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看时间差不多,便由阿娜日搀扶着出了屋。今日照例各府福晋都要到宫中向大妃请安,此时哲哲与叶赫那拉氏等人已然侯再府门口,只等大福晋海兰珠一出来,便纷纷坐上马车朝汗宫去了。
到得阿巴亥宫中,已有许多别府的福晋到了。海兰珠带着四贝勒府的内眷们朝大妃行了礼,便退至一旁。她悄悄扫了一圈众人,果然一眼便瞧见了站在一起的岳托福晋与萨哈廉福晋,三人相视一笑,算是打过了招呼。
待女眷们到的差不多了,大妃便喝着茶,照例训导几句。众人皆以为,很快便要如往常一般,早早散了,大妃却不轻不重放下周中茶碗,那“笃”的一声,轻叩在海兰珠心上,她只觉大妃要说些不寻常的事。
果然,阿巴亥抬眼扫视众人,冷声道:“四贝勒福晋,你可知错?”
海兰珠应声站出来,不卑不亢道:“请大妃示下,但凡有错,海兰珠定虚心改正。”
阿巴亥冷笑一声:“那我就好好提醒你,你让汉人官吏汉奴与田庄,可有此事?”
其他福晋闻言,皆大惊失色,汉人狡诈无信,这外头来的四贝勒福晋,竟这样大胆,敢用汉人?
海兰珠仍旧腰板挺直,朗声道:“回大妃的话,确有此事。”大妃从来不管各旗旗务,四贝勒府里,会到大妃这里来告密的,只有一人,那些甲喇,想来也与她有关了。
她眼神凌厉望向身旁侍立的哲哲,后者则仍是眼观鼻鼻观心,丝毫不为她所动。
阿巴亥用力一拍桌案,厉声道:“还不知错!我们大金建国以来,及至建旗以来,从未有汉人管束汉人与粮食田地的先例,你竟敢坏了规矩!”
其他福晋纷纷吓得低下头,不敢出声。海兰珠蹲身福了福,答道:“我大金确实从未有过此先例。”阿巴亥以为她服软,正得意起来,却听她话音一转,“然大汗却从未明言禁止此事,只是未有人尝试,却不能说是逾距。”
海兰珠明白,此时若服了软,皇太极的怀柔之策,会更加举步维艰,他在汉民中的威信,也会受到影响。
阿巴亥没料到她会当众反驳,一时发怒,瞪着她厉喝:“你放肆!”她转头吩咐身边侍立的嬷嬷,“把她给我狠狠的摁下去!”
嬷嬷们闻言,皆怒目圆睁,摩拳擦掌就要过来。海兰珠正寻思是否该自觉跪下,免得与大妃闹得太不好看,门口却传来一道充满威仪的声音:“我看谁敢!”
守门的太监此时方尖声通报:“大汗驾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哈赤领着众位贝勒阿哥们一路进屋,喜怒不辨。他身边紧跟着的,便是四贝勒皇太极,方才的那声怒喝便出自他。
皇太极快步进屋,走到海兰珠身边,抓住她的手,把她牢牢护在身边。一个凌厉的眼神过去,那几个张牙舞爪的嬷嬷都吓得不敢动,连阿巴亥都有些不敢直视。
他环视四周,冷声道:“海兰珠是我皇太极明媒正娶的妻子,谁想给她好看,也要先看看我皇太极允不允许。”
他这话明着是对那几个不知轻重的下人说的,暗里却也是警告大妃。
□□哈赤坐上主座,看看阿巴亥问道:“出了什么事,值当你生气?”
阿巴亥立刻换上委屈的表情,挽着□□哈赤的胳膊道:“大汗,我方才正教导四贝勒福晋呢!她竟然擅作主张,将正白旗里咱们女真甲喇,换成了汉人,让汉人来做管事的!”
她又转头瞟一眼海兰珠:“可四福晋不但不服管教,还出言顶撞我!”
皇太极眼神森冷:“大妃此言差矣,我乃正白旗旗主,一应事宜,该直接问我才是,怎么反倒来责问我的福晋!”
阿巴亥还想辩驳,□□哈赤却抬手制止了她:“好了,一点小事,也把你气成这样。”他指着皇太极,“方才殿上,老八也同我提起了,我以为此举甚好。”
阿巴亥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没想到一向视汉人为草芥的□□哈赤会是这样的反应。
他又道:“然如范章京一般可靠又有才的汉人太少,我以为其他各旗要谨慎,免得引起更大的乱子。”他似有些乏了,不多时便挥退了众人。
皇太极始终绷着脸,行完礼便拉着海兰珠径直离去,看也不看其他人一眼。哲哲心里七上八下,此时恨不得把头埋在胸口,不让皇太极看见。见他寒着脸直接出去,她才松了气落在后头慢慢的出去。
到了车上,海兰珠见他怒意未消,伸出未被他握着的另一只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好了,别气了,她是大妃,难免气性大。”
“是大妃又如何?我皇太极的福晋,就该被她欺负?”
海兰珠心里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四贝勒平日沉稳隐忍,每每遇到她的事,却都变得像小孩子一般易怒。
皇太极复恨恨道:“还有哲哲,都欺负到你头上了,看来我四贝勒府要容不下她了!”
海兰珠赶忙拉住他:“别冲动,为了这些事,惹怒了她的父亲,不值得。”
皇太极闻言,闭眼平复了怒意,缓缓道:“那就再容她些时日,快了,就快了……”
第59章 伤情
59 伤情
“福晋, 您可是身体不适?”颜扎氏小心温声问道。
早膳后不一会,各屋便照规矩来主屋向海兰珠请安。只是今日,主位上端坐的海兰珠不比平日的神采奕奕,一副慵懒无力的样子,教底下人不得不心生揣测。
海兰珠恹恹摆手道:“无妨, 想来近几日劳累, 夜里没歇好吧。”
哲哲立刻换上关切的样子:“你白日里管着家, 夜里又要伺候爷, 确实难为你了。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尽管同姑姑说, 都是一家人,不用客气。”
这话客客气气, 没什么毛病。海兰珠听了,心里却一颤。她自嫁进来,近一月,皇太极日日在她屋里就寝,从未再踏进别的屋。可这才刚新婚,他热情尚在而已。
海兰珠愈发的心思敏感起来,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遂挥退了众人,欲独自静静。
阿娜日立刻上手扶着海兰珠, 给她椅子上塞了个软枕:“格格哪里不舒服吗?”
海兰珠摇头:“说不上来, 腰有些酸疼,使不上劲儿。”
“哎呀!”阿娜日一拍脑袋惊叫起来, 惹得落在最后方退到门边的叶赫那拉氏吓了一跳,狠狠瞪了她一眼。
“格格,咱们都给忙忘了,算算日子,您该来事儿了!”
海兰珠愣了半晌,是了,来了近一月,的确是到时间了。下腹突然滑过一丝疼痛,一阵液体翻涌的感觉传来,她立刻让阿娜日扶着她去里间,处理好后换上干净的衣裤。
她坐在塌边,默默抚了抚惴惴不安的心口,今夜,她该与皇太极好好谈一谈。
整个白日里,海兰珠始终心不在焉。
大汗发话准了正白旗的新策,被移了官职的女真官员们才真正的着急了起来。这几日频频闹事。下人们正仔细汇报着,海兰珠初时还认真听着,时不时给些建议,不一会儿,神思却飘到了别处,待再回神时,旁人皆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饮茶用膳时,也是如此。筷子举到一半,茶杯端到唇边,便再没了下一步动作。
“格格,您这是魔怔了吗?”阿娜日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难道近来真的太累了?从前您小日子上,还能挽弓射箭呢!”
海兰珠被她拉回了神,几不可闻的叹息,这是心病,她的一颗心,全挂在皇太极身上,只看他是否足够珍惜:“兴许,咱们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阿娜日一脸错愕:“格格,您浑说什么呢?您的好日子这才刚开始呢!”
外间突然一阵骚动,皇太极急匆匆走进来,拉起海兰珠左看右看,上上下下全都打量一遍,担忧道:“听敦达理说,你今日看来身体抱恙,到底是怎么了?”
海兰珠笑了笑:“不碍事,不过是身上有些乏力。”
皇太极小心的让她坐在桌边,细心的搓了搓她有些凉的手:“明儿我入宫,请个好大夫来给你瞧一瞧,可千万不能不当一回事!”
海兰珠看着他心疼又担忧的眼神,鼻子微酸,深吸一口气:“别忙,不过是来了月事,不用这样兴师动众的。”
皇太极愣了愣,这才想起海兰珠嫁给他已有近一月,可他却总觉得婚礼仿佛就在昨天一般。他脸上不禁有些可惜,第一个月里没能折腾出个娃娃。
海兰珠心里七上八下,生怕他抬脚就去了别的屋。此时见他一脸懊丧,不由又是伤心又是委屈,立刻抽了手,起身站到一边,背对着他道:“海兰珠今日不方便,没法伺候爷,请您移步。”
皇太极顿时急了,起身到她身边,将她身子掰过来面对自己:“你别生气,是我不好,不碍事,才一个月,咱们下个月准能怀上!”
海兰珠眼泪蓄到眼眶边,却化为一声笑:“你胡说什么呢!谁为这个生气了!”
皇太极见她笑,松了口气,摸摸她透着粉的脸颊:“是我胡说,你别气着自己。”
海兰珠叹了口气,拉下他的手,肃了肃脸色道:“皇太极,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要听好。”
皇太极闻言立刻认真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我不喜欢你碰别的女人,”海兰珠一字一句,说得清晰认真,“不论是外头的,还是家里的,除了我以外,我不喜欢你碰任何女人。”
皇太极怔住,以往他知道海兰珠是个醋坛子,却不晓得她的醋劲这样大:“你开什么玩笑……”
海兰珠摇头:“我句句是实话,没有哪个女子愿意自己的丈夫同别的女子在一起,只是我的更极端些罢了。”她深深凝望着皇太极,眼里有希望,有祈求,更有决绝,“若你愿意一心一意爱我一人,我定生死相随。若你做不到,你我往后相敬如宾,只是,请爷,就别再到海兰珠这里来了……”
皇太极神色复杂的望着她,似在审视她的决心到底有多坚定。他当然全心的爱着海兰珠,可自他生来,从未见哪个女人要求丈夫只有一个女人的。
他皱眉道:“古来男子三妻四妾便天经地义,若我只宠爱你一人,再不碰别人,岂不会为他人不齿?你哪里见过这样的人?”
海兰珠并不直接回答:“你爱我吗?”见皇太极毫不犹豫点头,她又道:“我也爱你。你愿意让我同除了你以外的男子在一起吗?”
皇太极当即怒道:“你敢!”
她微微一笑:“你瞧,你也不愿意我同别的男子在一处,这与我的心是一样的。”她推开窗,望着屋外的月色,“大明有位孝宗皇帝,十七岁上登基为帝,在位二十多年,他坐拥万里江山,财富取之不尽,美人亦呼之即来。然而终其一生,后宫中也只有皇后张氏一人。”
她转身,目光如水:“我想要的爱,是一心一意。”
皇太极在她坦诚又单纯的目光里,莫名生了些愧意。他心里乱糟糟一片,躲避着她的目光,匆匆道:“你容我好好想想。”
海兰珠眼里的火焰熄灭了一些,她扯扯嘴角道了声“好”。
皇太极转身离去,却听海兰珠轻吟:“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他脚下顿了顿,终是逃也似的走了。
屋里静悄悄,海兰珠一人站在原地,望着他方才站立的地方一动不动。
他大约,不会再回来了吧。
阿娜日小心翼翼走进来:“格格,您和爷置气了吗?”
她无力的笑笑,摇摇头,软倒在榻上。此时才觉得身上仿佛被抽光了力气,她闭上眼掩住情绪:“你别问了,去外头守着吧,我累了,要睡了。”
阿娜日心里着急,瞧她憔悴烦恼的样子,又忍住了话头,为她盖上被子,熄了灯,便悄悄的退了出去。
院子里,皇太极心神不定,四处乱逛,后头跟着的安达礼见主子神思不属,便也一言不发的跟着。
叶赫那拉氏早已等候多时,此时见到皇太极远远走来,她立刻出声唤道:“爷!”
皇太极循声过去,只见叶赫那拉氏正站在廊边,脉脉望着他。
她一改往日艳丽的装扮,褪下了大红大紫的衣袍与叮当摇曳的首饰,转而穿了身月白旗袍,脸上只涂了薄薄的脂粉,发间也只一根碧玉簪。这通身打扮为她添了点楚楚的气质,倒像照着主屋那位精心搭配过的。
皇太极心中一动,鬼使神差走到她身边:“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叶赫那拉氏福身行礼,咬了咬唇娇声道:“许久没有见到爷,想念得紧,睡不着,便出来走走……”
皇太极猛然想起,便是新婚前,他也许久未再有过心思踏足别的屋。他暗暗心惊,若非海兰珠今日特意说出来,自己竟丝毫没有意识到!
他看看一脸期盼的叶赫那拉氏,想起她初嫁来时,他年轻气盛,也有过一段腻歪的日子。
“是我疏忽了,教你好等。”
叶赫那拉氏顿时喜笑颜开:“爷,我备了些下酒的小菜,能否请爷到西屋里喝两盅?”
皇太极心里划过一丝异样的别扭。他强行压下那感觉,咬牙点头,便跟着叶赫那拉氏去了。
不就是个女人?他就不信,自己真的非她不可了。
……
“让你拿的姜茶呢?”阿娜日守着门,看着一脸垂头丧气回来的小丫头,不禁问道。
那小丫头气鼓鼓的嘟着嘴:“还说呢!遇见了西屋侧福晋的丫头,可真嚣张!我说咱们主子身上不好,要姜茶,她们偏不让,说爷擎等着烫酒热菜呢!”
阿娜日听得直咬牙:“哼,真是狗仗人势!爷不过偶尔歇在西屋一次,便这样嚣张,这是怕别的屋不知道吗!”
“外头说什么呢?”海兰珠昏昏沉沉的声音传来,“姜茶可拿来了?”她方才睡了一阵,腹中绞痛,急等着姜茶来暖暖身。
阿娜日忙示意小丫头闭嘴,自个儿回道:“才刚去取了,方才来回说是后厨忙,一会儿亲自送来,格格,您先歇一歇,很快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