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兰珠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惊,她望着布木布泰看似十分真挚的笑脸,甚至有那么一刻开始怀疑,难道自己过去竟同布木布泰非常亲厚要好不成?她想了想,终于还是确定了两人过去也谈不上太多姐妹情谊。布木布泰亲昵的笑脸此刻看起来有些膈应,海兰珠也不好直接推开她,手臂上起了层鸡皮疙瘩,略尴尬的随口问了句:“妹妹这是怎么了?突然这样亲热,我倒不习惯了。”
布木布泰仿佛听不懂她的话,照旧是挽着她的胳膊道:“好久没有见到姐姐,我想念得紧呢!”
海兰珠挑眉:“昨儿我不是还去了你在城外的下处?”昨日布木布泰还没有这样亲热,她走个形式,当半个娘家人略表表心意,两人也不过是打了个照面点了个头。
“昨儿匆忙,没有好好问候姐姐,今儿可算得了空。”
行了几步,人少了许多。海兰珠停下脚步,不动声色拂下布木布泰的手,仔细打量着她:“布木布泰,别绕弯子,你到底想同我说什么?”
布木布泰也不恼,一个妹妹依赖姐姐的笑端得恰到好处。两人皆面色如常,旁人一点瞧不出其中暗涌。
“姐姐这可就见外了,咱们是嫡亲的姐妹,一同嫁到这里,姐妹成了妯娌,亲上加亲,自然应当互相照应。”
海兰珠但笑不语,只听着她把话说完,才道:“妹妹说的哪里话,一道嫁到大金,自然所有的叔伯兄弟,姑嫂妯娌,都是一家人,要说互相照应,同任何一个都是一样的。”
她这会儿想透了布木布泰的用意,不过就是想借着她的名头同其他人套近乎。布木布泰顶着个不被大妃喜爱的侧福晋的名头,不好活动,但若她成了四贝勒大福晋的妹妹,便大有不同了。毕竟大妃虽受宠,到底也不能同四大贝勒这样实权在握的人抗衡。
“妹妹若没有其他的话,我就先行一步了。”海兰珠说完便笑盈盈走了,留了布木布泰一个人站在原处。
布木布泰脸上阴晴不定,差一点儿没绷住。她余光瞧见旁人的目光,立时换上大笑脸看了过去,待人走的差不多了,她才垮下脸来。
“你这样费心讨好她,又有什么用?”身后一道嗓音传来,打断了布木布泰的阴郁。
她朝后看去,哲哲正迎面走来,看来是更了她许久,方才的事都被她看了去。别人不晓得她们姐妹俩的事,这个姑姑却多少是知道的。她一副全没放在心上的样子,冲哲哲笑了笑:“原来是姑姑!不知姑姑方才的话是何意?”
哲哲慢悠悠上前,笑着伸手,帮她把鬓边的碎发拢好,上下打量一番,摇头可惜道:“多好的姑娘,明明是个做正室的料,却偏偏做了小。”她看着布木布泰倏然崩塌的面孔,勾唇一笑,“真是命苦……”
布木布泰被人揭了疮疤,眼睛眯了眯,面无表情看着哲哲:“姑姑是专程来看我笑话的吗?”
哲哲退开一步摇头道:“我同你一样的命,嘲笑你做什么?”她忽而又道,“可你不一样,多尔衮有大妃。”
布木布泰眼神忽闪,紧紧盯着她,细细揣摩着她话中的深意。大妃与姑姑,有什么秘密呢?
…………
宁远城久攻不下,后金军伤亡惨重,只觉华岛一役尚能有些安慰。努尔哈赤心情沉郁又愤怒,只觉一生戎马终于要走到头了。他每日里照旧参与诸将的商议,却时常精神不济,将重大事物皆交由皇太极决定。众人看在眼里,对皇太极越发服贴了。
清点了觉华岛的收获,努尔哈赤终于不得不承认,再滞留于此,战局也不会有起色,只会越加教人看轻他。他下令拔营回沈阳,战报送到沈阳,也将军中的低气压一道带了回去。
大妃时不时派人悄悄打听大汗伤势,一面祈盼他安然无恙,一面与在心里暗暗盼着他从此一蹶不振,不久便能一命呜呼。
自那晚后,海兰珠总有意不单独同多尔衮在一处。多尔衮起先像是觉得既然说开了,他也便豁出去了,是以时常差人邀他去府上或是外出骑马射箭。海兰珠能推则推,推不了,也总捎上诺敏。多尔衮的私心落了空,不禁失望。
幸而大军即将回归,多尔衮又忙碌起来,才没空再胡思乱想。
海兰珠听着敦达理同范文程汇报着先前的收成,心里悬着的石头才放了下来。犯明劫掠乃是后金一大部分的财政来源,如今出师不利,仅觉华岛一处的收获,根本养不活这样多的人口。海兰珠去岁推了新策,此时正是见证其效力的时候。
同由女真人与蒙古人耕种管理的土地相比,由范文程亲自统管,汉人耕种的土地显然收成更多。汉人耕种技术先进,更善于钻研,亩产较别处更高。且这些土地原就是用了荒地与多余的地,对他们正白旗来说,更是一笔额外的收入。如此一来,他们接下来一年也能过得好些。
海兰珠好好将范文程与敦达理夸了又谢,还慷慨给予了不少额外奖励。范文程道:“能有今日的成绩,着实是个大喜事,范某也没想到,还要多谢福晋与贝勒爷的信任!”他又乐呵呵道,“还在正月里,我就双喜临门,是个好兆头!”
海兰珠一下来了兴致:“双喜?还有一喜是什么喜?”
范文程脸上的笑痕更深了:“我家娟儿,有了!”他提到妻子,也没了平日里的文雅谨慎,倒显出了几份质朴的快乐。
海兰珠当即吩咐了丫头送了不少补品,一边又问:“前几日才见过夫人,还看不出什么,什么时候知道的?”
范文程忽然有点羞赧:“这几日总喊着不舒坦,昨日寻了大夫问诊才知道的。还要多谢福晋,那日十四阿哥婚宴,不但护着她,更包容了她的脾气。”
海兰珠顿时懂了,那日金氏那样多愁善感,想来也是孕期的反应。她笑着道不碍事,心里却划过一阵失落。
算算日子,她嫁给皇太极已有半年,却至未有消息。人人都安慰她,年轻不用着急,总会怀上。可她晓得皇太极对孩子的渴望,他为她放弃了其他男人都视为寻常的三妻四妾,她不能再叫他求子而不得。
她不禁低头抚上自己的小腹,心里默默祈求,孩子,阿玛和额娘都盼着你来呀……
第68章 孕吐
68 孕吐
正月二十六, 努尔哈赤率军抵达沈阳城。此役兵败,大妃乌拉那拉氏遂决定淡而处之,只率诸福晋内眷于汗宫相迎。
远处许多高头大马行来,正中打头便是努尔哈赤。思及大汗伤重的传言,众人目光不由聚焦。
海兰珠同众人一道, 悄悄观察着努尔哈赤。他依旧是花白的头发沟壑纵横的脸, 看来还有几分精神。只是细看也不难发现, 与出征前相比, 脸色更灰败, 眼神也浑浊憔悴了些。不过既然还能独自骑马而来, 则表明伤势不重。
努尔哈赤身边紧跟着便是皇太极。海兰珠不晓得是否自己多虑,总觉得他瘦了些, 虽然看起来精神不错,到底心也跟着揪了揪。
皇太极也一眼便寻到了海兰珠。她今日穿了件白底浅粉镶边的旗袍,外罩坎肩,腰间绣了几朵凌霜傲雪的红梅,称得脸蛋越发白净可人。
昨夜又下了雪,今日天寒,他又担心她着了凉。再看一眼, 她披了厚厚的白色狐裘披风,手上托了个小巧的手炉。
那狐裘是他去岁打来送给她的, 那手炉是他从明朝商贩处购来送与她的。他不禁放心又得意, 望着那双流转美目,面无表情的脸上也有了些暖意。
努尔哈赤行近, 众人皆矮身下跪。礼毕起身,他正踏着马镫要下地来。动作间稍见吃力,下地后竟有一瞬的左右摇晃,看得人胆战心惊。
好在他以长刀撑地,稳住了脚步。阿巴亥眼疾手快拖住他的手肘,伴着他一步步向前去。
其他众人也都下马,然没有大汗命令,众人不敢逾矩,海兰珠与皇太极相隔不过几仗,依旧立在原地静待。
努尔哈赤略有些疲惫,朝身后诸人挥手:“都散了吧,各回各家,别在我这儿耽搁了。”
诸将循声应是,却待大汗上了轿撵入了宫门,才各自行动起来。
海兰珠笑盈盈看着皇太极,口中呼出的水汽在空气中弥漫,模糊了他的眉眼。
他三两步上前,也不管旁人眼光,一把攥住她的手拖到怀里,抱了又抱,思念已久,此刻方得了些慰藉。
海兰珠羞赧道:“这么多人,该笑话了!”她虽羞涩,胳膊却也情不自禁的揽上去了。
皇太极感受到她的细胳膊,不仅无声笑了笑,难得大大咧咧道:“笑就笑吧,我自己的福晋还不许抱了?”
海兰珠脸上越发坨红,手上却越抱越紧。皇太极突然松手,又打横抱起她,抬脚踏上马镫翻身上马,将她置于身前,双手从腰间穿过拉住缰绳。
海兰珠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心怦怦直跳,花盆底的鞋在马上无处安放,片刻才夹紧马腹稳住心神。
只听身后的皇太极开口,对一旁目瞪口呆的哲哲与叶赫那拉氏等人冷冷道:“尔等自行回府。”
说完,他催动马儿,带着海兰珠头也不回的便走了。
海兰珠只觉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们身上,不禁又向后靠了靠,整个身体缩进他怀里。
她微微嘟起嘴道:“我还担心你战败会忧愁难过,想不到还是这样生龙活虎,倒是我白白担忧了。”
皇太极对她的动作很是满意,心里一阵躁动,不禁口干舌燥起来。他手上紧了紧,脑袋在她发顶蹭了蹭:“先前是高兴不起来,可一见到你,烦恼忧愁早都忘了!”说着,他低下头在她耳畔吻一吻,“乖乖,先解了我的相思病才好!”
海兰珠被他的不正经勾得又是羞怯又是气恼,伸手掐了掐他的胳膊。
可她想着他有些消瘦的模样,不敢用劲,那猫儿轻挠的一掐更让皇太极浑身一酥,心里酸溜溜麻丝丝起来。
不一会儿到了府门口,他也黏糊糊的抱着海兰珠下马,也不将她放下,便急吼吼抱着她进了门,径直去了那座小苑。
海兰珠一路将脸埋在他怀里,不敢面对下人们惊异的眼光。她只听皇太极一路走一路吩咐:“没我的召唤,任何的都别进这门。”
入了苑,穿过湖上长廊,绕过假山,有个三开间的屋子,雕梁画栋,也是仿明建筑的样子。
屋子里烧了炭火熏了香,软榻也早已铺就好。皇太极将她放下,促狭笑道:“原来你早预备好了!”
海兰珠脸已经无法再红,伸手捶他:“预备什么!我只想咱们在这好好儿的用膳,不受打扰……”
皇太极笑看着她面红耳赤的样子,伸手解下外袍随手一丢,食指勾起她的脸,额头抵上去道:“我的海兰珠,先让我泄一泄火再用膳吧,我可等不及了!”
军营里形势严峻,他每日神经紧绷,无暇顾及其他。然一回来,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人,脑中绷着的弦便立时断了,积蓄多日的思念便如开闸洪水一般汹涌而来。
他说完,便急切的凑过去吻住她,手上一个用劲,便将她压倒在软榻上,一手要扯她衣扣,一手又要将她发饰解下。
海兰珠被他扯得头皮发疼,好不容易喘了口气,气道:“你轻点——哎哟,我自己来!”
皇太极有点不好意思,松了松手。海兰珠一把推开他,坐到镜前,把发饰一一取下,一头柔软乌发放下,又引得身后紧紧盯着她的皇太极一阵躁动。
他也顾不得其他,一把扑到妆镜前,扯下她凌乱的衣衫便动作起来。
二人从镜前到桌边,又到榻上,最后停歇时,已是傍晚时分。
皇太极身后塞了个软垫,斜靠在榻上,左手将海兰珠圈在胸前,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抚她的臂膀。
他忽而轻笑起来,胸膛一阵轻颤,引得迷迷糊糊打瞌睡的海兰珠睁开眼,懵懂问道:“怎……怎么了?”
他吻一吻她眉心道:“这仗虽败了,倒让父汗与众位兄弟更看重我了。且此次蒙古八旗初见成效,于未来是大大的有利。”
他低头望着昏沉沉的海兰珠,低声又有力道:“若我得偿所愿,你便是我唯一的妻子,我大金国最尊贵的女人!”
这句话在海兰珠浆糊一般的脑海里炸开,她瞬间睁大眼睛抬起头,撞进那深邃的眼眸里。
皇太极脸上全是得意与坚定,未来,很快就要来了!
夜色渐渐沉了,二人梳理好,又唤了外头伺候的进来,各自在旁边的开间沐浴。
皇太极还冒出了些旖旎的想法,都被疲累的海兰珠严辞拒绝,他撇撇嘴,无奈道:“下回一定得试试。”
二人穿戴好出来,丫头们已经在正中的桌案上摆好了今日的饭菜。冬天里气候寒冷,海兰珠特意吩咐煮了羊肉汤锅子上来,将菜一一涮着吃,成了道羊肉火锅。
皇太极看着热气腾腾的饭菜,食指大动,举箸便实。
海兰珠举起筷子,却忽然怎么也下不去手。她此时饥饿不已,闻着那鲜香的肉味却不由皱眉,一股难以抑制的恶心之感袭上来。
她放下筷子,一手抚了抚腹部,一手又拿起熏了香的帕子凑到鼻尖,这才觉得好了不少。
皇太极担心的停下筷问道:“这是怎么了?”
海兰珠摇摇头:“突然有些恶心,不碍事,你多吃些。”
皇太极看看桌上的饭食,没有那个油腻难吃的,就连羊肉也是清汤熬煮。他愣了片刻,突然跳起来,惊喜道:“你不会是……”话没说完,他已经奔到屋外大喊,“快去请大夫,快,看女科的!”
女科大夫?海兰珠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可她算算日子,上月里还有月事,若真怀上了,也是皇太极出征前那短短五六日间。
这恶心呕吐的反应,怎么也得到第三个月上下才有啊!她欲言又止,心里惴惴不安,生怕结果不好,让皇太极白高兴一场。
不一会儿大夫便匆匆赶来,在外间搭脉看诊,又问了些琐碎的问题,便去开方子了。
皇太极与海兰珠面面相觑,不知大夫是什么意思。海兰珠有些失望道:“哎,我就说别急呢,可害得你白高兴了。”
皇太极追着大夫问:“我福晋怎么样了?”
那是个汉人大夫,恭恭敬敬伸手一揖:“福晋孕吐之症较常人来得更早些,我开了个方子,算不得药,平日里按着这上头多进补,胎儿才不至于供养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