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看向正在桌边对镜梳发的美妇。
铜镜中映出一张绝美容颜,皮肤细腻无一丝褶皱,但眼角眉梢又带着成□□人才有的风情万种,让人辨不出年纪。
她听了皇上的牢骚,只是轻笑了下:“丁灼这脾气看来是改不了了。”
皇上笑道:“也亏着他性子古怪,倒是能帮我不少事。有时候,我还挺羡慕他的,他怎么出格,别人都不会说他。若是换个人,早不知被骂成什么样了。”
那妃子听了,随意道:“可不是,上次他说要再给我做一块当年一样的玉佩。要不是知道他行事乖张,我当时就要发火了。”
皇上听了,眉梢轻挑,起身到她身后,拿过她手中木梳,轻轻帮着理发。
“你还和当年一样美,我却老了许多。”
美妇自得一笑,烟波流转,抬手抚上他的手,轻声道:“圣上为民操劳,妾才能有这舒心日子。”
皇上被她的样子勾的心动,恍惚间问:“从前的事,你不怪我了?”
她似是无奈,转身,揽住他的腰,将脸帖上他。
“你呀,还是不懂我的心。我想要的不过是一个真心爱我,对我好的人。如今既然已经得到,又何苦沉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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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苏然琢磨着如何去救苏夕时,他们收到对方的消息,人质换人质。
苏然焦急了这么久,终于等来对方的动作,她差点当场就同意,反正殷祺也是要去海城的。
殷祺按住她,愣是憋了几天才回信,原因无它。
苏夕只是一介弱质女流,根本无法与肃王府世子、两朝老将相提并论,一个理智的统帅这个时候就该强忍心中哀痛果断拒绝这个提议。
但他们又不能真的拒绝,于是就营造出一种纠结讨论多日,而姐姐实在无法接受妹妹在敌营受苦,所以决定用不太重要的王府世子来交换。
至于邓艾,那就别想了,不可能一人换两人的。
这样,就合上殷祺最初的打算,邓艾不在,他到海城,无主的三万大军很可能是交给他临时统领。
等丁灼的回信又等了几天。
一磨一蹭间,约定的换人日期就跑到了半月后。
通讯不方便这点真是麻烦,要是放在现代,大家视频会议一下,没两天就能拍板。
时间地点都约好了,可是丁灼到底不是正常人,他亲自带了一队士兵,在完全没有提前通知的情况下,将人送到古栖城。
他来的那天,苏然他们都很意外。
果然变态的思考方式正常人是无法理解的。
殷祺眯着眼,隐在城墙后,看着下面的男人。
丁灼骑着一匹马,整个人闲散地坐在马背上。
他身边还有一匹马,上面绑着一个穿白色棉裙的女人。
她头发披散,脑袋半垂。
丁灼伸手,揪着她的头发,将人往后扯。
那女子吃痛,漂亮的脸上显出难过的神色。
确是苏夕。
苏然在城墙上紧紧握着拳头,恨恨地看着丁灼。
若是苏夕有什么好歹,她一定千刀万剐了他。
殷祺思索片刻,为了以防万一,叫来朱晗,小声叮嘱了几句。朱晗点头应下。
这些话,他没法嘱咐苏然,因为这是需要根据情况变化立刻做出决定。
倒不是他不信苏然,而是她的思维习惯和他们不太一样。
她脑子虽活,却不善以恶意揣测人心。像丁灼这样的人,他的每个举动背后可能都牵着数条线,这就需要和他有同样心理的人才能很快明白过来。
城门打开,殷祺骑着马从里面出来,往丁灼的方向走过去。
丁灼拍了下身边的马,那马载着白衣女子慢悠悠对着城门走去。
殷祺眉头微蹙,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他的视线一直落在那女子身上。
女子似乎受过些苦,透着憔悴,只在马身刚动时,她睁开眼看了看,之后一直闭着双眼。
单看面容,似乎就是苏夕。
错身而过时,殷祺忍不住转头扫了她一眼。
好像没有什么异常。
他只看了很短的一瞬,若是盯得时间太长,怕丁灼会起疑心。
就在这时,丁灼勾唇笑了下,突然抓起手下的长弓,搭上箭,对准马上的女子。
蔡全大惊,道:“丁大人,世子还未离开对方射程。”
这时若是射死人质,那对方从城墙上袭击世子不是更容易。
丁灼眼中冒出冷光,手指一松,箭尖反着银光向女子背后飞去。
殷祺眼看着箭冲着苏夕飞去,他若是反身相救还是能把人救下来的,只是那样一来,他与敌军私通可算是证据确凿。
而且,这个时候,做为正在被释放的俘虏,同伴向敌人射出一箭,他应该做的是打马奔回己方阵营。
他咬咬牙,强忍住回头看的冲动,喝了一声,马蹄飞起,向前冲着丁灼奔去。
同一时间,城墙上有人发出惊呼。
殷祺身后传来破空声,一枝箭穿过他马蹄飞起的尘土,戳在地上。
双方的距离并不是很远,殷祺勒马停在丁灼身边,冷声问:“丁大人这是何意?”
丁灼笑道:“大人毫发无伤,对方的人却中了一箭,这不是好事吗?”
殷祺眯眼,抿唇不语。
丁灼这一箭含义颇深。他在殷祺尚未脱离敌方射程范围时放箭,正常情况下,敌方也一定会还以颜色,若是没还,那就要怀疑一下俘虏和敌人到底什么关系了。
亏着朱晗也想到这一点,及时放箭。
殷祺冷道:“若是伤了呢?”
丁灼:“在下自会向皇上请罪。”
在皇上心里,只怕肃王府世子还比不上丁灼一半重要,真到那个时候,罚是肯定要罚的,但绝对不会让他偿命。
但万一试出肃王府有问题,那这功劳可就不是一般的大。
不,丁灼他不会在意功劳大小,他完全是出自本能地怀疑试探一切有可能对皇上不利的人。
殷祺不再与他争辩,问道:“那女子真是苏夕?”
丁灼失笑:“当然不是了。我很意外,居然这么顺利就把世子换出来了,你说,下次再用苏夕能不能换出邓将军?”
听到不是苏夕,殷祺心宽下些,语带讥诮地说:“殷某也算见过些人,像丁大人这么阴险的,当真罕见。”
丁灼想了想,很认真地回他:“实不相瞒,世子这句话,我怎么听都觉得是在夸我。”
殷祺:“的确是夸赞。”
他慢慢转头,看向城墙上,那里已经没有苏然身影。
城墙下,苏夕被人接入城中。
苏然原本正紧紧盯着苏夕,就见到从敌军方向射来的箭,深深地钉入她的后心。
马上的人立刻倒在马身上。
她忍不住发出惊呼,却听到朱晗命令柏寒青攻击殷祺。
柏寒青些微的犹豫后,挽弓射箭。
苏然觉得全身的血瞬间变得冰凉,整个人像凝固住一样,眼睁睁看着那箭戳进土地里。
她目光转向马背上中箭的女子,箭埋得很深,马上的人一动不动。
苏然有种脱力感,不得不用双手撑在城墙上,支住身体,眼看着有人跑出城门,将人带马一起拉回城中。
她咬牙盯着丁灼离开的方向,随后转身,快步来到城墙下。
朱晗更早到达,他正弯腰,探了探女子口鼻处,又摸了下她的颈骨,再翻开眼皮。
苏然跑到近处,不敢上手,问朱晗:“她……怎么样了?”
朱晗没回她,却伸手在女子面皮处轻捻,不一会儿,竟让他从那脸上揭下一层皮。
苏然看过去。皮下的女子,也算得上面容清丽,但一看就知,不是苏夕。
朱晗站起身:“这是很粗浅的易容术,若是放到近处,很容易就能识破。人已经死了,但不全因为那支箭,她来之前就已中毒。”
朱晗敛容:“对方根本就没打算给我们一个活人。”
89.第89章
丁灼心情不错, 慢条斯理地用筷子捡着盘中餐食。
“你若是看到你姐姐有多担心,一定会很高兴。她见那女子中箭,恨不得跳下城墙。你说, 等她发现, 那人原来不是你, 是不是会感谢我?”
他抬眼, 看苏夕不动,问:“不合口?”
站在苏夕身边的女孩马上紧张地看向她。
苏夕摇摇头,拿起筷子。她若是不吃, 丁灼又不知要为难谁了。
但她这几日真的没有胃口, 闻着所有的味道都觉得恶心。
她勉强夹了个凉拌萝卜丝, 甫一入口,胃中便是一阵翻江倒海。
她一手捂嘴,顾不上理丁灼,跑到门外,扶着树一阵干呕。
丁灼挑眉, 看她一眼, 转过头看向傻愣愣的女孩。
那女孩接到他的目光,吓得扑通跪在地上, 一边磕头一边哭着说:“夫人这几天不舒服, 她真的吃饭了, 一顿也没落, 真的。”
女孩以前不知该如何称呼苏夕, 有一次无意中叫了声“夫人”, 却发现丁灼似乎听了情绪挺好,就这样小心地叫了下来。
丁灼语气平平:“既然不舒服,为什么不告诉我。”
女孩不知该怎么撇清自己,着急之下,脱口而出:“一定是因为肚子里的小宝宝,我娘怀我弟时也是这样,一吃东西就吐……大人,我真的好好劝夫人吃饭了。”
丁灼手中的动作一顿,将筷子放到桌上。
“你是说她怀孕了?”
小女孩拿不准他是什么态度,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
不过丁灼也没打算听她的回答,他起身,走到外面,眼神落在苏夕身上,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儿,他叫人来:“让蔡将军帮我请个大夫来,要女的。”
蔡全得了消息,发愁:“大夫是有,到哪去请女大夫啊。”
女的,别说大夫了,能在医馆当个学徒的都少见,接生婆倒是很多。
手下上前,提醒道:“听说那位女华佗前几日还在海城出现过,要不派人去试试看?”
海城时不时会有个女大夫来给穷人免费问诊。医术到底高不高,蔡全不知道,但因为她的善举,百姓都叫她“女华佗”。
蔡全犹豫道:“可她似乎脾气不太好……”
“那也是她得罪丁大人,不关咱们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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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灼看着眼前这个二十出头,穿着青布衣,面色冷淡,做男装打扮的“女华佗”,有些不满。
但还是先让她进去看看苏夕。
自己则转头问蔡全:“这么年轻?”
蔡全怕他怀疑自己是不用心找,忙道:“这位许如许大夫年纪虽轻,但医术了得,平时都是四海云游,偶尔才来海城,这次是赶巧了。”
丁灼随口:“先让她看看吧。”
蔡全心道,这要是丁灼不满意动了手,传出去,平日救济穷人的许神医在他城主府上被人杀了,他以后还怎么收民心啊。
再者,杀了她,上哪再找一个女大夫去?
蔡全小心地说:“这位大夫医术就算不神,也定是不错的,只是她性子有些怪……”
丁灼斜了他一眼:“还能有我怪?”
妈呦,简直是送命题。
蔡全马上说:“大人心胸宽广,爱民如子,怎能和升斗小民相提并论。”
丁灼“哼哼”两声,抬步走进屋子。
许如已经给苏夕摸完脉,正端详她的面色。
丁灼问:“是怀孕了吗?”
“没错,月余。”许如简单回道,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夫人身体挺好,平日应是经常劳动,并非弱不禁风之人,只要在饮食上注意些就行了。”
丁灼看着她的动作,说:“从现在起,你就留在她身边,直到她顺利生产。”
许如顿了顿,转头看看他,又看看脸色十分难看的苏夕,一笑:“我从不在一地多留。”
丁灼直起身体,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那我就会让你永远留在此地。”
许如停下动作:“这位大人,如果你真想让我长时间照料……她的身体,那你实在应该对我客气些。我是个医者,要想不动声色对你的孩子做点手脚,太容易了。”
丁灼眯起眼,唇边带出冷意。
苏夕被许如的话吓着了,她实在不想再有人因为她死掉。
许如往她身后走了两步,单手按在她肩头,对丁灼说:“就比如刚刚,我若是觉得自己有性命之忧,那点时间,足可以让我拉上这一母一子来垫背了。”
丁灼赞了句:“想不到还是个女中豪杰。”
许如淡道:“我只是说实话,任何一个医者都有这个能力。”
丁灼看了眼面色苍白的苏夕,见她神情有些恍惚,想了想,忍下杀人的冲动,冷声说:“那就麻烦许大夫了,等她顺利生下孩子,你就可以多活些日子。”
“那就请大人先离开吧,你在这,她怕是没法配合我。”
待丁灼离开,许如坐到苏夕对面,看她的样子,知她大约是起了身死的念头,便道:“你要是死了,我也活不成,你是想拉我垫背吗?”
她自己活的肆意,就看不上苏夕这个样子。
苏夕摇头,眼泪往下掉:“我还有什么脸活在世上。”
许如嘲道:“你被人□□,怀孕了,然后你就成了全天下最惨的人了?活都活不下去?有多少人巴不得和你换换。”
苏夕听了这话,看向她:“他用侯奶奶的性命威胁我……”
许如敛容,自顾地拿起茶杯倒水。
“那是你心肠不够硬,别人的死活与你何干?你若能这样想,就不必受他威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