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娜日只哭着摇头,海兰珠眼里全是心疼,她疑惑的看向旁边的满珠习礼。
满珠习礼尴尬一笑,急忙解释道:“你这丫头倔强得很,总是跟别人吵架斗狠,每每都被管事的打一顿饿几顿的了事……”
阿娜日像是立刻被踩了尾巴,跳起来大声道:“谁让他们在背后嚼舌头,抹黑我家格格!”
满珠习礼立刻指着她对海兰珠道:“你看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哈日珠拉,你这丫头可真是和过去的你一样倔!”
海兰珠看着阿娜日一阵窝心,她拉了她在塌边坐下,抚了抚她额角一道淡淡的疤痕,认真的对她道:“阿娜日,我知道你一心为了我。可是你要记着,凡事都要为自己想想,只有你好好儿的,我才能安心。”
阿娜日点头,抹着泪怯怯道:“那以后,格格去哪儿,也一定都把我带着!”
海兰珠拿了手帕递给她,承诺道:“好,我答应你,以后一定带上你。”
满珠习礼在一旁道:“你可不能再这样突然消失了,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海兰珠隐去了那位老妇含糊的话语,细细把她被劫那日的情形又说了一遍,接着又把她在大金的遭遇也略说了说。
皇太极原想将她留在辽阳,然她若要以科尔沁之女的身份出嫁,便势必要回来,于是二人商定,皇太极领兵先行,三日后再由他的亲兵护送她回科尔沁。
满珠习礼恍悟:“难怪我总觉四贝勒话中有话,原来他早就算准了。”今早四贝勒身边的侍卫前来,让他悄悄的去迎接故人。他心中隐约有些猜测,果然在半道上便见到了消失已久的哈日珠拉。
“只是那个巴颜……哈日珠拉,我阿妈她……”满珠习礼突然讷讷起来,原本欢喜的脸上此刻满是忧虑与愧疚。毕竟是自己的母亲,他除了替她羞愧,没办法理直气壮的指责她。
海兰珠并没有直接表明大福晋博礼就是巴颜身后的主使,一来她心疼满珠习礼,小小年纪让他要怎么面对生母的恶毒手段?二来,她也想查清楚,博礼到底做了什么亏心事,让她那样慌不择路。
她拍拍满珠习礼的肩,笑道:“我确实怀疑大哈屯,可没证据,就还不是事实。退一步,就算真的是她,也不是你的错。”
满珠习礼苦笑:“我倒真希望与她无关,可我心里总觉得……”他摇摇头,恳求道,“哈日珠拉,若真的是她,希望你看在我的面上,给她留些体面……”
满珠习礼的直觉十分准确,此刻博礼已然坐立不安。
“阿妈,真的是你吗?”布木布泰看着博礼这样紧张,心里已经有七八分笃定,却还是要确认。
博礼眼里满是焦虑,仔细看看周围,确定帐子里没人,才点头承认。
布木布泰只觉怒气涌上:“阿妈,你为何要这样做?哈日珠拉横竖是个没娘的,你何苦费这样的心思?”
博礼猛的伸手捂住布木布泰的嘴,悄声道:“你还怕没人知道吗?说得这么大声!”见布木布泰慢慢敛了怒意,她才放开手,“阿妈还不都是为了你?有她在,你永远都不是名正言顺的嫡出格格,你阿爸心里,说到底还是念着她和她那死去的娘!”她说着说着,不觉就生了愤懑,语气也冲了起来。
布木布泰撇撇嘴,面对自己的母亲实在不愿责备,加之她自己也一向不喜哈日珠拉,只好又问:“那……那些下作的流言,也是?”她还是未出阁的小女儿,无法直接说出这样不堪的话语来。
面对女儿的质问,博礼心中更觉难堪:“当时巴颜一直没回来,我也害怕,悄悄让人说了那样的话,这样一来,他们即便是想回来,也会被他人的口水淹死……”
布木布泰只觉额角青筋直跳,深吸了口气,问道:“这事可还有其他人知晓?”
博礼忙摇头:“没有,除了巴颜,再没有人知道了。后来我又派人出去,找到了巴颜的尸首。”
布木布泰这才舒了口气,若换做是她,恐怕事后也会这样处理。谁能想到日后竟会牵扯上大金的四贝勒皇太极?她安慰道:“阿妈安心,既然巴颜已经解决了,我想,哈日珠拉没有证据,是不会轻举妄动的。”只是她心里的妒火却无法熄灭,母亲的这一举动,阴差阳错的给了哈日珠拉攀上四贝勒的机会,眼见着哈日珠拉即将成为拯救了整个科尔沁的四贝勒的大福晋,成为万人羡慕敬仰的草原明珠,这叫她如何甘心?
……
入夜,草原上燃着熊熊篝火,牧民们围着火堆跳起了安代舞。姑娘们解下头巾在空中挥舞,汉子们脱下鞋靴有力的踩着节拍,众人忽而拍手叉腰,忽而又奔跑跳跃。马头琴悠悠扬扬,火不思音色铮铮。
明日一早,大金的四贝勒皇太极便要启程返回,一个月后将带着大金英明汉□□哈赤的谕令,与科尔沁诸台吉缔约盟好。今夜乃送别之夜,草原儿女们载歌载舞,欢送这位来自大金的英雄。
寨桑坐在奥巴身边,看着被自己安排在皇太极身边,恭敬有礼的大女儿,心里一阵怪异。他一面愧疚于过去对她疏于关怀,一面又惧怕着她背后的皇太极。回来了好几日,除了晨昏定省,他甚至不敢主动询问她过得好不好。
海兰珠坐在皇太极身边,能清楚的感受到来自各个方向,蒙古少女们投来歆羨的目光。不少台吉们都赶着在这会盟前最后的机会,不断向皇太极敬酒示好,她只管不断的为他添酒加菜。
好容易走了几个,酒壶空了又添,添了又空,皇太极已有些微熏。他转头望着身边一边看着歌舞,一边又给他倒茶水的海兰珠,心情大好,不禁伸出手握住她一刻不歇的小手。
海兰珠眨眨眼,含笑看着他,见他只盯着自己看,便问:“怎么,可是酒劲儿上头了?”篝火摇曳中,她笑靥如花,双颊粉嫩,星星般闪烁的眼睛水汪汪清澄澄,看得人心神荡漾。
皇太极心底荡起波浪,才饮下的酸甜辛辣的马奶酒仿佛在腹中再次发酵燃烧,整个身体发热起来。他摇摇头,轻声道:“我的海兰珠太美了,让我移不开眼。”
那深邃的眼眸在星光下仿佛盛得下日月,引人深深沉溺。海兰珠双颊泛红,满心甜蜜,只听皇太极又靠近了些轻声道:“父汗已经下令迁都沈阳,新的汗宫已开工,不日我的贝勒府也要新建。等你出嫁时,我们便有新家了。”
沈阳啊……那是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那时她落了难,他伸了手。如今,他们又要回到那个地方去了。现下已是天命九年,□□哈赤垂垂老矣,属于皇太极的盛京,想来已经不远了。
皇太极看着她感慨的眼眸,便知道她明白了,交握着的手又紧了紧。
二人这样,倒让一旁又来敬酒的人有些不好意思打搅了。吉桑阿尔寨领着女儿诺敏,端着酒杯提着酒壶,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诺敏看看父亲,又看看面前的皇太极与身边的姑娘,似乎有些眼熟。她瞪大眼打量,突然“咦”了一声。
二人被这声音打断,突然回神,海兰珠顿时有些羞涩。
诺敏爽朗的喊了声:“哈日珠拉姐姐,原来你在这里呀!我竟才知道!”
吉桑阿尔寨一阵尴尬,只怪她方才只顾着吃喝,完全没注意上座。他赶紧瞪了一眼傻乎乎的女儿,示意她闭嘴。诺敏倒是不觉自己有什么不对,仍是冲海兰珠咧了个大大的笑。
诺敏是个爽朗可爱的姑娘,又天真善良,海兰珠很是喜欢她。她也冲诺敏笑了笑,便起身向吉桑阿尔寨行礼:“哈日珠拉见过阿乌格。”吉桑阿尔寨乃是明安之子,辈分上看,是海兰珠的族叔。
吉桑阿尔寨立刻摆摆手让她起来,这小丫头如今大家伙儿都知道那是皇太极心尖尖上的人,谁还敢让她行礼?他此来向皇太极敬酒,也是想为诺敏这宝贝疙瘩谋个好亲事,只盼她将来能有好日子过。
他向皇太极敬完酒,便将那宝气的丫头往前推了推:“贝勒爷,这是我家姑娘,比哈日珠拉略小两岁。”
皇太极了然的笑笑,今晚打着这个算盘的可不止一个两个:“不错,也是个齐全的姑娘,看得出你很是宠爱这个女儿。”
吉桑阿尔寨忙道:“可不是吗?统共就这样一个嫡出的女儿,可不得好好护着?我们都想好了,将来她出嫁的时候,一定要拿最多最好的牛羊马匹给她当嫁妆!”他就是赤.裸.裸的拿财产来诱惑,就不信那大金能把这实实在在的财产拒之门外。
皇太极波澜不惊,点头道:“那将来谁娶了你家格格,就真是有福气了。”
吉桑阿尔寨也没得个准话,只好领着什么也不知道的诺敏尴尬的走了。海兰珠看着两人的背影道:“他这是想嫁女儿给你呢!”这话字字透着酸味,直泡得皇太极心里发酥。
他伸手点点海兰珠微微撅起的红唇,笑道:“他可不想把女儿嫁给我,这么宝贝的女儿,哪里舍得让她当个侧福晋?”
海兰珠闻言,想了想,此刻皇太极兄弟子侄中,能配得上诺敏,又还没有大福晋的,只有一人:“多尔衮?”听闻大妃阿巴亥也正为他物色,诺敏出身好,性子也单纯可爱,嫁给多尔衮,倒也不错。只是多尔衮年纪不大,主意却大,吉桑阿尔寨如意算盘打得再响,最后还得看多尔衮自己的意愿
皇太极点头:“正是多尔衮,若成了,也是件大大有利的好事。”
海兰珠眯眼看着他:“你就舍得?这么大块的肥肉就这样给了别人?”吉桑阿尔寨方才的许诺,即使给□□哈赤,也是个不小的诱惑。
皇太极洒然一笑:“凡对我大金有利,我何乐而不为?多尔衮是个好苗子,虽年纪小,我现在扶持一把,将来能当个有用之才。”见海兰珠抬眼痴痴望着他,他又低头在她耳边悄声道:“况且,我现在心里眼里只有你,哪还能再顾及别人?”
海兰珠闻言羞赧的低头,脑中却不禁有个声音提醒着,现在无暇顾及别人,以后呢?她悄声叹息,长路漫漫,谁能保证自己的心始终如一?她摇摇头,换上笑脸,看着眼前睿智意气的皇太极。未来还远,只要还爱着,总能有办法。
……
辽阳四贝勒府中,福晋们听着皇太极自科尔沁派回来的亲卫汇报情况。
“……贝勒爷与科尔沁的寨桑台吉相约,将寨桑台吉长女哈日珠拉嫁予贝勒爷,为大福晋,不日即要搬迁至沈阳,务必将主屋好生布置,迎新福晋入门……”
哲哲只觉头晕目眩,不敢相信方才听到的话。叶赫那拉氏满是快意:“哈,有些人连儿子也生不出,还想当大福晋,现在可好了,正主儿要来了!”哲哲摆着大福晋的架子支使她那么久,终于能出口气了。
哲哲咽下心口翻腾出的怒气,压抑这声音问:“哈日珠拉不是失踪已久?怎么能嫁入贝勒府?”
她自知与哥哥寨桑乃异母兄妹,并不亲厚,若他再送个侄女过来,以后必会更偏帮着女儿。没有儿子傍身的她,势必处境艰难。是以她千方百计提防,甚至在皇太极病间,不遗余力的将布木布泰推给大妃之子,好断了家人再嫁格格过来的念想。这也是她为自己留的后路,万一皇太极有个好歹,她在大金也能有个靠山。如今可好,眼看大妃那头就要成了,却杀出个哈日珠拉,生生断了她的路。
那亲卫莫名其妙看看哲哲:“侧福晋说笑了,您娘家的那位大格格可不是一直在咱们府上好好住着?几天前才回了科尔沁。”他平日并不常在内宅当差,见过海兰珠几次,此次去科尔沁又见,才知这位新主子原是一直在府上,怎么这位亲姑姑侧福晋却完全不知道的样子?
哲哲愣了愣,猛然想起几天前突然离开消失的海兰珠,这才恍然大悟。她只觉一口气梗在心窝,疼得天旋地转,忙伸手让旁边的乌兰扶住。
难怪总觉得海兰珠有些眼熟,原来她竟把最危险的人就这样放在身边这么久!可笑她还曾觉得海兰珠身份低微,根本不是威胁,她甚至想过,要顺了皇太极的意,帮他纳了海兰珠。现在,她只怕要成为全府的笑话了!
叶赫那拉氏满是幸灾乐祸,忍不住冷笑着再度出言讥讽:“竟连自己的亲侄女儿都不认得,也难怪这样轻易就被人挖了墙角!”这下哲哲只怕要怄死,嫡亲的姑侄俩个相争,可有的好戏看了!
哲哲心口抽痛,不由闭了闭眼,掩在衣袖中的手紧握成拳,细长的指甲掐进掌心。旁边原本还要回话的亲卫见她脸色煞白,嘴唇颤抖,一时有些战战兢兢,不敢再开口。
她用力咬紧牙关,努力顺了顺气,才哑着声音开口道:“爷可有明言,新府的营造布置由谁来负责?”
那亲卫知晓两位侧福晋心中不痛快,小心回答:“回侧福晋的话,爷并未指明,只吩咐,主屋婚房只需添置最简单的家具即可,屋内其他的一应布置,他会亲自把关。”
字字句句都透着皇太极对这桩婚事的重视,过去哪个进门时有过这样的殊遇?哲哲与叶赫那拉氏俱是妒火中烧。
叶赫那拉氏已然冷哼着转过头去,不想再听。倒是哲哲,迅速的调整好情绪,此时面上已经能挤出笑意:“既如此,不如我多搭把手,忙活忙活,不知姐姐可有异议?”
叶赫那拉氏十分诧异,她倒小看了哲哲,想不到哲哲的心竟能这么大,还愿意接下这个差事!反正她做不到笑脸迎新人,更不想接这样糟心的差事。她撇撇嘴,嫌弃道:“谁爱忙谁就忙去!”
哲哲料她也不会反对,遂又看向那侍卫。那人忙躬身道:“既然侧福晋愿意多费些心,奴才一定如实禀报贝勒爷!”
哲哲笑道:“这原是应该的,新福晋原是我自家的亲侄女,我更应该多多为爷出力了,只盼着海兰珠能早日为爷生下子嗣。”
那侍卫心中暗暗佩服,这位博尔济吉特氏侧福晋真是个能忍的!方才一副气绝了的模样,转眼间都能笑着说出让新福晋早生子嗣的话。只是这样快的转变,实在显得心思重了些,让人有些害怕,倒是叶赫那拉氏侧福晋,心直口快,把不满与嫉妒摆在脸上,反而不那么瘆人。
他办完了差事,领了命出去,心里默默为新福晋捏把汗。
第43章 归家(三)
43 归家(三)
晨起, 皇太极便在诸位蒙古族人的送别中,带领五千铁骑启程回辽阳。精骑行军速度极快,五百里路程不过花了三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