改封长公主,因顺亲王无子,太后并许偌日后在宗室中选个聪明机灵的孩子承继顺亲王香火。”说话的人是展怀,他沉声说完,屋里一片寂静。
霍柔风也没有想到,展怀竟然对顺亲王的事情这般清楚,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展怀说起宗室的事情。
她忍不住看向展怀,展怀对她笑了笑,道:“芳仪长公主身边的女官郭玉龄,便是顺王妃的娘家侄女,顺王妃出身言情书网,太后对郭家甚是抬举,郭家子弟为官者有七八位,但是说来有趣,他们当中官职最低的也有正五品,其中更有两名三品大员,可是却无一例外,全部都是外放,无一人在京为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