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敏有些急:“可我怕,本来就半生不熟的,再来个布木布泰,就更不可能熟了!”她烦躁道,“这鬼天气真可恨,不然,我非得骑马出城跑两圈,泻泻心头的火不可!”
“到底还是咱们科尔沁格格,我还说呢,你文静了这么久,都快把你的格格脾气磨了,这下好了,可算回来了!”海兰珠哈哈笑起来,她也不忍心看好好儿一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儿变得日日沉郁忧愁,
诺敏咧嘴笑道:“那可不?我装乖装久了,总要出来活络活络!”
这冰天雪地的……海兰珠灵机一动:“你可会滑冰?”
诺敏一愣,立刻摇头。刚才还说骑马呢,这会儿又滑冰了?
海兰珠拉过她:“女真人擅渔猎,这辽东冬日里常年冰雪覆盖,是以人人都会滑冰,尤其多尔衮,可是厉害的很呢!”她见诺敏一听多尔衮的名字,立刻双眼放光,又问道,“你想学吗?”
诺敏原来也是个闲不住的,立时捣蒜似的直点头。
海兰珠满意的露齿一笑:“那你等着,明日或是后日,咱们滑冰去,你等我的信儿!”
诺敏惊奇的打量着她问道:“你会滑冰?”
“我在大金这么久,自然会。”其实她也不是在这里学会的,前世学来滑着玩儿的,现在倒派上用场了。
送走了诺敏,海兰珠赶紧喊来阿娜日:“快,找个麻利机灵的,给我出府递个口信儿去!”
阿娜日急急冲进来又冲出去,才刚办好了事,门房上的便来了:“给福晋请安!方才科尔沁来了信使,要同福晋与哲哲侧福晋回话。”
海兰珠估摸着,就是来说布木布泰的事,只是特意指了哲哲,不晓得用意何在。她一面打发人去请哲哲,一面又让那信使进来回话。
不一会儿,哲哲就匆匆赶来。她一路上总觉得格外不踏实,仿佛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这会儿她捂了捂砰砰跳的心口,直等着那信使说话。
来人是个身材敦实,相貌平平的汉子,他抱拳行礼“给两位福晋请安!奴才是寨桑台吉身边的,特来告知二位,去岁岁末,莽古斯台吉积劳成疾,病倒了,眼下病程凶险,是以布木布泰格格出嫁,就不派兄弟们送亲了,请二位多多照应些……”
那人还絮絮叨叨说着什么,哲哲却如遭雷击,瞪眼望着他张张合合的嘴,脑海里只回响着那句“莽古斯台吉积劳成疾……病程凶险……”
…………
十王亭里,刚过了晌午,多尔衮就有些心神不定。他一面看着手头上的书册,一面又时不时抬头看时辰。
身边的小跟班十分晓得他的心思,准时准点的为他一遍遍报。好不容易熬到了未时末,多尔衮一跃而起,就要朝外头奔去。可迈出半步,又生生折回来,拉着小跟班问:“你瞧瞧,爷这身行头可有哪里不对的?”
那小跟班立刻腆着脸连声说:“没有没有,您这样儿,真真是英俊得很!”
多尔衮还不放心,找了面铜镜左看右看也没找出什么不对来,这才终于出了门。他坐车匆匆赶到城外,一路上催了车夫一遍又一遍,恨不能长了翅膀直接飞过去。
太子河上结了厚厚的一层冰,冰面平滑宽阔,正是滑冰的好地方。多尔衮来的早了些,在一棵枯树下等着,心里七上八下的。
不一会儿,又一辆小巧的马车驶来,多尔衮一下子站起来,迎上前去。
车夫在旁边架了张四角小矮凳,车帘里伸出一只雪白纤细的手,轻轻挑开帘子。海兰珠从里头出来,冲多尔衮笑了笑,踩着小矮凳就站到了地上。
“我可没迟到!”海兰珠抬头望天笑道,“定是你来的太早了!”
多尔衮也不解释,这是海兰珠头一次主动找他。昨日那传话的一说,他立刻就答应了,恨不得当下就过去见她。
他压下心里的欢乐,又端起架子:“爷的时间这样宝贵都来了,你也不要吝啬,掐着点才来。”
他就要上前拉她到河上,却不料那马车里,竟还坐着人!那刚刚落下的车帘子再次被掀起,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原来是他的福晋诺敏!
诺敏此刻有些发窘,一路上海兰珠总是笑得那样神秘,她隐隐就有了感觉。到了这里才晓得,她竟还邀了多尔衮。她不禁觉得束手束脚,不好意思起来。
多尔衮只觉一腔热情被泼了一盆冷水,他跳起来质问:“你怎么没告诉我还有她?”
诺敏被他这样一说,顿时觉得自己仿佛是多余的,心里委屈起来。海兰珠把她拉到多尔衮面前:“这可是你媳妇,难道不该来吗?我昨儿不是教人告诉你,有人不会滑冰,请你来教一教吗?就是诺敏。”
多尔衮嚷道:“你又没说是谁,我还以为……”是你。
海兰珠摇摇头:“我要是告诉了你们,你俩保证一个也不愿意来。”
三人套上木制冰鞋,行至河面上河面上。海兰珠悄悄松开拉着诺敏的手,脚下一个使力,就滑了出去。
诺敏失去了依靠站在冰面上,双腿直打颤,动也不敢动,直喊道:“海兰珠,你快回来,我害怕——”
海兰珠哈哈笑着四处滑动着:“多尔衮,诺敏就交给你了!我要去教阿娜日了!”说着,她回到岸边,将紧张的阿娜日也拉了进来。
多尔衮心中郁闷,本不想理诺敏,可看着她紧张害怕的样子,不禁无奈的翻了个白眼,伸出手去将她拉起来:“你跟着我,慢慢滑,今儿要是学不会,可别说是我教的,我可没这么笨的学生!”
诺敏一抓到多尔衮的手,立刻使出浑身力气,紧紧攥着,恨不得直接扒住他。多尔衮无奈的拉着她慢慢前进道:“你放松些,老这么揪着我,铁定是学不会了,等父汗回来一道滑冰,你就等着出丑吧!”
诺敏心里紧张,手上不敢放松,生怕多尔衮就这样弃她而去。可多尔衮嘴上厉害,手上却也一点不敢怠慢的牢牢握着她的手。诺敏突然觉得有点甜蜜,她脸颊有些发热,心里的紧张也忘却了三分,一边缓慢前行,一边小声道:“多尔衮,谢谢你。”
多尔衮突然移开视线,抓抓泛红的耳朵,佯装满不在乎道:“谢什么,你赶快学会了,我才好脱身……”
他话音未落,诺敏脚下一个不稳,就要扑倒在地。多尔衮眼疾手快,伸臂一勾,将她护在怀里。他双颊绯红,怒道:“你看你,不专心,可不就要摔倒了?再不认真些,我可不帮你了!”
海兰珠与阿娜日瞄着那对别扭的小夫妻,不由的偷笑起来。这样一瞧,诺敏同多尔衮,倒是挺般配呀!
第65章 宁远
65 宁远
“格格, 十四福晋又来了!”
海兰珠闻言,起身去迎:“哟,今儿不同多尔衮去滑冰了?”
诺敏顿时红了脸:“不去了不去了,这两天,不晓得摔了多少次, 昨儿夜里睡着都给磕得疼醒了!”她嘴上埋怨着, 心里却有几分甜蜜与喜悦。这两日她才晓得, 原来多尔衮看起来成熟寡言, 内里却仍是个孩子, 嘴硬心软, 听不得软言细语。相处下来,她渐渐的不再为他时不时的挖苦伤心难过, 反而要背着他偷笑了。
海兰珠上下打量她,促狭道:“那咱们十四福晋得好好同夫君说道说道,这可怜劲儿!”
诺敏羞得甩开她的手,低着头快步进了屋。她方坐下,又叹了口气:“今儿前线来了战报,情况像是不大好,多尔衮一早就忙去了。”
出征数日, □□哈赤起先派入宁远劝降的细作早已被袁崇焕尽数扫尽,他甚至放话:“宁锦二城, 汝既弃之。吾今坚守, 任尔十万众来攻,某亦能以少胜多!”
□□哈赤闻言勃然大怒, 当即扬言一旦攻下宁远,即屠城。然袁崇焕丝毫不畏惧,下令与城墙上架设火炮,朝后金扎营出放一炮。后金当下死伤数十人,众人皆惊惧不已,方寸大乱。
第二日,□□哈赤即下令强攻,然明军任凭女真人如何叫嚣,皆坚守不出,更以数门大炮连番攻击,致使后金死伤无数。后金多数士兵还未靠近城墙即伤亡,即便有幸摸到了城墙,袁崇焕也早已派人从城墙上浇水结冰,阻止了攀爬的可能。
一座孤城,竟是如此坚固!
诺敏一提起战事,海兰珠心里就总不踏实:“是啊,情况不大好,我不求大胜,只盼着皇太极能平安归来……”
诺敏暗暗自责,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四贝勒是大汗最看重的人,有那样多的人在,他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海兰珠扯起嘴角笑了笑:“但愿如此。”
…………
宁远城外,□□哈赤雷霆大怒道:“岂有此理,我七万大军,难道还拿不下区区两万人?”
莽古尔泰也叫嚣道:“真是中了邪了,那姓袁的哪里弄来那些个火器,这么厉害!”
□□哈赤猛地拍案而起:“当年萨尔浒,我□□哈赤以少胜多,打得那明朝官兵落花流水,如今,不管他有多少厉害的武器,我□□哈赤全都不怕,就不信打不下来!”
阿敏与莽古尔泰面面相觑,狠话好放,真干起来却凶险得很,对着那样的大炮,谁敢硬攻?
众人畏惧,一时空气凝滞。皇太极移步上前,跪地沉声道:“儿子愿意领兵,明日一早就打头阵!”
□□哈赤有少许吃惊,深色莫测的看着皇太极。此刻他必定要一争高下,也就为了争口气,为了证明自己还没老,还轮不到儿子踩在他的头上。可皇太极,明知道父亲错了,也没有当众揭穿,仍然愿意低头,愿意身先士卒为他弥补错误,着实令他刮目相看!
□□哈赤紧紧盯着皇太极,见他一丝一毫的不满,十分赞赏:“好!未来我大金,就需要这样的人!老八,明日你打头阵,为大家杀出一条血路来!”
其余人等一面抱着侥幸心理,一面又为皇太极的勇气高声呼和,全军上下,一面是伤亡无数,鲜血淋漓,一面又大受鼓舞,摩拳擦掌。
然即使有身先士卒的领袖,也解不了后金的困局。翌日,皇太极跨上战马,手执长刀,冲着那头的宁远城头用力一挥,大喝道:“冲啊!”便立刻夹紧马腹,催动战马,领着众将士朝前冲去。
那头袁崇焕当即下令点火放炮,顿时四处炮声连天,尘土翻飞。不少士兵渐渐倒下,皇太极仍旧是一马当先。忽而炮火减弱,□□哈赤抓紧机会,亲自领兵,紧随其后:“趁现在,给我往城墙上冲!”
然这不过是明军诱敌之计,眼看着就要接近,城墙上忽然冒出无数弓箭手,密密麻麻的箭镞顿时迎面袭来,后金军纷纷中箭,场面一时凄惨。
□□哈赤策马冲锋,不料一枚炮弹袭来,重重的投入身旁沙土中。沙土扬起,强大的冲力袭来,□□哈赤怒目圆睁,一下被掀下马背,摔落在地,后背着地,一支残留的箭镞猛地刺入,顿时血流如注。
他杀红了眼,手中长刀支撑,仍要站起来再战。始终紧跟身侧的亲随却大惊失色,立刻下马将他搀起掩护,以免成为城楼上弓箭手与炮手的目标。他冲身边人大喝:“大汗受伤了——”
□□哈赤被他这一吼,这才觉出疼痛,发现自己受了伤。他扬声不满道:“那也不能放过攻城时机!”
亲随急道:“大汗,咱们还是撤吧,您都受伤了!况且,兄弟们已死上不少,这样下去,再有两个时辰也不晓得打不打得下来,这小小一座城,不值啊!”
□□哈赤闻言四处而望,果然见越来越多的后金将领正不断倒下。正中领头的皇太极,仍旧义无反顾,好几次箭镞从他身边擦身而过,惊险万分。□□哈赤心里仿佛过了一阵凉水,瞬间冷却下来。他不顾身上的伤,抓紧缰绳翻身上马,下令道:“传令,全部撤退!”
他在亲随的掩护下后撤,心里仍不放心,再回头看一眼,指着远处皇太极的背影大喝:“把老八弄回来,一定别让他受伤!”
汗命传来,皇太极大声疾呼,命令大家后撤,自己却走在后头。身边的副将们急得不行,大喊:“我等掩护,请贝勒爷立刻后撤!”
皇太极面上全是炮火溅起的尘土,神情肃穆,摇头道:“我是大金四贝勒,哪里有率先逃跑的道理!等兄弟们先走,我垫后!”
副将们一面为这话感动,一面又更着急:“爷,大汗都撤了!方才发话,定要将您安全带回去,您快走吧!”
一支箭镞突然袭来,擦着他的手臂过去,顿时战袍破了长长一道口子,留下狰狞的血痕。安达礼最是了解他,立刻上前劝道:“爷,兄弟们也不当您是外人,福晋还在等着您呢!万一有个好歹,这让福晋如何心安?”
皇太极心头一震,海兰珠啊……他耳中响起她的话:“记得我在家等你……”
是啊,他一人不打紧,可还有海兰珠,她若见他这样,该伤心了。他咬咬牙,回头再望一眼那坚固不破的城墙,收刀策马:“咱们走!”
退回营地,□□哈赤顿时头脑昏沉,眼神溃散,一头栽倒在地。亲随手忙脚乱将他架入帐内,唤来军医。伤口稍作处理,大夫用劲掐人中,□□哈赤终于转醒。他从榻上坐起,急急问道:“皇太极呢?他回来了吗?”
皇太极正入帐来,听见问话,立刻跨步上前,扶住□□哈赤:“儿子回来了,见父汗无碍,便放心了。”
□□哈赤这才松了口气,抓着皇太极的手道:“武讷格……”身体渐渐脱力,他再度陷入昏迷,帐内又是一阵大乱。
军医再度上阵,在众人担忧的目光里回道:“大汗伤势不重,仅是体力透支,休息片刻便会好转。”
将领们终于安了心,寻思起来:“方才大汗唤武讷格,又是为何?”
武讷格乃是此次随行而来的蒙古八旗将领,突然被点,他也摇摇头,不明所以。众人毫无头绪,又习惯的全部望向皇太极。皇太极沉吟片刻,当即拍板道:“武讷格即刻率军,进攻觉华岛!”宁远攻不下,觉华岛也能有一场胜利,方不至于毫无收获。况且围攻别处,也能教坚守不出的袁崇焕痛一痛,想来□□哈赤就是这个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