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知舟的黑眸像是能发光一般,沉沉盯住她。
“看什么?”
李遥月没有回答,但她的眼里已经写满了答案。
看你。
徐知舟沉默凝视了她一会儿,垂下眼帘,抬起左手遮住了眼睛。
“你真是个混蛋。”
他说。
*
数着时间到了,小池带着其他助理来继续布置场地加接人,却找不到徐知舟人。
“你去二楼看看,你让六子去楼上找,他一般睡零食区域后面,这里都还没铺好地毯他估计也睡不……”
池瀚絮絮叨叨,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助理小心翼翼的截断了。
“池哥,”她指了指手机,又指了指斜上方:“阿虞说在呢,在那个会议室……旁边休息室里。”
几个人一齐去了二楼,被眼前的画面震的灵魂出窍。
徐知舟在角落里坐着,准确地说,是蜷着,像某种毛茸茸的动物感到危险时会做的那样,试图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与此同时,身边还坐了个人,负责把外套盖在他头上,把人大咧咧圈在怀里,时不时轻声耳语几句他。
“我没看错吧。”
祝虞已经呆了,喃喃道。
“艹,我瞎了,那旁边是个女生吗?”
六子忍不住爆了句粗口,他一直觉得天才怪癖是正常的,有脾气也是正常的,气场可怕凶起来吓得人不敢说话更是正常的,但是……
“哪路神仙啊?!”
“走了走了,别围着看了,找cei呢。”不发一言的池瀚开始赶人,波澜不惊的样子让几个工作人员都崇拜不已。
他们坚信池瀚身为贴身助理,肯定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纷纷跟着撤离。
屋里的人眼睛还是湿漉漉的,时不时抬起手背抹一下。
从刚才事态失控开始,李遥月已经跟在他后面被遛狗很久了,徐知舟眼眶红着满屋子转,一边转一边无声控诉她。
为什么是无声呢?
她也不知道。
怪就怪徐知舟妈吧,生成这样,五分的情绪也能被这颜放大成一百二十分。
他从头到尾倒也是说了话,一共九个字。
——“李遥月,我不想见你了。”
是走到一块彩色公共区域时说的,听得李遥月停下了脚步,在那停顿犹豫的几秒里,就听见这位男士愤怒的声音。
“你走个试试!你现在就走!!”
李遥月:……??
她轻轻叹了口气:“你给我个机会解释吧,老这样拖着也不是事……”
李遥月是想好了,这样逃避下去迟早会拖死他们其中一个,或者两个。就像□□一样,迟早要解决。
但她有犹疑,徐知舟变了不少,他锐而锋芒,漠然凌厉的私下作风相当出名,身在喧嚣热闹的圈子里,心却始终离一切都很远。
现在他给了李遥月几分勇气,她也不是拖泥带水的人,如果能说清楚,让他感觉好受一点,是最好不过的。
她这么觉得。
然后徐知舟就哭了。
就哭了。
哭了。
了。
李遥月还说个屁啊,看到他沿着桌角蹲下来,面无表情地红了眼眶,她也说不出什么了,走过去用自己的外套把人裹住了。
“我不会再理你了。”
这是徐知舟被蒙头以后自言自语地说的话。
李遥月在心底叹了口气,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是个混蛋,你不要再理我了,我知道……”
我都知道。
“对不起啊。”
她吸了下鼻子,压下酸意,很轻地搂了搂他,没有任何暧昧的□□,在这之前,他从来不知道,有人能将拥抱实在地抱出道歉意味。
在工作人员来了后,李遥月也悄悄离开了,走之前把自己的微信号留下了。确定男人瞥到桌上的字条,她才放心遛走了。
那天下午所有人比平时更频繁地偷看他,徐知舟则比以往更加毫无波动。
池瀚在收工后把进度报给了Liz,同时汇报了这个小插曲。
Liz发了三个句号,然后问。
【是不是个挺白的孩子,瘦高瘦高的。】
池瀚:【嗯,是的,长得挺好看的。】
那确实是张容易令人过目不忘的清冷含笑面孔。
Liz:【你说他在人怀里偎着?】
池瀚:【……应该是的。】
他忽然有种卖老板的心虚感。
Liz在酒会上维持着笑容暗爆了句粗话,这徐知舟也是绝了,都他妈什么神奇的走向,以前喝醉了还叫着要把人吊到帝国大厦顶上吹风呢,见了才他妈的几面啊就缴械投降了。
池瀚过了好一会儿才收到Liz指示。
【演唱会前你跟他跟得紧点吧,别光听他的,这女生的面,演唱会前让他尽量少见,不然就等着完几把球。】
当晚,两个人重新加上了彼此的新微信。
知道这个消息的池瀚有点忧伤,看来演唱会注定要完几把球了?
这半年有好多新歌要出呢……
*
但是徐知舟一切如常,那天像个幼儿园崩溃碰小朋友一样的画面仿佛没有发生过。
也没有任何出格的举动,身边的人也没再看到过那天的人。
李遥月是非常忙,G家的新项目忙起来都恨不得住在公司,她每天都在面无表情的跟bug作斗争,忙起来啃两块饼干完事,半夜才出公司是常有的事,即使公司福利好,娱乐健身零食完备,那也得有空享受……她忙起来只想回家多睡会儿觉。
在第三个持续加班的周末,她踏着月色出办公室的时候,撞上了一双笑吟吟的温润眼眸。
“……你怎么来了。”
李遥月疲累地笑了笑,上前跟男人拥抱了下:“我以为你在洛杉矶。”
方或禹刮了刮她的鼻尖:“那我也得休息啊,山庄那工作告一段落了,我回国来休息,看看你怎么样。”
他们当晚去吃了个夜宵,方或禹中途一直欲言又止的样子。
李遥月把鸡翅从签子拨下来:“你是想问他吗?”
他抬起眼看了看李遥月,似是想从她面上看出些什么:“你们见面了?”
李遥月唇角很轻地勾了一瞬,说不清的意味:“嗯。”
“……现在他怎么样,还好吗?”
“挺好啊,你看新闻不是能看到。”
李遥月啃鸡翅啃得满嘴流油,话说得含糊不清。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方或禹喝了口啤酒,笑了:“三四年了吧,你们都有了各自的生活轨道,还能聊到一起吗?”
“他骂我都能骂三天三夜不带停的吧,这话题算吗?”
李遥月淡淡耸了耸肩,方或禹被逗笑了,摇了摇头:“有时候想一想,真羡慕他啊……什么都不知道。说到这个,我也能理解阿姨了,”他唇角的笑容淡了一些:“你能为他做到的事,能做到的程度……是无底洞吧。对了,你记得当初你给他装修的房子吗?后来有新户主买去了。”
她拿起韭菜串串的手微僵了一瞬:“哦?是吗。什么时候?”
方或禹也没想瞒着她,直接道:“大概三年了?那街道翻修之前。”
那时候是她刚检出重度抑郁,一心想着回来时。很快就被拉入了新一轮的旋涡,无数念头缠得她不得翻身。
自然无暇顾及这些。
她中间去了一趟厕所,方或禹听见他们的手机同时响了一声。
他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是微博推送,标题看得方或禹眉头微皱,很快起身把李遥月屏幕上这条消息叉掉了。
吃完夜宵李遥月拒绝了他送自己回家的请求:“公司离我五分钟诶,我走回去就行了,Lydia还在等我呢,她新进来的,没人帮不行,今天有个数据挖掘的程序跑了很久有点问题。”
她目送着方或禹的奔驰在夜色里消失,才重新拦了辆的士。
“祁山路368号,麻烦。”
李遥月靠在车座上,手机屏幕的亮光照出她有些苍白的脸庞。
“诶,您在这里停也行。”
看了不知道多久,她忽然抬头说道。
她付钱下车,走进便利店提了一听啤酒,坐在马路牙子上边喝边晒月亮。
顺便继续在热搜第一的词条里翻实时的信息。
“许鸢徐知舟”
独家爆料!小花许鸢或微博示爱徐知舟公布恋情?!工作人员无意曝光男方已非单身!
李遥月就着这新闻评论当下酒菜,喝了四罐,捂着肚子满世界找厕所。
上完厕所连脑子都清醒不少,再次拦了一辆的士,豪情壮志地挥了挥手:“师傅,祁山路!驾!!”
十七天,他们的微信只有通知对方成为好友的消息。
她有时候会怀疑,这几年是真的,还是那时候是真的。在抑郁症有所缓和以后,她一心扑到了未竟的学业上,每次从瓶颈里走出来,都奖励自己搜一次他。
心脏都会缩着停几秒。
后来她才敢承认,就是怕。怕搜出来他事业很好以外的消息,结婚生子,家庭美满。
李遥月觉得这样的自己很无耻,非常无耻,成为了自己以前最唾弃的那种人。
她以为再度见了面以后,会稍微……释怀一点,变成一个善良一点的人呢。
她下车后,熟门熟路地绕过小区的小路,从楼道里走向了102,在防盗门外就能听得清清楚楚里面的动静,打麻将打的热火朝天,时不时夹杂着几句国骂,不知道是赢了钱还是输了钱。
没想到。自己当时的心血,小心套话揣测后的礼物,就这么彻底的……消失了。
她握着手上预备好的东西,久久站在屋外沉默。
到底要不要敲门看一眼。
脑子里一团乱麻像是海草纠缠的时候,李遥月突然听到后面有大声叫嚷的声音:“谁啊谁啊?!在那挡路干嘛,要付钱才能进哈,让一让让一让——!”
她被一把推开,那大妈嗓门很亮,把门打开后,她瞟了一眼便看得清清楚楚:那格局虽然混乱,但跟那个房子完全不一样。
“哎,不好意思问一下,这是23幢吗?”
“23什么23,”大妈不耐烦地挥手:“眼瞎了吗,23在前面!”
李遥月眼睛都亮了一亮,蹦蹦跳跳地找到了真正的23楼。完全没有意识到发酒疯的小李已经渐渐占据了身体。
“这是您的ipad吗掉到门口了——”
“这是你的ipad吗掉到门口了——”
“这是您的ipad吗掉到门口了——”
她抱着准备好的ipad,敲门前默念了三遍。
想看看主人是什么样的。想看看曾经的……是否还有痕迹。想从哪怕一丝痕迹里,找出她存在,存在过的证明。
李遥月再次唾弃了自己,真他妈无耻啊。
这个什么破礼物呢,从头到尾四十万都不到,就想当个宝贝给他,最后也没有给成。
可是……可是……可是这屋主凭什么呢!
李遥月忽然悲从中来。
她偷偷摸摸地藏着一个宝贝,藏着一个小世界,挑的好家具,把格局设计的精巧可爱,最后验收都没来得及,也没有到真正应该到的人手里……而那个人现在已经从一个土特产都买不起的青年,变成能买N多大房子的人了,她真是讨厌屋子里这个什么都不知道就瞎买的人啊!
把她的心血肯定毁光了。
李遥月越想越气,气自己,也气屋里的人。
于是稍稍后退几步,咣地惊天一脚踹到门上,吃了□□一样:“出来拿你ipad!!”
屋里没回应,但是李遥月能辨认的出门缝里漏出的那一丝光。
是有人的。
于是她抬起手,咣咣咣地又敲了好几下:“我说——”
砰!
门突然从里面开开了,突然得把她前脑门都快拍扁了。
李遥月闷哼一声,捂着脑袋就地蹲了下去。
“哪儿来的碰瓷的?滚远点。”
有道冷然又磁性十足的男声带着几分不耐烦。
她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卡通拖鞋,还有灰色裤腿。浅灰色的家居长裤布料看起来昂贵极了,比那更招眼的是笔直修长的腿。
李遥月抱着ipad,懵懂地眯着眼抬头看了看这家主人:“你,你说谁……谁是碰、碰瓷儿的?”
一听就是喝大了。
不过这完全不妨碍男人全身的血往头上涌。
——操他妈老子是在做梦吗?!
徐知舟完全,完完全全被钉在了原地。
然后不争气地只有一个想法,靠,碰吧,狠狠地碰!
李遥月被拎进了屋子。
一进屋,她就开始抱着ipad慈祥地打量着这个家,真是梦中的家,还有梦中的人。
“你是徐知舟吗?”
徐知舟去倒了一杯柠檬水,放到桌子上,闻言淡然道:“你说呢?”
李遥月把ipad夹着,掰着手指认真道:“徐,是双人旁加余,知是知道的知,舟,是兴尽晚回舟的舟。”
“如果你是,你在这里干嘛?”
她迷茫地抬起了眼睛,望向沙发——那是浅棕色漂亮套面,头枕和脚踏板她都和熟悉,因为是她以前挑的,亲手挑的——上坐着的人:“嗯?”
徐知舟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我可能在做梦。”
李遥月严肃地点头:“我也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