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施施然道:“蔺腹、越王无遣、庆咨子、还有闻喜君。大家顶着这时代的名号与经历,要玩就认认真真的玩,就别去看那些花里胡哨的什么现实,看看自己眼前吧。谁能活过这一年,谁能住在温暖的宫室里,谁能拥有安眠与软床,谁能每天看到晨光。去他妈的意识和监测员,我是旧魏的公主,我是齐国的太后,我也是齐鲁大地的主人。”
朱元璋拍了拍衣袖,似乎很欣赏似的看向她。
南河皱起眉头来。
舞阳君说出了墨家巨子的名字。
她以前只猜到他是庆氏,楚国也有不少细作探子到齐国打探,可就是没能查出庆氏的这样一位人物。
而舞阳君得知了他的名字,是不是证明她也在反向寻找墨家巨子。这俩人对彼此的了解都不少啊……
汉武帝什么也没说,他一个人转身踱步有些脚步不稳的朝秦宫深处走去。
朱元璋小声对武则天道:“他已经逼的很近了,你要小心。”
武则天笑起来:“你不是支援他,收留他的人么?怎么反手插刀了?”
朱元璋背着手笑道:“咱们才是邻国,他才是个无家可归游荡在外的小人物罢了。”
南河挑眉。
这越王真是不嫌事儿大,百般挑拨。
如今就像是所有的幕布在每个人身上掀开,这面罩也不再能遮蔽他们,每个人立在这里的对话,无法再保持当初的试探与讨论,反而是明目张胆的利益交互。
南河就该想到,这些人都是上位者。他们的痛苦、崩溃或挣扎,绝对不会有半点在敌人面前显露,在他们知道现实的时候或许也曾受尽煎熬,但此刻,他们会隐藏好一切,只盯着利益。
忽必烈也将目光投向了南河,他们是如今天下交战最激烈的两方,南河回望向他,什么都没说。
忽必烈:“你身处楚国富庶,怕是不知道赵国境内的状况吧。”
南河:“知道又如何。难道楚国要割一半国土给赵国?到时候楚国境内再崩溃?”
忽必烈:“没说要你割让。但希望你也能意识到赵国无路可退的情况下,会全力南下。”
南河笑起来:“蔺腹。你是赵国二相之一,但你不是赵国真正拥有权力的那个人。或许我也不是,但我与楚王同心。你们说是辛翳我并没反驳,因为他与我就从来不分,我们紧紧绑在一起。但或许就是你离权力中心的那点距离,也是致命的。”
忽必烈看向她:“虽然他们指出了你的身份。但我却总觉得不对……你到底是谁?一个成婚不过两年,期间还几乎都在昏迷的人,会对这场联姻抱有这样大的信心?是你是个年轻傻姑娘,还是说你……”
南河垂眼,她没说话,却忽然听到冬风,吹来了隐隐约约的歌声。
她转眼看向娃外宫城门外,因晋军把控咸阳城,街道上并没有多少人,除了巡逻的士兵,冷清的像一座鬼城。但却又确确实实有男女老少混杂的歌声,从各个屋檐上飞出,被西风吹得涌进秦宫。
一句四字,铿锵有力,像是战歌。
忽必烈道:“啊,今日是正月初三了。”
南河:“什么。”
忽必烈:“正月初三是秦国祭祀亡人的节日。多年前与秦国交战的时候,我就听士兵们唱过的。这其实是先周时期的一首饮酒战歌,后来因为秦国世代厉兵秣马,攻伐征战,大多人丧命战场,这首歌就成了秦人纪念亡人之歌。”
南河的秦语不算太好,那混杂的歌声又听不清字,她只是站在雪中,静静的听着。
歌唱的平静且连绵。这次是祭祀的却不是亡人,而是亡国罢。
秦国将不在,他们横扫天下的那个可能性也从这个世界的历史上彻底消失。
南河转眼看向忽必烈,低声道:“要是下次见面,可能就不是再以这种方式了。”
说着,远处一片雪地中,白色的圆形缝隙再度出现,几乎就像是隐藏在雪中看不出来,南河看了他一眼。这群玩家这样相聚怕是最后一回了。
她想了想,没回头,朝那白色光亮走去。
下一秒,她差点被眼前的金光映的没睁开眼。她稳了稳身子,舒有些关切的朝她走来:“怎么了?”
南河微微摇头:“无事。”
那头忽然有信报兵走进宫中,道:“楚国国书。似乎要王后亲启。”
舒心底一惊,难道是楚国又中途变卦?
南河走过去,打开锦囊,将牍板翻过来。
舒远远看过去,上头好像就四个字。
她有些好奇:“写的什么。”
南河扶额:“……快点回家。”
舒:“什么?”
南河扁了扁嘴:“没什么。不过是我来了不到一天,某些人就催我回家了。”
第225章 何草不黄
舒立刻道:“别管他!这也算国书,真是荒唐。你就不能说没收到么?”
南河笑:“这都捏在手里了, 还怎么说没受到。再说了, 我来之前确实答应他, 说在这里待一日便回去。”
舒气得瞪眼了:“一天?!他是长在你身上了?你是他的腿还是他的眼, 要是离了你他就残废,那就让他这样缠绵病榻后半辈子去吧!”
南河还没再说话,舒立刻道:“你别走,你要是走,今日就不谈了。”
两侧跪坐的群臣恨不得蹲在那儿吃香瓜:懂了懂了,刚刚的据理力争尔虞我诈,比不过这会儿两句话。这对儿兄妹都快抱在一起流泪, 做被世事洪流分开的血亲骨肉了。
商牟坐在那儿, 他斜对面就是狐逑。
昨儿那个字里行间恨不得扎的人跳脚的公子哥, 这会儿都不转眼看他,只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低头记录些什么,偶尔和他的兄长低声交谈。他并不开口直接对晋王说话, 就算有些想法, 似乎也是兄弟二人商量后,狐笠替他开口。
显然他也自知不是三公不适合开口,也不以与晋王关系亲近而自矜。
他一面心底总对他很不屑,一面又实在是……佩服。
对方做事太合适,太挑不出毛病来了,就这样的人, 放在身边至少很舒心。
他明明是受辛翳嘱托,一定要把先生及时带回去的人,这会儿却打心底希望南河能多留几天。他不想在自己冲动露出傻相之后,被人比下去,就这么灰溜溜的走了。
南河却站在那里,忽然想到了什么,捉住舒的手,道:“我刚刚想到一些事情,目前计划说到这里也差不多,那些细节,我私下再与你商议。但说好今日要返程,我答应他的,就要遵守诺言啊。”
舒看向南河的双眼,她大概理解了南河所谓的私下再商议。
一定是有些原因,有些计划,她打算只在她们二人之间说出。
但舒还是有些不舍的攥紧南河的手。
南河低头:“或许有些时候你并不知道,但为了你……其实我已经很多次违背过对他的大大小小的承诺了。他一直以来都总是战战兢兢,不能心安的样子,多留一天半天看起来是小事,对他来说却是大事。我真的不想让他再失望了。但我知道,只要晋楚合作我们很快就能再见。下次有机会,我可以不带着任何结盟的任务,不带着任何国书,就是来见你。昨日夜里我也见过阿娘了,今日晚上我再与阿娘吃顿饭,我就离开。”
舒抬眼看了南河一眼。
虽然她早就知道南河真的很喜欢楚王,甚至喜欢他喜欢的不像旁人熟悉的那个她了。但舒看到南河此刻即可以说把感情放在第一位却又不失理智的样子,心底也只是幽幽的叹了口气。
她这会儿甚至有些羡慕且好奇了。
南河这样的人都会喜欢别人么?这种喜欢到底是有什么样的魔力?
是会烦扰人,还是也会带来更多欣喜的事情呢?
南河以为她接受不了,拍了拍她手背,低声道:“我今年一定会再来见你的。今天不能留下来陪你,我真的对不起。”
舒笑了笑:“不要紧,我知道的。我也知道以后肯定还能再见着你的。”
只是她余光忍不住瞥向了跪坐一旁的商牟。
她总觉得商牟有很多话说到一半,但他后来却咽下去,甚至匆匆的走了……
而就在云台的另一侧,乐皎站在城门外,一队卫兵拥着个骑马的女人,她穿着粗简的皮靴,身上衣服也灰褐不起眼,脸上缠着布条遮住了一只眼睛,唯有昂然坐在马上的姿态让人忍不住侧目。
乐皎对她态度还是很和善,拱了拱手,道:“蓝田君,晋王让我把人送来了。”
他让开身子来,壮圆的身子刚刚把身后那人遮了个严严实实。身后那人穿着套晋国步兵的薄甲,周身上下简素的可怜,却也干净,头脸洗净,鬓角没有修,但长发却仔仔细细拢在头顶用布条扎紧。
那人抬起头来,乐皎有些恍惚的望着他的侧脸。
秦璧握紧缰绳,坐在马上,下巴微微一抬:“她倒是真的心胸宽广,不杀我也就算了,竟然还真的留了你这条烂命。”
她从未将自己写信求情的事情告诉过白矢,白矢是从舒口中才得知的。
但此刻秦璧在马上,却丝毫不像是替他求情过的样子,她居高临下的望着白矢,目光却是恍惚且感慨的。
白矢站的规规矩矩的,他抬手行的却是晋人的礼:“见过长官。”
秦璧:“屁的长官,进了军营,我是先被人开刀磋磨的小军官罢了。就是你比较没出息,一次次,你就不能去拖累拖累别人,非要来找我。”
白矢:“不能。别人也不要我。”
秦璧笑骂:“以前我要你是因为你对我有好处。”
她笑完了,却又叹气:“晋王倒是……真的比我想象的宽心很多,真的会肯把你交给我。她就不怕——她……确实也没什么好怕的,你我二人,鱼虾罢了,能掀起什么浪花来啊。”
白矢:“智夏子不过是个小兵罢了,罪臣之身能入营抵罪,自然肯上阵杀敌。”
秦璧:“行吧行吧。上马。乐莜,我们走了。”
乐莜望向白矢的背影,眼里神情复杂。
他以前是支持白矢的公子党,对白矢也更了解更有感情,但他也被白矢利用过,甚至在淳任余被杀的那个雨夜,差点被白矢一刀结果了性命。但白矢也没得什么好结局,兜兜转转至此,一身伤病残疾。想来那时候手持马鞭低低诉说惶恐的公子白矢,那个咬牙恨、捂嘴哭、盲目贪心的他,已经是现在马背上平静且无畏的人了,他……竟也平静的感慨起来。
乐莜是无论如何叫不出“公子”二字了,他早已自认与白矢恩断义绝,反目成仇,但这会儿目送白矢离开云台去军营,又像是十年前,淳任余命他将白矢带在身边,让他从小兵做起的那天了。
白矢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他佯装整理箭囊与水袋,但实在又不能忍耐,微微抬头朝乐莜的方向看了一眼。
从他到云台,乐莜就没见过他,这还是乐莜跟他在三年前事变之后第一次重逢,但乐莜一路沉着脸一句话也没说。
只在他回头瞥的这一下里,乐莜与他双目相交。
乐莜依旧没说话,他只微微点了下头,率先转身离去。
白矢鼻子一酸,低下头去连忙将马鞍下的绳索理好,吸了吸鼻子,转头对秦璧道:“要出发么?”
秦璧瞥了他一眼,轻踢马腹:“走!”
这一整个白天,楚王后一直与晋王在内宫中议事,没人知道她们商谈了什么,甚至连师泷与商牟都被排除在这密谈之外。
商牟的任务就是护送南河,顺便他也以前总听舒说起晋国,想来顺道看看。
这会儿南河用不着他,他又懒得回自己那被安排的特别偏远的宫室,就想在云台上转一转。谁料到晋宫里的宫人对他这个楚人戒备心还挺强,走到哪儿都说不能进入,他实在无奈,只好就坐在云台西侧稍微人少一些的台阶上,干脆就看着云台脚下的曲沃发呆。
南河走出宫室的时候,天也都黑了。她没寻见商牟,便让人去找,由岁绒领着,先去找魏妘说说话。舒虽然跟她感情深,但是见到她还知道压几分情绪,魏妘可是个真正的水做的女人,昨儿见到她就开始泪汪汪,今儿知道她打算入夜后离开,还不知道要哭成什么样呢。
魏妘大概是真的像个母亲似的,言语之下问的全是夫妻生活,字里行间都觉得楚王是个不靠谱的骚浪贱,总觉得她成熟稳重的闺女要受了感情的苦。
但魏妘大概是因为自己也算个先婚后爱,婚姻美满的,所以倒是还挺少女的觉得她跟楚王就算是强取豪夺,以后说不定也能日久生情。前提不对,导致魏妘悉心教导的降服直男理论也完全跟她没什么接轨之处。
倒是魏妘列举了几条直男特征——
比如永远注意不到你的新衣裳新发型。
比如永远先想着事业工作,恨不得床上都拿着牍板军报。
比如永远觉得大方向没错就行了,小承诺都无所谓,女人哄哄就好了。
南河越听越觉得……
这怎么像是在说自己。
魏妘对当年淳任余的直男行径大吐苦水,南河甚至觉得辛翳要是有个小姐妹,怕是也私底下是这么骂自己的。
等她接受了一遍洗礼教育,内心满是悔改的走出宫室,竟然瞧见西边台阶上坐了个人,而舒正背着手,朝他走过去。
坐在台阶上的商牟转过头来,似乎跟舒聊起了什么。
舒走过去,顿了顿脚步,却又拢了一下衣摆,也坐在了台阶上,俩人抬起头,看着天上那形状尴尬的百分之六十的月亮,谁都不说话。
南河看了他俩一会儿,一开始还怕这俩人吵架打架,后来才觉得是自己想错了方向,瞪大眼睛,又有点不可置信又有点觉得理应如此的——灰溜溜的绕边儿走了。
这才走到自己宫室外头,她隐隐约约瞧见个人影,南河走近了,又有些吃惊,却也总觉得这人等她回宫的情境很熟悉,她道:“之茕?是有什么事么?”
第226章 文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