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动了动上身,转头凝视着怀中仍闭着眼安睡的女子,无声的扯了扯嘴角。他小心的一手抬着她的脑袋,另一条枕在她脖颈下的胳膊一点一点抽出。
每动一下,一阵直钻骨髓的酸麻感便从手臂上传来,可手上越是疼, 他心里却越是甜。
刚刚抽出一半,海兰珠眼睫轻颤, 悠悠转醒。眼前的朦胧渐渐清明, 皇太极的脸庞近在咫尺,她顿时一阵安心。
四目相对, 二人皆未曾梳洗,却都自然而然接受了对方的样子。
海兰珠笑靥温柔如水,她抬起双臂搂住皇太极的脖子,凑近亲吻他:“早安,我的夫君。”
声音里多了半分沙哑,缠绵悱恻。皇太极揽住她的腰,一翻身让她枕在自己胸膛,低下头亲吻她的鬓角:“海兰珠,我的妻子……”
细密的吻交缠,一时难舍难分,眼看温度逐渐升高,门外急得团团转的侍从又忍不住轻咳一声提醒屋里两人。
海兰珠这才从漩涡里清醒,看到眼前已然再度陷入渴望的皇太极,她不禁想起昨晚那一夜的疯狂,顿时红着脸埋进他的怀中,闷闷道:“都这么晚了,该起来了。”
“我成年以来,第一回 感到这样满足,竟一点不想起来了。”皇太极一下一下抚着海兰珠的背,喟叹道。
海兰珠从他怀中抬起脑袋,佯怒道:“那可不行,叫别人知道了,该说你娶了个祸害回来了!”
皇太极无奈轻笑,啄了啄她的额头,心里也明白,不能任性而为。他搂着她坐起身,唤来门外等着的丫头们进来伺候穿戴梳洗。
海兰珠一时不习惯早起由许多人伺候着,便摆手示意其他人退下,由着阿娜日帮她穿戴。
不多时,二人用过早膳,便相携去往汗宫。今日乃新婚第二日,按规矩,该入宫拜见大汗与大妃。
汗宫里,大汗与大妃端坐上位,皇太极领着海兰珠叩拜:“儿子皇太极给父汗,大妃请安。”
“儿媳海兰珠给父汗,大妃请安。”她跟着皇太极盈盈下拜。
□□哈赤看来很是高兴,苍老的脸上布满笑纹,眼里的锋芒也收了起来。他连连摆手示意:“快起来吧!”
昨夜顶着红盖头,□□哈赤并未见到海兰珠。此时他仔细打量海兰珠,点头道,“这姑娘好啊,一看便是个有福气的。”说着,挥手示意身边的侍从,拿上早就备好的礼物。
那侍从取过一张金弓,递了过来。那张弓大小适中,做工上乘,十分精致,显然是把好弓。众人皆惊异,大汗这礼物别致,却不知有何奥义。
“你从科尔沁来,必定也是马背上长大的女子。我们女真人也一样,不论男女,都善骑射,与那汉人是大大的不同。你嫁给了老八,就要事事与他共进退。将来,这天下终究都是年轻人的,这把弓你拿着,时时提醒着,现在练好真功夫,将来才能到哪里都不怕!”□□哈赤语重心长,惹得众人侧目。
海兰珠听着他的话,接过侍从手上的弓,磕头拜谢:“谢父汗教诲,海兰珠谨记。”
大妃阿巴亥心里十分不痛快,大汗从昨日开始,便话里话外都是对四贝勒的特别关照,甚至有交托重担的意思。不过娶个继室,用得着这样大费周章吗?
她瞧瞧眼前的女子纤瘦的身板,不由恶意揣度,有个那样有心机的妹妹,姐姐又能好到哪里去?
她成心要杀杀她的风头:“既是大汗亲自赏赐,四福晋不如当场射一箭,也让大家瞧瞧,蒙古格格的箭术,到底怎样。”
海兰珠闻言有些为难,她天赋不差,又勤于练习,倒也不怕献丑,只是——“汗宫里诸多限制,海兰珠恐冲撞了父汗与大妃。”进汗宫是一律不允许带利器的,如今要射箭,那可是破了规矩的事。
阿巴亥眼里闪过一丝嘲弄,瞧她那小身板,便不像个能动武的,非要给她个下马威才行:“若是善射之人,定然百发百中,想来大汗也不会介意。”
海兰珠看向□□哈赤,见他兴致盎然,似有意要考验她。
她又看了眼皇太极,见他也满是鼓励与信任的眼神,便不再怯场:“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海兰珠献丑了!”
众人此时接目不转睛看着她,心里万分好奇这位蒙古格格到底如何。
她接过侍从递来的一支羽箭,来到殿外,四处观察后,张弓搭箭,瞄准空中一处,松弦,箭出,一气呵成。
只听“嗖”的一声,头顶上一只飞鸟应声落在不远处的地上。侍从忙跑过去拾起落地的鸟儿,交给□□哈赤过目。
只见那只鸟个头不大,箭羽完全刺穿了鸟腹,十分精准。
“好!”□□哈赤大声喝道,“果然是黄金家族的后代!”
侍从将鸟儿又给其他人细看,亦换来满堂喝彩。
海兰珠松口气,方才她粗略扫过四周,此处没有箭靶,她是女子,力量不够,便只好选这样需要巧劲儿和瞄准的空中活物,好在目的达到了。
阿巴亥闻言心里更是憋了口气,恹恹的不想再多看她一眼,待□□哈赤一走,她就挥手遣散了众人。
身处汗宫,人多口杂,二人悄声道别,皇太极便一步三回头去向十王亭了。
阿娜日跟在海兰珠身边,眼里全是好奇。蒙古人多游牧,居无定所,此时满目交错齐整的红墙绿瓦,令她大为赞叹:“格格,这大金国果然同咱们科尔沁大大的不一样!从此住在四贝勒府,咱们应该再也不用四处迁徙了吧?”
海兰珠点头笑道:“这是自然,咱们不靠放牧为生,此处女真人与汉人,皆以农耕为生,安土重迁。”
阿娜日啧啧赞叹:“这宫殿真是了不得,这样气派,大明的皇宫也就如此了吧!”
海兰珠掩唇轻笑:“大明的皇宫可有十个,百个汗宫这样大呢!里面汇聚了全天下的宝贝,观赏一月也保证不重样。”
阿娜日瞪大眼睛直摇头:“了不得了不得,这么大,奴才们光打扫可就要累死了!难怪英雄们都羡慕北京城里的大明皇帝,有这样大的房子,这么多的宝贝!”
行至回廊处,便见转角有两位福晋打扮的女子正带着丫头,似乎已等待多时。
海兰珠走近一看,一个样貌清丽,和煦温柔,另一个明艳俏丽,活泼灵动,正在代善长子岳托与三子萨哈廉两个的大福晋。
他们兄弟二人自小便与皇太极交好,感情深厚,近日被□□哈赤晋封为贝勒,其中也少不了皇太极出力。
两位福晋远远的见到海兰珠,立刻笑着迎上来:“侄媳妇给福晋请安,恭喜福晋!”说着纷纷福身行礼。
海兰珠忙扶起二人,方才在大妃处便见到这二位,想来是特意等在这里为她道贺的。
“二位快快请起,一家人,用不着这样客气!”
萨哈廉福晋开朗大笑:“要的要的,早就见福晋面善,果然同四贝勒是有缘分的!我们爷吩咐了,四贝勒便如咱们的亲兄长,哥哥大喜,弟弟和弟妹定要亲自道贺!”
岳托福晋亦温柔笑道:“正是这个理儿。况且我家宜尔哈受您照顾,我实在应当好好感谢。”说着,她二人对望一眼,“昨儿我们爷也送了新婚贺礼,可到底是男人间的往来,咱们妯娌,也该表示表示。”
两人一人一边拉着海兰珠道:“我们寻思着,为嫂子挑了些金银首饰,此时已送去府上了。不多,就算是咱们的心意了。”
海兰珠心中明了,岳托与萨哈廉向来以皇太极马首是瞻,往后与这两家的来往必定是少不了的。
她连连道谢,又闲话几句,才道了别回府。
刚到府门口,海兰珠便敏锐的察觉气氛有些不对。看门的小厮照旧是点头哈腰,可海兰珠分明从他的笑里看出一分尴尬,立刻留了个心眼。
果然,进门没几步,便见院中立着个女子,正高声呼喝着指挥丫头下人们,清理昨夜婚宴仪典留下的痕迹。此女正是她的姑姑,侧福晋哲哲。
管家敦达理眼观鼻鼻观心,既不殷勤张罗,也不上前阻止。见正主儿海兰珠回来,他立刻眉开眼笑上前:“福晋回来了,奴才给您请安!”
他一边请安,一边给其他奴才们打眼色,顿时众人皆停下手上的活,给大福晋海兰珠请安。
哲哲袖中的手悄悄紧了紧,脸色有一瞬间崩塌。她咬了咬牙,调整好表情,笑着上前,拉住海兰珠:“海兰珠,你回来了!今日面见大汗与大妃,一切可好?”不待海兰珠回答,她又继续道,“方才岳托和萨哈廉府上给咱们送了些礼,瞧你不在,姑姑先替你收下了,这会都在屋里放着呢。”
海兰珠笑笑,不着痕迹抽出被哲哲握着的手,往屋里走。哲哲见了她,不但不行礼,还处处端着姑姑的架子,她的心思可想而知了。
敦达理早已派人去请其他屋的侧福晋,此时该是给新福晋请安的时候了。
叶赫那拉氏等人进来,按着规矩向海兰珠行礼问安。哲哲却自恃是姑姑,并未同众人一道。
海兰珠瞥了她一眼,挥手示意众人免礼。
叶赫那拉氏今日表现的十分识趣,她心里嫉妒,却知道如今海兰珠是名正言顺的大福晋,自己唯有恭敬对待。
来请安的,除了几位福晋,还有两个小格格。一个宜尔哈,另一个则是上一位大福晋乌拉那拉氏的女儿塔尔玛。
塔尔玛才不过四岁,由乳娘带着,怯怯的站着。乳娘战战兢兢不敢抬头,前头的大福晋去了,不晓得这位新福晋能不能容得下小格格。
叶赫那拉氏想到昨日皇太极与□□哈赤对这桩婚事的重视,心里有些忐忑,便上前陪笑道:“过去我没眼色,竟不晓得福晋是顶顶有身份的人,多有得罪,请福晋恕罪!”
海兰珠并不厌恶叶赫那拉氏,她虽有些刻薄,却是个把喜怒都放在脸上的人,并不会暗中使手段。
她示意她起来,环视屋里其他人:“我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过去的事我只当都忘了。”
看着不少人松了口气的样子,她突然笑意收了收,严肃道,“但往后,咱们一码归一码,我向来讲究公平,只论对错,不论亲疏。若是坏了规矩,不论是谁,我都饶不了。”
她说话时,多看了哲哲一眼。这话正是在告诫她,别想拿姑姑的身份压在她头上。
哲哲脸色有些青,讪讪的跟着众人蹲身应“是”,再不敢摆架子。
海兰珠复又招手让塔尔玛上前,和蔼笑道:“听说前阵子病了,现在可大好了?”
乳母连忙应道:“前阵着了风寒,断断续续病了大半个月,想是因着近来有喜,竟是大好了。”
海兰珠让塔尔玛坐下,拉着她瘦弱的小胳膊,摸摸她的脑袋:“这孩子有些瘦了。”想来她母亲离开后,这府里必是有些怠慢了。
她看向敦达理:“饮食上可要多花些心思,这孩子刚刚病愈,这样瘦,该好好补补了。”
塔尔玛怯怯的站起来行礼,细声道谢。众人终于稍稍放了心,新福晋果然同过去一样,是个和蔼可亲的人。但想起方才的严肃,又不敢松懈。
不多时,众人散去,宜尔哈甜甜笑着坐到海兰珠身边,挽住她的手臂。
这孩子出落的越发清丽,性子也开朗了不少。
门口的小丫头进来通报:“二舅爷来了!”
刚说完,满珠习礼就大剌剌走了进来:“哈日珠拉,今日我与大金的几位阿哥们摔跤——”
他声音里满是兴奋,刚踏进屋里,到嘴边的话却生生收住了,眼看着坐在海兰珠身边俏丽的小姑娘。今日没了酒劲,他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一时扒拉着脑袋,不知该说些什么。
宜尔哈一见到满珠习礼,颊上梨涡深了些,被他这样直愣愣瞧着,不禁低下了头。
海兰珠看看两人奇异的气氛,也不点破,只问道:“摔跤如何?”
一提这事,满珠习礼颇有些自豪:“我可不能给蒙古人丢脸,赢了他们七八个人!就连十四阿哥,最后也没打败我!”他复又赞道,“不过,十四阿哥和十五阿哥都很不错,十五阿哥还小,力道欠了些,十四阿哥身上不好,否则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宜尔哈拍掌仰头望着满珠习礼:“你真厉害!”她一脸纯真仰慕,眼里闪着崇拜的光芒。
满珠习礼竟然在她的眼神下红了脸,看看姐姐不再说话。
海兰珠两边瞅瞅,这可不得了,十几岁的半大孩子,情窦初开了!
第57章 礼物
57 礼物
傍晚时分, 守门的终于来报:贝勒爷回来了!
新婚不过第二日,其他各房都明白此时不宜与新福晋争锋,却都忍不住,在府门口四处晃悠,只求皇太极能多看一眼。
皇太极此刻心情不佳, 对于花了心思打扮的妻妾看也不看一眼, 一进门便径直往主屋去了。
海兰珠早早的置备好一桌子吃食, 只等着皇太极回来。一见他踏进门, 她立刻起身迎上去, 一边为他卸下外袍, 一边细细观察着他。
皇太极脸色冰冷,眉头紧皱, 眼里满是担忧与愤怒,此时见到海兰珠,脸上才渐渐松懈,流露出白日里积压的疲惫。
海兰珠伸手,纤长的手指轻触上皇太极皱起的眉头,一寸一寸温柔抚平:“这是怎么了?谁给咱们四贝勒不痛快了?”
皇太极才松下的眉头又不由皱起,他深深吸气, 仿佛掩不住心中的怒火。刚要开口,海兰珠却伸手掩住他的嘴, 阻止他接下来的话。
她拉着皇太极在桌边坐下, 将小小一碗甜汤递给他:“先喝口汤。”
皇太极依言饮了汤,心里翻滚的情绪被那甜蜜的味道抚平, 再开口时已没了方才喷薄而出的怒意:“今日逮住了五个朝鲜派来的奸细,竟大言不惭,辱我大金!”
海兰珠心下了然,皇太极虽能隐忍,却也是自尊心极强的人,家国被外敌当面侮辱,自然会愤怒。不过光一件事,他不至于既怒且忧。
“那你又为何而忧虑?”
皇太极伸手握住海兰珠放在桌上的手,望着她温柔关怀的眼神,由衷道:“你果然是懂我的。”他什么也没说,她便看出了他所有的情绪。
海兰珠眼光流转,与他目光交织:“我把你放在心上,你的喜怒哀乐,我都愿意与你分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