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不吭声。
苏然又问:“你真的很会偷东西吗?表演一个。”
她往马车上一坐:“来吧,你从我身上偷一样东西走,如果被我发现就说明你技术不行。”
神偷什么的,听着还是挺神秘的。
小舟垂眼没吭声。
苏然:“怎么?不敢?我让你动手的,没事。”
小舟瞅了她一眼,这才慢吞吞地说:“已经偷过了。”
嗯?苏然一时没反应过来。
小舟向她伸出手。
苏然下意识看向她手心,上面赫然是自己那两块玉佩。
她倒吸口气,一把将玉佩抓回来,往左右看了看,确定马车帘子拉的很严,这才低声警告她。
“什么时候干的?”
“你搜我身的时候。”
苏然:“……再让我发现一次,我亲自把你的手剁下来。”
小舟低下头,呐呐地说:“师傅说,不偷东西不给饭吃。”
苏然知道这小丫头惯会装怂,只反问:“你还有师傅?”
“师傅被人剁了手,我照顾他几天,伤得太重就死了。”小舟说这话时,连点情绪都没有,像说别人家的事。
苏然吁口气,还是觉得剁手这个刑罚太重了点。
她想了下,说:“你再这样偷东西,你师傅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明白吗?还有你记住,不偷东西才有饭吃。”
**
雷安带路,沿用了军队作风,速度明显快了许多。
过了午时就到达敦和城。
苏然原以为在城门口就能见到列队欢迎的人,结果啥也没有,甚至守城的卫兵见到雷安,也只是行礼放行。
不知是这个国家就这种作风,还是雷静海架子实在太大。
直到王府门口,才终于见到迎接的人。
除开两侧的侍卫,王府大门口前,并排站着一男一女。
女的大约二十出头,相貌标志,鹅蛋脸,柳叶眉,标准的古典美人,姿态大方,透着贵气。
男的……
苏然吃惊不小。这雷静海长得也太年轻了吧,虽然脸上皮肉略有松弛,还有眼袋,有些纵欲过度的虚感,但顶多三十岁,还有股翩翩公子的感觉。
这时,雷安从马上跨下,大步走到那二人身前,先是对女子行礼:“母妃。”
随后又对男子抱拳:“二哥。”
那男子虚扶他胳膊,笑道:“三弟请起。”
苏然这才知道,原来这人是雷静海二儿子雷敏才,旁边那女子就是文宁公主,竟是如此年轻漂亮。
大家纷纷从马上下来。
雷敏才快走几步,对着殷祺施礼:“监军大人一路辛苦,府中已收拾好房间,请大人稍作休息。家父抱恙,无法出门,晚些时候会在房间内拜见大人。”
苏然暗自撇撇嘴,真不是一般的不给面子。
殷祺环视他身后,先是客气地回礼,之后才看向文宁公主:“多年未见,皇姐别来无恙?”
王妃笑着点头:“大人一路辛苦,还是先进府吧。”
苏然又是觉得好笑。殷祺叫人家皇姐,上来就想套近乎,人家叫他大人,摆明了不想套近乎。
这些人啊,一句一话之间,都是戏。
雷敏才笑道:“王妃说得对,叙旧有的是时间。”
他带领众人往府内走。
雷安殿后,待大家都进去后,才抬步。
68.第68章
远道相迎的是小儿子, 入城来接的是二儿子,直到晚宴时分,神秘的将北王才终于露面。
苏然之前以为, 雷静海肯定是眼高于顶,不屑来迎接这位监军大人。
等见到真人后, 她才发现自己误会人家了。
将北王雷静海被人搀扶着进入正堂。
他身形枯朽, 脸色蜡黄,面上纵横褶皱,根本不像个曾经上阵杀敌的人, 倒比七十岁的还不精神。
这哪是抱小恙,根本病入膏肓了吧。
将北王妃跟在他身边, 快到主位时,侍女下去,王妃亲自扶着老王爷落座。
苏然看看将北王妃, 生平头一次真心实意地理解什么叫“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将北王先是向殷祺道歉,殷祺自然是不敢受,又反过来关心对方。
一通假惺惺地寒暄后, 宾主落座。
将北王拉着王妃的手,一脸“慈爱”地看她。不管王妃以前过的什么日子, 在娘家人面前, 总要给些面子。
苏然简直不忍直视,他还不如别秀恩爱, 画风还能正常点。
王妃始终面带微笑, 详和愉悦地与他说话。
苏然心里为王妃点了一万个赞, 就冲这份忍耐力,也是寻常人难比。
雷安看了几眼,便低下头,一个人喝起闷酒。
将北王坐了没一会儿,身后有侍从递上丸药,他就着酒喝了。
又过了一会儿,侍从再次递上丸药,将北王又吃了。
殷祺与何进对视一眼,都明白将北王为何会成如今这模样。
称王拜相身居高位的人容易迷恋丹药,总惦记着长生不老,雷静海看样子就是吃药吃成这模样的,快成仙了。
雷静海两丸药下肚,就说身体不适,要先告退。
老王爷刚一离开,雷敏才就主动担起了主人的职责。
王妃跟着起身,也打算离开。
不想,雷敏才端着酒过来,对她说:“母妃见到故人,怎么这么着急离开,莫不是太过担忧父亲?”
雷安听了这话,抬头看过去。
王妃温言:“敏才说笑了,我以为你们想痛快饮酒。”
雷敏才刚刚喝了几杯,酒精上头,看着王妃的样子,心头有点痒。
她十二岁入府时,模样未开,如今倒是越来越出挑,自己那父亲整日沉迷丹药,只怕那方面早就不行了,也不知这王妃有没有尝过云雨。
将北王府与朝廷之间,多年来互相制衡。朝廷需要他们镇守西北,真打起来,说不好谁更占优势。
这次朝廷想借剿匪之名,试探将北王的忠心,又派了个毫无实权的世家公子来做监军。
雷敏才从一开始就没把这事放心上,也就是他父亲,人老糊涂了,胆子越来越小,还要顾忌面子。
他伸出一只手,就要按在王妃肩头,口中说着:“那母妃更不可以走了。”
堂上传来酒杯摔碎的声音。
雷敏才手一顿,看向声音来处,就见雷安桌上的酒壶被扔到地上。
雷敏才眯眼看着雷安,对左右说:“没见我三弟的酒壶摔了,还不赶紧换一个。”
他又对殷祺抱拳:“让大人看笑话了。”
殷祺淡淡一笑,正待开口。
雷安朗声问道:“二哥,我们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一小女孩,她父亲战死疆场,她却没收到过一分例银,二哥可知这是怎么回事?”
雷敏才放过王妃,走到雷安面前,问:“三弟这话,可是怀疑我私扣了她的钱?”
雷安面无表情:“不敢。”
眼看着兄弟二人就要吵起来,何进轻咳一声,提醒在场诸位,今天的主角是监军大人。
苏然偷偷发出一声哧笑。
殷祺举杯的手一顿,转头佯怒,瞪她一眼。
有何进和稀泥,一顿接风宴在诡异的气氛中吃完了。
饭后,殷祺与何进沿着湖边走。
何进叹气:“想不到王妃在这里竟如此难过。”
殷祺负手:“雷静海这么多年一直野心不死,莫说对一个十二岁的和亲公主,便是对我这个监军,也不见有多客气。”
何进:“总算这府中还有人帮她。”
殷祺却道:“她过来时,不过十二岁,雷安幼年丧母,那时也才六岁。她与雷安可算是一同长大,情谊深厚些也正常。只怕雷安也护不了她多久,一旦雷敏才继承封号……”
雷静海现在的身体,死亡是分分钟的事,他如今未立世子,亡故后,必定是雷敏才继承封号,除非有特别重大的情况出现,才会轮到雷安。
“真是天助我等。”殷祺看向远处的湖心亭,悠悠说道,“该去和皇姐谈谈了。”
**
将北王妃坐在湖心亭中,四周轻纱遮盖。
侍女们皆在远处岸边等候。
王妃双目微红,似是哭过。
殷祺跪在她面前。
王妃看他一眼,说:“你不必对我行此大礼,我答应帮你,只是为了替我逝去的大哥保住大佑正统血脉,将那贼人拉下皇位。”
殷祺正色,拢手对王妃道:“殷祺代皇室上下感念公主大义。他日事成,殷祺必定结驷连骑,亲迎皇姐回家!”
王妃道:“你起来吧。我受不起。”
殷祺起身。
王妃盯着他看了半晌,忽地问:“我离宫时,你已十岁。我听说你现在与暄妍有婚约在身?”
殷祺微顿,随即点头承认。
王妃淡淡一笑,缓缓道:“暄妍满周岁时,入宫见我母后。我表弟悦安看她模样可爱,便摸摸她小脸,被其它孩子捉狭,笑他想娶暄妍。悦安面皮薄,躲到一处去哭。你当时可有七岁?”
殷祺回道:“差不多。”
王妃点点头,继续说:“你对他说‘暄妍父亲虽无权却可世袭爵位,将来必定封公。娶她门当户对,想入朝就入朝,不想入朝做个闲散王爷,还不用怕娘家势大,不是挺好的’。虽是玩笑话,但也不无道理。你却不知,悦安当晚便将此话告诉我母后,我正好在场。母后当是小孩子胡闹,没往心里去,只随意道‘肃王爷敦厚保守,却有个满肚心思的儿子,这肃王府倒是后继有人了’。”
王妃起身往湖边走了两步:“想不到最后要娶暄妍的是你。国公府地位高,却无权,肃王府世子又是个醉心商道之人,这两家联姻,要兵没兵,要权没权,是个让人安心的好方法。今日与你一席话,我才明白,娶暄妍这主意应是你自己出的吧。”
殷祺面色平淡,知她未说完,也不言语,静静听着。
王妃转身,看着他道:“你那时七岁,那种话还会随意说出来,如今怕是什么都不会显在面上了。我与你虽是姐弟,却并不熟络。你一来,就能精准地发现将北王府中的矛盾,也料到我必定不会拒绝你,可见是有备而来。”
此时此刻,他也没什么好装的,便默认下来。
王妃年幼就被当今圣上,也就是自己的叔叔远嫁边关。若是先皇不死,她又何必受这苦。她心中怎么会没有一丝抱怨?
如今她知道,先皇尚有子嗣,却被当今圣上隐瞒下来,甚至先皇之死都有疑团,她又怎么可能不出一分力。
不管结果如何,也不会比她现下的情况更惨了。
殷祺早就算出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入府一日便发现,公主的实际状况比他以为的还要糟糕。
未来的将北王竟然对她有所垂涎。
殷祺几乎能肯定,公主在这事上必会助他。
但若只是助她摆脱将来更可怕的困境,这一点好处,殷祺觉得还不够,于是便承诺事成后,会大铺依仗风光接她回京。
王妃自幼品尝人情冷暖,又哪里看不出他的意思,她摇摇头:“你不必说那些好听话来哄我,我们之间并没有那种情分。自古和亲公主哪有回家的道理,我离京十余年,家早就没了。”
她年纪不大就远嫁,虽说将北王并没有虐待她,但是整个王府中也没人真正关心她。
她生病时,只有医者和苦药,没有人安慰。
不过是一个和亲公主,死就死了。
漂流异乡,寄人篱下,有苦难言。
唯有六岁的雷安,怀着一份童真,会实心实意地关心她。
殷祺想了下,又问:“王妃不愿回京,可是有其它想法?若是想管理这西北封地,殷祺也可助王妃一臂之力。”
王妃叹道:“你这般为我着想,不过是担心没有利益交换,我不会真心助你。既然如此,我便提一个要求,也好让你安心。”
“雷敏才无德无能,不配做将北王。他日事成,让雷安来做将北王。”
殷祺抬头,深深地看她一眼,随即道:“此事容易。”
辞别前,殷祺问:“王妃可知,王爷若有珍贵之物会藏在哪处?”
王妃道:“他能有什么珍贵之物,无非是那些个丸药。其它的,你可去书房找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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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然在将北王府得到了与何进相同级别的待遇,有独立房屋,还有侍女伺候。
小舟洗过澡,换了干净的衣服,大眼睛黑亮黑亮,笑起来相当地单纯无害。
苏然心里明镜似的,就是这种人,最容易哄骗住别人。
她身上有不少伤疤,脸上却很干净。
苏然问她是怎么回事。
她说是师傅打的,不打脸,因为女人长大后,脸有用。
小舟一边吃桌上的点心一边说这里真好。
苏然却觉得,将北王府一点都不好,整个府里弥漫着泥潭般让人憋气的感觉。
就连漂亮的王妃身上都透着股沉沉的味道,明明那么鲜亮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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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雷敏才来找殷祺商议剿匪一事,见到苏然。
他笑着上前见礼:“这位姑娘有礼了。”
语气轻佻,油腔滑调。
但人家身份在那,苏然只得笑着福了一福:“见过二公子。”
雷敏才上前一步,拉进距离。
苏然忍住想踢飞他的动作,不禁想起王妃在酒宴上的忍让,心中又多同情几分。
雷敏才小声问:“不知姑娘与监军大人是什么关系?”
苏然还未回话,身后传来殷祺的声音。
“这位姑娘与何进一样,是我身边重要的参谋。殷某用人,不分男女,有才者居之。二公子来此,可是想商议剿匪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