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后脑磕在了黑石地面上,秦璧的膝盖顶在她胸口,她的刀背抵在舒脸上,秦璧笑起来,那股沙场老兵的锐气与老练,几乎让舒感觉恐惧,而她咧嘴一笑,仿佛磨牙吮血:“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么?”
舒呼吸不上来,艰难道:“你确定要杀我,就算这件事对你得秦国子民只有坏处!”
秦璧好似手指只加了一点点力气,舒却觉得眼前发黑,她又松开了手,刀背下移,笑:“我如今什么都不剩,我还在乎么?”
舒隐隐约约听到外头有人要冲进来的声音,她要做的就是拖住秦璧,舒沙哑着嗓子,喊道:“明明你是秦氏最没错的那个!你的大哥二哥与君父是因为不够警惕,你的三哥是个疯子,你的弟弟不够有才能又天真——你没做错一件事,更是最不该自责的人!他们也明知你是最完美的子女,却一直没有让你接触王位——这才是秦国灭国的原因!”
她喊出一大堆话,却听着有人冲过来,宫之省喊叫道:“大君!!”
舒没看清,却感觉到一道刀光影射着灯烛,光亮扫过她的眼,刀风吹过她的脸,那刀尖几乎是从她鼻尖过去,却把控的极稳,猛地往上一挑,击开了秦璧手中就要刺下的匕首。
那一刀,秦璧抵挡中都被击退了半步,从舒身上滚了下去,那拎刀人一双缝制潦草的皮靴踏过来,脚尖对着秦璧,将舒挡在后头,毫不手软,刀再度上挑斜劈,秦璧倒在地上来不及起身,只能再度用匕首格挡,他力气惊人,把匕首一刀击飞,而后想也不想,抬刀朝秦璧扎去!
舒大喊道:“不要杀她!”
那灰衣人动作一顿,手中的青铜刀如臂使指,稳稳停顿下来。
秦璧隔着灰衣人的两条腿,对舒冷笑,又抬眼看他:“商君还管家事?”
商牟没理她,转过身来,朝舒蹲下来,想要查看她的伤势,舒挣扎着想要起身,却看到商牟对着她,愣住了。
商牟惊愕的抬眼看向她,而后又转眼。
舒撑着身子起来,低头看自己,猛地一惊——
她胸口一道不浅却细长的血痕,更重的是她里头穿的小衣也被划破,虽然没有完全暴露,但身体的曲线还是极为明显的,舒连忙抬手,下一秒宫之省将一件外衣展过来,眼疾手快的披在了舒身上。
商牟满脸不可置信:“你……你……”
舒紧紧拽着外衣的衣领,几乎压不住微微发抖的声音,她清了清嗓子,竟然还是淡定下来:“谢谢商君出手相助,但王后没有说错,这是家事。还请商君跟着宫之省稍微避嫌,家事就让孤自己解决。”
商牟几乎想要扑过来:“你这是——”
宫之省眼疾手快的伸手,一把拽住了商牟:“商君!请虽臣稍作避让。”
商牟满脸发懵,跌跌撞撞的被宫之省拽走了,宫之省顺手拿走了地上的匕首,却给宫室里留下了几个卫兵站在门口。舒缓缓站起身来,松开外衣的衣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口的伤口,用手背擦了擦血迹。不是太严重。
她看向摊手摊脚躺在那儿的秦璧。
舒垂眼:“你确实没想杀我,否则以你的本事,我哪里有时间喊那一段话出来。你是杀人的好手。”
秦璧没说话。
舒走过去,她发髻散乱,有些发垂了下来,发丝轻轻搭在肩上。
她踢了秦璧的小腿一下。
秦璧没有转眼,望着房梁,低声道:“……你是女子。”
舒没有正面回答。
秦璧:“淳氏出了一对双胞胎女儿。再加上白矢根本不是淳任余的儿子……淳氏根本没有能继承的血脉不是么?”
舒:“谁说没有。我就是。”
秦璧看向她,眼里却有深深的刺痛:“也是,你的君父没得选。而不像我秦氏,怎么选,也都……选不到我头上。”
舒手指拽着外衣的衣领,将手臂拢在外衣下,看着她:“但你不该被等待着被选择。”
秦璧:“那我该怎么样?像白矢那样么?他对你们有恨意,我对我的家人却没有。他们爱我,我爱他们……只是他们不选我,难道我就要因此向家人拔刀么?我生来就是做王佐,就是做辅臣……”
舒:“没有哪个选择是对的。咱们要是经历一次彼此的人生就知道了,大部分时候我们没什么选择,是被一步步推到这儿的。秦国的国灭,因素多多,但让你背负秦国的一切,本就不公平。没有给你足够的权力,为何要让你背负最大的责任!但你就没有想过,如果剔除掉那过分沉甸甸的喜痛参半的亲情,你真的想做的是什么?”
秦璧木然道:“我生来就是为了守护秦国百姓。”
舒:“这话,你君父硬邦邦的跟你千遍也没有用的。你真正决定要这样做是在什么时候呢?你还记得么?你人生的闪耀时刻都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情?”
秦璧眼底泛起一丝丝……不敢回忆却又太想回忆的痛楚。
舒:“我本来想着……你就算打算在宫中游手好闲一辈子也好。但现在看来,这不是好事。你是王后,但做出弑王的行为,我也尽可以责罚你。“
秦璧毫不在意的耸耸肩,仿佛在说:“来啊。”
舒:“你不能在留在宫中了。去东边的边界军营吧,那里苦的连军饷都顾不上,正适合你。放心,我既不会让你装男人,也不会让你从个小兵当期,但这只会让你在那儿更艰难。”舒似笑非笑:“不过夫妻一场,看在没离婚的份上,送你个小兵,随你一起发配去。”
舒说罢转身就走,秦璧躺在地上,忽然道:“你不害怕么?女扮男装做那个晋王。而晋国也不过是列国大战之间的一块鱼肉罢了。”
舒脚步顿了顿:“我不害怕。因为我相信自己,也相信我身边的人。”
舒走出宫室,她走过门槛的时候脚步顿了顿,她最害怕的就是商牟站在外头,瞪着她,等着她。
但也不能不出来,舒硬着头皮跨过门槛,却只看到了宫之省。
她清了清嗓子:“商君呢?”
宫之省是知道商牟以前多次私下来找她会面,此刻表情也有些微妙。
宫之省:“……跑了。表情很诡异的跑掉了。”
舒:“……”
宫之省:“大君要去找他?”
舒连忙摇头:“不不不。我恨不得再也别见他。他知道这事儿……”
宫之省提醒道:“您要相信,闻喜君在楚国,这事儿她一定能压下来,而且正在晋楚合作的节点,生出这种事端也没好处。”
舒咽了咽口水:“到底有多少人知道了。我感觉所有人都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另一边,南河还没清净多久,忽然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岁绒正要去去开门,就看到一个灰影裹着雪风撞进来,朝南河坐卧的小榻扑过来:“她——她!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南河:“什么?谁?\"
岁绒在门外正听宫人传话进来,也赶忙回身进屋:“王后,那头宫人说,刚刚晋王后与晋王打起来,都动了刀见了血!”
南河一听,连忙坐起生来。
商牟按住她肩膀:“不要紧,她没出事儿,我过去找她的时候正好撞见,听到了里头的喊叫——只是……只是……你、你。”
南河:“什么?你说啊。”
商牟满脸凄惨:“是不是你们都知道,你们所有人都知道她其实是女子。舒其实是女子!”
第220章 白华菅兮
南河本想说:“也不至于所有人罢……”
但她仔细想了一下,几乎她与舒身边绝大部分的人, 好像都对舒的身份有所察觉。毕竟双胞胎兄妹却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本就是让人生疑的点。
她清了清嗓子, 却也不太明白商牟为什么模样这么可怜:“嗯, 大部分人都该知道了。怎么了?”
商牟腿一软坐在榻下的脚踏上,刚刚挥刀逼退秦璧的果决从这张令人生惧的脸上找不见,他捂着脑袋低下头去。
南河:“你怎么知道的?”
商牟:“我……我撞见了。秦璧把她的衣服……划开了……”
南河长长的应了一声,心道,这暴露的法子真是让人想不信都不行了。
南河有些感慨的拍了拍商牟的额头:“她也是迫不得已瞒着天下而已。”
商牟抬起头来:“先生当年也是女扮男装……”他表情更崩溃了:“到底要有多少人女扮男装!我现在感觉辛翳才像个那个女扮男装的了!他长得好看,又几乎不跟其他山鬼少年一起玩!”
南河:“咳咳……这个我可以证明,他确实是男子。”
商牟:“要是那么多人都知道, 她为什么就瞒着我……她压根就很提防我, 从我们刚认识开始, 她对我就没有说什么信任或者亲近,我总觉得我也是带她出来的半个师父,可她却一点这种想法都没有,只把我当敌人!”
南河心里有些暗自吃惊了。
这话不是很像商牟的性格。虽然说商牟和山鬼和辛翳关系都不错, 但他一直都是表面推拒别人, 暗地关心别人的性格,他虽然很细腻,却也因为幼年的经历,有时候显得独来独往。
南河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只迟疑道:“我觉得她不是这样的人。就像辛翳总觉得她是个很恶劣很喜欢利用别人的人,我就不会这样觉得。我也不会指责辛翳的想法, 但只是觉得从不同的角度来看,怀着不一样的感情,对待那个人的看法也会不一样。”
商牟抬眼,南河都觉得他那想从她嘴里得到答案的可怜眼神有些好笑了。
南河:“如果不去过问理由,只看结果,是没意义的啊。她的很多行事,都是要去看她背后行事的原因才能理解。但我觉得你可以跟她聊聊,我总感觉……舒见你的态度不太对。你们也算相识,但她好像对你有点视而不见。”
商牟坐直了身子,简直是得了舒的胞妹撑腰,自己也能控诉她了:“对吧!我也觉得!当年她做事多过分,我被辛翳骂的狗血淋头,我都没太记恨她。她却装作与我不熟。”
南河嗅到了些什么苗头,但她自己就是个迟钝的人,对给人解答这方面问题确实不擅长,就在言语里把事情推给舒,不停地让商牟去找舒聊一聊。
商牟也觉得当面对质才合适,他撑着自己拎着的长刀,站起身来,显得势在必得豪情万丈:“好!我懂了!我这就去要跟她说个清楚!”
南河也不知道他要说清楚什么,但还是握拳做了个加油努力的手势。
商牟不知想通了什么,刚刚满脸凄惨一扫而空,竟然还有几分高兴的模样,抬脚就往外走去。
他人才刚走,南河耳边忽然响起了一个贱兮兮的声音:“哟,你是真看不出来还是假看不出来啊,这商牟可是动了心啊啧啧啧。怪不得你单身这么多年,确实这方面脑子不够使。”
南河以前每次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都恨不得在心里翻个白眼,此刻却激动的从榻上起身,对着那个极为遥远的只在她脑海中的声音道:“你——你回来了!阿户!”
那个声音顿了顿,他似乎想要吐槽一句什么,或者说点冷嘲热讽的话,但最后无数话头到了嘴边,还是放弃了,他应了一声:“唔。回来了。”
南河:“我还以为他们把你免职了,或者说不再然你给你当我的监测员了!”
阿户:“哎,那些办公室里明争暗斗,特别是在正式组即将上线的时候。不过幸而你……那个你在整个大部门里还是很有权利的,虽然也有反对她的人,但我被停了几天之后也调回来了。”
南河:“那你还好么?”
阿户:“嗯。还行。现在历史模拟组跟以前不太一样了,正式组那边需要的人太多了,这边……显得很不被重视。大部分对于历史模拟组的监管都撤走了,我们简直就跟没人要的部门似的,留下的大部分都是部门老人。不过该处理的问题还是要处理,现在已经找到了那个篡改后台数据,让玩家相见的人了。你猜是谁?”
南河:“徐咨。你们部门的那个高工。上次你被他叫住过。”
阿户:“……靠!要不要两边的你都这么——对,是他。”
南河:“如果我没猜错,他是不是也曾捐献了意识,是哪个玩家吧。因为他是高工,不是监测员,他没有办法接触到游戏中的自己,但他认为自己不论游戏内外都头脑斐然,所以想要用这种方式,也给自己创造一些……优势。”
阿户:“……是不是两边的你天天打电话互通有无啊!就那么屁大点线索,你也就听他说过两句话,怎么能猜到这么多!”
南河:“越王无遣与墨家巨子,他是哪一个?”
阿户:“知道这个也没用啊。总之,你刚刚说的都大差不差。”
南河:“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阿户叹气:“因为……他的孩子和妻子,在他捐献意识后半年不到,惨遭车祸,当场死亡。他当年很痛苦,酗酒过,试图自杀过——那件事对他的影响,一直到今日也没有消除,他好像这辈子都走不出这件事了。但更重要的是,他因为酗酒,如今记忆力越来越差,脑袋越来越糊涂,好像听说,他已经想不起自己当年和妻子相处的很多事情了,甚至听说有次有个刚进部门没眼色的小子,问徐咨说他和他妻子当年怎么求婚的,徐咨就在高工办公室里,忽然站起来扇自己耳光,然后……他崩溃似的哭着跪在地上,他说他记不起来了……”
南河震在原地。
阿户:“徐咨在部门里地位很高,你没见过他,你不知道——他是个很严厉很有洞察力的人,大家都挺尊敬他的,如今两鬓斑白却扇着自己巴掌哭……我这辈子大概都忘不了那时候的样子。他之后因为精神状态不佳……所以被停职一段时间,如今又回来了。但我觉得,他如今最大的梦想,大概就是变成游戏里那个他。那个记忆里没有那场车祸,只有怀念妻儿甜蜜回忆的他,他想要回他以前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