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什么东西?”
商牟也够不要脸的:“药瓶!”
舒瞪大眼睛:“药瓶?!”
商牟差点咬到自己舌头。两年前的一个小药瓶,她说不定早随手扔了。
但舒竟然冲到自己屏风后头,从桌案上的奁盒内拿出一个小瓶,跑回来,朝商牟扔回去:“小气鬼!收好你的吧!你穷的就差这个小瓶子了!家里要是没这个小瓶是不是都要吃不上饭了!”
商牟眼疾手快的接住,小瓶被保存的很好,她竟然一直收着。
商牟心底一暖,下一句竟然不受控制的道:“我那个狼牙项链呢?那是祖传的!我商氏传了十代的宝贝,是我爹生前亲手交给我的!你把它还我!”
舒差点跳起来:“放——放屁!”她当晋王这两年养出来的满身贵气,好不容易把那半年多浸在楚国军营里的痞子气给洗掉了,这会儿被商牟逼得都说话不文雅起来:“那根本就是新的狼牙!你以为我瞎么!你们商氏有十代么,你就跟我吹!”
第222章 瓠叶
商牟:“你不信?要是不贵重我会送你?!”
舒:“进你会送我贵重的东西?!”
俩人在那儿吹鼻子瞪眼的,话总在这时候越说越过分。
商牟:“你要是不信, 那就还我。我看你才是家境贫寒想要贪我祖传家宝!”
舒:“还就还你!”
她说罢, 就从衣领内扯出一截红绳来, 那狼牙之间就是粗粗打了个孔, 但如今却镶嵌着黄铜的底座,底座上有孔洞,穿过红绳——显然她是有仔细对待,而且贴身藏着呢。
一直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狐逑,看到舒将那狼牙扯出来,瞳孔缩了缩。
他以前也见过,但问舒, 她却只说是觉得好看带着玩玩, 从来没说是有人送给她的。
但舒刚刚疗伤的时候, 就尝试摘下来但失败了,此刻吵起架来,她想把那狼牙摘下来,自然也是摘不下来。这会儿摘不下来, 可就在斗嘴里落了下风, 舒甚至有点气急起来。
商牟看她贴身带着,就有点想把那些话都收回去,甚至把那项链给她塞回衣领里。
但商牟……却只是在想象里那样做了。
现实中,他竟然抱臂得意洋洋道:“你是真摘不下来,还是不想还啊?没事儿,我第一次来晋国这一路也瞧得出来, 你晋国日子也不宽裕,要真想要就留着吧,我家祖传的还有十个八个,我不要紧。”
舒被他这话头气得耳后发红,人要跳脚。
却没料到,坐在那儿的狐逑忽然起身,走到舒身边,拿起那狼牙项链抬起手来。
他手里捏着士大夫随身装饰用的匕首,轻轻将那红绳割断,将项链拽下来,朝商牟扔了过去。
商牟一愣,舒也有些呆。
商牟看向狐逑,这个以前他觉得很不起眼的小胖子,后来成了个桃花眼的白皙公子,但打照面的机会很少,就算碰面,他也很少打招呼。
商牟承认自己对狐逑,从一开始就有点莫名其妙的敌意。
但狐逑对他还算客气,只是疏远。甚至有种规规矩矩的远隔,每次狐逑看见舒与他说话,都会往后撤半步,闭上嘴静静跟随或走开——
商牟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个狐逑站出来。
狐逑忽然抬起袖子来:“商君半夜访问,原来是来讨要物件,若此物与那小瓶当真如此重要,晋国也算细心保存,物归原主了。既然已经还了,还请商君收回那些嘲笑晋国的话语。晋国或许不比楚国富有,但也不会贪旁人家的信物。传家宝或许对商氏来说意义重大,但对于我晋人来说,也没什么价值罢。”
他忽然插这样一嘴,把商牟的所作所为都归到了外交层面上。
不论是他说的不合时宜的话,还是他前来讨要东西的行为。
狐逑简单几句话,就让气氛客气下来,他要是再说话做事不合规矩,狐逑绝对会以两国摩擦的对应方式来回应他。他刚刚坐在旁边一言不发,这会儿一开口,却把场面冷成这样,简直是要把商牟噎死。
商牟转眼看向他。
狐逑抬眼平静的看向他。
不愧是狐氏出身,段位可真够高的啊。
而舒一点都意识不到身边这个男人对她的想法,竟然还觉得是吵架里多了个帮凶,抚了抚脖子,气道:“还给你了!行了吧!”
商牟忽然觉得,他一直想错了。
舒虽然不开窍,但她能收着自己的药瓶,能带着那狼牙吊坠,不可能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
他以前以为敌人是自己咬牙想弯都弯的很痛苦的性向——
后来觉得敌人是她对他的利用与不放在心上——
现在他看出来了,敌人就在眼前,就在舒的身边,从一开始他们认识的时候就在!
商牟忽然冷静下来了,这个敌人的水平可不一般,他要是再跟刚刚似的跳脚说什么蠢话,非要被狐逑怼的处处不是,无地自容不可。
商牟摸了摸那狼牙吊坠,忽然安换了副嘴脸,看向舒,慢吞吞道:“上头都跟有你的温度似的。我也没想到你会收着两年。”
舒没瞧出来两个男人的暗暗较劲,还有点气呼呼的回嘴道:“我没收着,我就是戴上之后摘不下来了。”
商牟:“跟你闹呢。你既然不想要我就收回去了。你说的没错,这是我在成周附近打到的一匹狼的牙齿,送你前两天刚做的,牙尖都是我亲手磨的。不必有些人是几百年的家族,商氏没什么家底,送不出什么有传承的玩意。”
狐逑背对着舒,对他微微眯了眯眼睛,显然听出了他的意有所指。
商牟心道:今日大意,这个狐逑最会搬弄是非,不宜再战,明日再来。
舒听商牟说及那狼牙是他亲手磨的,整着衣领的手也顿了顿,半垂下眼去。
狐逑微笑,以退为进:“商君送这样自作的东西,自然是好意,要是不再这样强硬的要回去就更好了。我记得商君跟大君也是旧识,但今日毕竟是大君的姊妹省亲,大君怎么都会先想着自己的姊妹,或许在态度上对您这位旧识有了怠慢。商君要是真想与大君叙旧,倒是可以再寻时间来——”
他转头竟然问舒:“大君什么时候再有空,可以让之省请商君来啊。”
商牟咬牙切齿。
什么口气!搞得像他才是宫里的正宫王后似的!就算他是晋臣,何必端的这样一副自家人的模样!
舒扯了扯衣领,转身往内屋走,没好气道:“没空。我什么时候都没空。”
商牟瞪眼,真想拽住舒的衣领子跟她再吵吵两句:你个屁的没时间,那你刚刚跟你这小正宫坐在一起干嘛呢?!难道还办公呢?!
狐逑眼底那股胜利的暗爽都压不住了,转头对商牟道:“商君此次来的匆忙,大君如今也要务缠身,怕是真的没有时间与您叙旧。若真有缘,自然还有机会相聚。如今夜深了,大君身上还带伤,怕是过会儿便要睡下了。也劳烦商君拿了东西便回去罢。”
商牟:……好小子。长得一张与世无争的面目,平日里行事那叫一个风轻云淡,客气有礼,到了这会儿了,拐着弯给他挖坑!
再说了,她都要睡下了,你怎么还不走!她就在那儿,还要劳烦你在这儿替她传话!
商牟没多说,再多说两句他怕自己要让这狐逑气得拔刀,一抬手对不远处侧身立着的舒行了个礼,大步往外走去。
他人一走,舒松了口气,转眼看着狐逑,嘟囔道:“他就是这样没规矩的性子!”
嘴上是抱怨,人却抬手抚着锁骨,好像有点怅然若失。
狐逑算是看明白了,商牟说话的那股直接劲儿,对她来说确实很有用。他走过去,道:“你还是觉得不戴个东西不习惯?”
舒叹气:“也没有,我就是自己也没想过会戴着两年。确实有点不习惯。”
狐逑笑了笑:“你带个吊坠,确实挺好看的。你是一国之君,颈上不必戴什么对他人而言有意义的信物,就算是带点装饰,图个自己喜欢也不错。”
舒听他这样说,笑了笑,放下手来。
狐逑:“或许戴个玛瑙也不错,你不能打耳洞,但总感觉玛瑙也很配你。你若是想要,让宫人去做个吊坠罢。”
舒笑起来:“我还以为你又要把那小玉龟塞给我呢。”
狐逑:“我倒是很想给你,但你未必会要,而且也不合适。玉龟是君臣齐心,是我狐氏对淳氏忠心的证明,给你也确实不合适。”
舒笑道:“你这么一说,确实。只是我没想到你会站出来。”
狐逑想了想,他千万条到嘴边的中庸的话到了嘴边说不出去了,他忍不住道:“你若不为难的时候,我自然愿意跟在你身后,我自然愿意保持沉默,让你做那个耀眼的人。但我刚刚觉得,商君让你为难了,也让我——很不舒服。”
舒一愣:“让你……很不舒服?”
狐逑:“他让我觉得,我不该坐在那儿。让我觉得好像你们俩——”
他有意看了舒一眼,似乎想要暗指什么。
舒忽然想起了今天商牟看到她身体之后的反应,她连忙辩解道:“那不可能,他以前都以为我是男子的!而且我也不可能——他可是楚人!”
狐逑等的就是她这个回答,他长长的应了一声,松了口气,对着舒笑起来:“那就好。是我多虑了。我总害怕,舒有朝一日会喜欢上别人。”
舒跳起来:“喜欢他!不可能——你都不知道他,多粗心邋遢又不着边际!我最讨厌的就是他那种人!”
狐逑笑:“也不至于,他还是关心过你的。我只是心里惶恐罢了。”
舒后知后觉,有些似懂非懂的茫然:“你……惶恐?”
狐逑:“啊。我、我只是说……”他抿了抿嘴唇,却不再解释了,对舒笑了一下,道:“对,我惶恐,我也害怕。别问了,别问了。你不是受伤了么?早点睡下吧,桌案上的东西我来收拾。”
舒稀里糊涂的被他推到床榻边,狐逑捏了捏她手臂,就走到屏风外,替她收拾食盒与笔墨。
舒脱下外衣,躺在床上,听见宫之省也走进来,似乎帮忙一起收拾,俩人熄灭了灯,走了出去。
她平躺在床上,盯着宫室角落的小灯,感觉思绪好像抓住了什么东西。
商牟不恨她突袭成周,还将亲手磨制的狼牙送给了她。
狐逑说惶恐,说害怕——害怕她喜欢上别人。
她有些睡不着了,朦朦胧胧间又觉得自己是在多想,但又仿佛有许许多多的细节像水底的气泡,飘飘荡荡浮了上来,在她看似平静的水面上破裂开来。
狐逑……?商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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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渐渐之石
晋国云台,朝会主宫。
今日没有雪, 晨光乍现, 映的银装素裹的云台上下一片耀眼的金色, 主宫四侧的门窗敞开, 暖阳映进屋内,好似所有的恶劣气候都已过去。
晋宫陈旧的黑砖石地面也被晨光映上淡金色的薄膜,主宫中心的地面上,铺着黑红二色缎料织成的地图,两个容貌几无差别的兄妹,提着衣摆,穿着白袜在地图上走来走去。
舒将手中的木制长鞭递给南河。
南河虽然也是一身深衣, 但衣料颜色鲜艳, 也更柔软贴身些, 她挽着发髻,往后退了两步:“必须要等赵国有大量军队进入楚境之后,晋国再封住成周,让赵国不得通过。但届时, 赵国一定会派大量部队强攻成周, 想要直接夺下成周以解被困境地,晋国如果不能抵挡,楚国愿意加派军队到成周相助。”
舒抬手:“不必,晋国守得住。”
南河抬眼,对舒挑了挑眉:“晋国这是怕楚国会趁机进攻成周?”
舒笑起来,背着手道:“是。不过更重要的是, 晋国守得住。但更重要的是,楚国要在同时分担压力。晋国也会在封拦成周之后,从西侧进攻赵国后方,但楚国也要必须猛攻黄河中部一代,甚至主动渡河,做出进攻邯郸的样子来。”
南河微微皱起眉头:“进攻邯郸,这与入狼群又有什么分别。赵国并不可能打拉锯战,只要拖得够久,赵国内部自然会溃败。”
舒摇头:“你们和赵国没有作战的经验,我有。跟赵国打拖延战不是什么好方法,能痛击的时候就痛击才行。更何况,现在秦国与赵国西部的贵霜稍微停歇,谁也不知道春暖之后,贵霜可能有什么动作。如今局势变化太大,晋国跟人合作,不会考虑以后那么远,就考虑现在。晋国要尽快从赵国身上分一杯羹,也要楚国有更积极的态度。”
南河:“进攻邯郸……也不是不可以。但如果只从一个方向进攻邯郸,是不可能逼得赵国大乱。晋国必须也要出骑步车军队三万以上,从西侧斜插过来,不是奇袭后方那种没人的地方,而是也直指邯郸。”
舒微微瞪眼。
南河微笑:“晋楚以前也不是没有合作过,我们曾瓜分过魏国,那时候是军队到了哪里,就自然而然以后划分到哪里。如果晋国只想奇袭赵国后方,打那北部,那晋国能够得到的也只会是晋国的北部。我个人认为,打到哪里瓜分到哪里,是很公平的方式。”
舒这会儿真感觉到,在政治谈判上,暄妹是比她难缠好几倍的元祖级选手。
舒道:“那邯郸呢?若晋国真的一路打到邯郸了?”
南河笑起来:“想要围打邯郸,怕是没有半年都不成,晋国愿意跟着围打半年?且不论很大程度上打不下来,就算能打下来,晋楚在攻打邯郸的战役中,谁是不可或缺的?晋国难道没了楚国,也能自己带兵打邯郸?”
舒斜睥她一眼:“没有晋国配合,楚国这样从来没到黄河以北的兵马,也敢说孤军奋战打邯郸?”
南河:“真要是打下了邯郸,条件可以再谈。”
舒:“只要是开始围打邯郸了,就必须开始谈条件,否则晋国会撤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