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极心中一荡,不禁伸手揽她入怀中,双臂渐渐收紧。将脑袋埋在她颈间,深深吸气,感受她独特的幽香,良久才慢慢松开。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进屋以来的第一个笑容:“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海兰珠闻言,笑嗔道:“既无所求,往后便不许你再看别的女人了。”
皇太极一愣,她半真半假的语气,教他一时分不清这是玩笑亦或是真话。他轻笑一声,笑骂一句“小醋坛子”,便不再放在心上。
海兰珠心知此事要慢慢来,不能一下子让皇太极接受她惊世骇俗的念头,便不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她认真看着他,等待他继续方才的话。
他叹息:“朝鲜人敢如此嚣张,只因近来又有荒年之相,民心不稳,汉人袭击女真人之事频发,令人焦心。”
又是这个亘古的两族间的问题,海兰珠接着问:“是不是父汗又采取了激烈手段?”
皇太极点头,满眼无奈与疲惫:“父汗下令全部镇压,若有违抗者,一律诛杀。”
海兰珠感叹:“这样哪里能解决问题?”
皇太极连连摇头:“如今,汉人如惊弓之鸟,稍有风声,便成群结队外逃。没了人口劳力,大片田地荒芜,明年的饥荒,是怎样都避免不了了!当此之时,大明的孙承宗正大肆治军布防,欲夺回辽土,而我大金却……”他又握拳愤恨道,“我因此事已被父汗多次责备,不能再多言,而其他人,非但不阻止,反而趁着汉人外逃,大肆抢占田地!”
他扼腕叹息,只可惜如今大金各旗分而治之,四方掣肘,无法大刀阔斧改革。
海兰珠明白他心里对未来早有了完整的规划,只待除掉障碍,取得那至高无上的权力。
二人用过晚膳,皇太极执起海兰珠的手,歉然道:“方才是我不好,才新婚,就让你为我担忧。”
海兰珠回握他:“夫妻本是同林鸟,你愿意同我说说,我高兴还来不及。”
他眼里心里全是满足,片刻,突然兴冲冲拉起她往外走:“我有东西给你看!”
海兰珠不明所以,跟着他穿过屋前的走廊,绕至转角处。想不到此处竟还藏着一道小拱门,她惊讶的看着皇太极示意下人们开门,携着她便踏了进去。
门的那一边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海兰珠自踏入这院子便震惊的瞪大眼,一句话说不出来。她眼前俨然是个小型的人工湖!那湖上架着个长长的走廊,曲曲折折,雕梁画栋,每五步便点了一盏花灯,照得亮堂堂,连成线,仿佛是湖上游龙。
长廊直通到湖心的一座八角亭,亭子里灯火通明,摆着桌椅软榻,四周挂着纱幔,俨然是个垂钓喂鱼、观赏湖景的好地方。
湖的另一侧,一片片假山参差交错,与这头的长廊和八角亭相呼应,极具园林的韵味。
皇太极从背后拥住海兰珠,对她耳语道:“我知道你喜欢汉人的东西,那句诗里说,‘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不晓得那是什么样的景色,只好从南方寻了工匠运了石料北上,悄悄造了这园子,前日才刚刚竣工……”
海兰珠回身,伸出双臂缠上他的脖子,凝望着他的双眸,一字一句认真道:“谢谢你,皇太极,我很喜欢……”
大金与大明关系如此紧张,他亦公务繁忙,仍愿意为了她,花这样多的心思与周折,造这样一座园子。“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这份心,她怎会看不到?
她踮起脚尖,眼里星光点点,朱唇贴上他的,一阵耳鬓厮磨。
皇太极被怀中人的主动搅得心猿意马,不由将她拦腰抱起,大步踏上长廊,走进湖心亭。
他将她小心的放在软榻上,细细的吻落在颊边耳畔,低语道:“海兰珠,给我生个孩子吧!咱们的孩子,一定会像你一样善良聪明……”
孩子……
亭中忽而吹过一阵风,皇太极仍是意乱情迷,双手正轻扯她的衣襟。海兰珠身上的热度却稍稍降了下来,她想起了白日里见到的塔尔玛。
“我今日见了塔尔玛……”海兰珠凝望着湖中的一双鸳鸯,轻轻在他耳边说道。
“嗯……”皇太极仍旧十分热情,并未察觉到她的异样。
心里的那根刺,此刻正膈应的她心慌难受。她伸手推开皇太极;“我以为你并不喜欢孩子。”
皇太极一愣,满是欲望的眼里稍稍清明了些:“为何这样想?”
海兰珠低下头,讷讷吐出两个字:“洛格。”
皇太极突然沉默,身上的火骤然灭了大半。半晌,他叹息道:“我一直在想,你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肯问出口。”
海兰珠不说话,只等着他的话。
他在她身边坐下,眼睛望着远处,淡淡道:“他不是我的孩子。”
这几个字仿佛惊天巨雷,震得海兰珠一时难以消化:“那……他怎么……是谁的孩子?”
皇太极摇头,冷笑一声:“我的孩子,一出生便是个死胎。”他说话时,眼里冰冷一片,“乌拉那拉氏,不愧与大妃同出一族,一样的有手段。”
海兰珠仍然处在极度震惊中,她见过的大福晋,已然是个不争不抢,只专心照顾孩子的母亲,却没想到背后有这样的隐情。
皇太极接着道:“她怀胎时就晓得孩子弱,恐怕活不久,为了保住她的位置,早早的找了个穷人家的待产妇人,抱了个来路不明的孩子,换走了那死胎。”
他说到这里,语气里没有一丝波澜,平板道:“我念着她自小便伴在我身边,对她已是仁至义尽,是她护不住那孩子。”
海兰珠心疼那个无辜死去的孩子,却更心疼皇太极,他身边的妻妾亲人,竟没有一个是全心全意的爱他护他。她伸手怜爱的抚上皇太极的脸庞,试图抚平他心里的伤痕。
他附上她的手,目光灼灼看着她:“只有你,海兰珠,你与她们都不一样!”他猛的将她揽入怀中,“只有你,不为家族不为利益,没有谎言没有利用,全心爱我!”
“我早已不是少年,自幼时便明白人心险恶,利益交错,也更懂得真情可贵。”
海兰珠神魂俱颤,一颗心被拧的生疼。她一下一下轻拍着皇太极的背,仿佛在安慰幼小的婴孩。
二人相依片刻,皇太极忽然抬头,脸上挂着不正经的笑:“所以咱们还是生个自己的孩子吧!”
海兰珠顿时目瞪口呆,伸手就要打他,却被他一把握住小手,一道压在软榻上,痴缠起来。
翌日,皇太极被守门的催了又催,才磨磨蹭蹭的在海兰珠的瞪眼下,踩着点的洗漱用膳,赶往十王亭。
临走时,他当着下人们的面,凑过来在她白嫩嫩的脸颊上重重亲了口,低声耳语道:“咱们晚上再来,我非得折腾出个儿子来!”
周围的丫头们看着海兰珠臊红的脸,掩面偷笑。
皇太极离开不多时,阿娜日便依着海兰珠的吩咐,将管家请了来。
敦达理恭敬弯腰磕头:“奴才给大福晋请安!”
海兰珠放下手中茶盏,挥手示意:“起来吧,不必多礼。”说着,她便示意阿娜日,“给管家看座。”
敦达理立刻摆手婉拒,他做奴才的何曾有主子让他坐着回话的!
海兰珠笑道:“无妨,咱们今日要商量的事多,你坐着吧。”
见他坐定,她便开始发问:“咱们正白旗手上的汉人,出逃的可多?”
女真实行八旗制度,不仅仅是把所有人口划分为八旗,还包括了土地、经济等等自主权,实际上相当于分了八个小国,各旗主贝勒分而治之,皇太极所领便是正白旗。
敦达理思索道:“咱们正白旗汉人出逃,约十之有三,要说少也不少,然同别的旗一半的出逃人口来看,还是好一些的。”
海兰珠点头,复又问:“那现如今各旗管着这些汉人的,可都是女真人?”
“没错,各旗人口不论族类,皆由女真人管束,上至旗主,下至甲喇牛录,皆是我族之人。”敦达理小心回道,他实在不明白大福晋意图何在。
海兰珠又问:“既如此,可是大汗有过诏令,不许外族人担任这些职务?”
敦达理仔细思索片刻,摇头道:“未曾,由我族人为甲喇牛录,乃是建旗以来之惯例。”
海兰珠点头,门口的丫头又来报:“范文程先生来了。”
范文程应声而入,当下要叩头行礼,海兰珠忙叫人扶起:“范先生来得及时,我还以为先生近日必然公务繁忙。”范文程近来由着皇太极的举荐,得了章京的职位。
范文程微微一笑:“福晋哪里话,再忙,只要您召唤,我也得来。”
海兰珠笑道:“既如此,我便直言,我欲以汉人管束汉人,您二位怎么看?”
敦达理与范文程闻言俱是一惊,竟互相对视,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第58章 新策
58 新策
“我欲以汉人管束汉人, 您二位怎么看?”
敦达理心中一惊,斟酌道:“福晋,这……恐怕不妥。”他偷觑海兰珠,见她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才继续道, “此举有违先例, 其他各旗皆如此, 奴才以为不妥。”
他的反对, 海兰珠早已料到。虽与她意见相左, 她仍认真倾听, 并不责备,转而问范文程:“先生有何见解?”
范文程唇角微微颤动, 他先以汉人礼向海兰珠深深一揖,良久才起身,满是感激道:“若能在正白旗开此先例,于关外汉人实在是大有裨益!范某替关外千千万万汉民,谢过福晋!”
海兰珠示意他免礼请坐,又道:“比起我,先生更该谢的是四贝勒, 他从来主张两族和平共处,若非族中种种阻力, 只怕爷早已扭转了眼下水火不容的情形。”
范文程连连称是:“家兄亦言, 大金能慧眼识人者,唯四贝勒尔。我范氏名臣之后, 落在旁人眼里,根本不值一提。只有四贝勒,百般恩泽,宽厚谦逊,实在令我等感激不尽……”
海兰珠点头,范文程未来将是皇太极的得力干将,得到他的衷心,格外重要。未来也将有许多汉臣相继归降,此时留个好名声,将来行事也更方便些。
“如此,先生是赞成了?”见范文程点头,海兰珠又对敦达理道,“两人赞成,一人反对,少数服从多数,咱们接着便要着手干了。”
敦达理连忙离座躬身应和,奴才们的意见向来不值当,福晋能问已是尊重。
“此事还需二位相互配合。”她对敦达理道,“你去仔细核查,咱们现有汉民人口多少,无主荒地又有多少,将具体数字都报上来,这些地,我都要分拨给汉民耕种。”
她复又看向范文程,目光炯炯道:“至于范先生,你将是我大金第一位管束汉人的汉人官吏!”
…………
皇太极照旧日日起早贪黑参与理政议事,到得夜晚,却又精神抖擞,痴缠着海兰珠。
“格格,爷回来了!”阿娜日照旧风风火火,一近傍晚,便跑到大门口去看皇太极是不是回来了。用她的话说,便是“帮格格防着其他福晋,可别让小人们截了胡”。
每到此时,海兰珠只笑笑,皇太极的其他妻妾,包括未来所有可能嫁给他的女人,都是她心头的一根刺。只是她也明白,若有一天,他执意要去,便是她强求,也定留不住他的心。
“我方才远远的看着,贝勒爷今儿心情不错,格格大可放心了!”
海兰珠闻言笑她:“我放心?我可不急,倒是你,每天咋咋唬唬的,比我还急。”
话音刚落,皇太极浑厚的声音便传来:“急什么?”
阿娜日立刻收敛起来,低着头悄悄退到了外间。海兰珠起身迎上去:“我同丫头玩笑呢!倒是你,出了什么喜事,这样高兴?”
皇太极满脸喜色,眸光灼灼,执起她的手:“海兰珠,多亏了你!给汉人分了田地,咱们正白旗果然稳了不少!”他一把抱起她,在空中转了个圈,“今日行在路上,竟有几个汉民冲我下跪,说要感谢我的恩德!”
他将她抱到桌边坐下:“要说那范文程,果真如你所说,是个人才。他一个从不事农桑的书生,不过半月,就已将人口编制好,每日劳作也都上了道。”
海兰珠忙着给他布菜,手不停歇:“他原是个桀骜不驯的人,得亏你先一步收服了他的兄长,又照拂他的亲人,他才愿意如此卖命。”
说道此处,皇太极不禁感叹:“我常想,也许你同我,生来便注定是一对,否则怎么会连这样一对兄弟,都能分别遇见了你我二人?”
海兰珠想起前世,偶尔读到清太宗对辰妃的格外宠爱,她不禁恍惚,难道真的是命中注定?
皇太极伸手握住她持箸不时为他夹菜的手:“你别忙,光顾着我,自己都顾不上了。”说着,夹起一口菜递到她盘中,“咱们一起吃,我才能安心。”
同桌而食,同衾而眠,寻常人家都夫妇,大抵也是如此了吧。
近来田庄上风平浪静,全没有料想中的反对声,敦达理心中非但没有松了口气,反而惴惴不安。
“你是说,这些人一点未有异议,便全盘接受了你的安排,乖乖的让出了位置?”海兰珠听了敦达理的汇报,皱眉沉思片刻,缓缓问道。
敦达理点头:“我原以为他们因还有其他营生,故而不在乎甲喇之位。可奴才仔细查阅过档册,这几人均未在他处供职,亦非工匠商人。”
这确实是个值得怀疑的地方,先前准备的安抚这些人的手段倒一个也没用上:“可有派人暗中观察他们日常所接触何人?”
敦达理立刻答是:“已经吩咐下去了,不过还未查出什么不对劲之处。”
“你做得很好,继续盯着,除了爷,万万不要再对他人提起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