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兰珠忽觉心潮澎湃,握着皇太极的手不禁微微颤抖起来。皇太极悄悄在她手心划了划,脸上却是庄严肃穆。他沉声宣布道:“自今日起,除十恶不赦之罪犯外,其他罪犯一律宽赦。”继大赦后,他又宣布明年改元天聪。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佑我先汗创立大业!今先汗已逝,我诸兄弟子侄以家国人民之重推我为君,我惟有秉承先汗功绩,恪守先汗遗愿。若不敬兄长,不爱子弟,不行正道,明知非义之事而故为之,兄弟子侄微有过愆遂削夺皇考所予户口,或贬或诛,天地鉴谴,夺其寿算!”皇太极突出庄严誓词,又接过方才静候的文官快速记下誓词的纸卷,当着众人的面郑重焚烧殆尽。
新汗誓毕,三大贝勒代善、阿敏与莽古尔泰便要紧接着立誓:“我等兄弟子侄,当合谋一致,奉大汗嗣登大位,大汗乃为宗社与臣民所倚赖……如有心怀嫉妒,将损害汗位者,一定不得好死。如我不教养子弟或加诬害,必自罹灾难。如我善待子弟,而子弟不听父兄之训,有违善道的,天地谴责。如能守盟誓,尽忠良,天地爱护!”
语毕,其他小贝勒亦庄严宣誓:“我等如背父兄之训而不尽忠于上,扰乱国事,或怀邪恶,挑拨是非,天地谴责,夺削寿命。若一心为国,不怀偏邪,恪尽忠诚,天地庇佑!”
这字字句句都敲打在海兰珠心上,听得她心神激荡,久久不能平复。然转而想起方才屋里皇太极的叹息,她又生了些悲凉之意,虽有了汗位,往后还是要迁就着其他三位贝勒。
皇太极似有所感,忽然拉着她的手走下台阶,对着三大贝勒躬身而拜。那三人受宠若惊,上前扶起皇太极:“大汗这是为何?莫要折煞我等!”
皇太极起身,微微笑道:“三位哥哥,今日我虽为汗,然而日后,必当仍然以兄长之礼待哥哥们,我大金国日后的繁荣昌盛,也需要三位多多扶持。”
代善首先回礼谦虚道:“不敢当,代善必以大汗为尊,不敢稍有逾越。”
阿敏与莽古尔泰见皇太极如此礼遇,原来有些得意。然而代善这样谦恭,倒让他二人不好过分,便也草草道:“大汗过谦了。”
一场大典令人激动,结束却也很快。皇太极虽继位为汗,却仍旧事事要与三大贝勒共同商议,便是上朝,也须同者三人并肩坐在大殿上,共理国政。
海兰珠不禁替他心疼,未来很长的一段日子,他仍旧要处处受制,不能实现心里的伟大蓝图。她正替皇太极担忧,却忽然觉得一股液体从体内流出,衣裤顿时湿漉漉的。不多时,下腹部传来一阵收缩的疼痛。
她顿时心中警铃大作,这是要生了!唤来阿娜日,派人去请了稳婆与医官,又通知了皇太极,她便认认真真的坐下来歇一歇,时不时吃些东西,又来回走一走。
皇太极得了消息,立刻抛下手上的事,也不要步辇,一路跑到了中宫。没听到海兰珠喊疼,他在门口愣了愣,冲进去见她在吃东西,又过去握着她的手焦急问道:“不是说要生了吗?怎么这会儿吃东西?疼不疼?”
海兰珠扑哧一笑:“是要生了,可是还得过好几个时辰呢,现在吃东西补充体力呢!”
皇太极想起医官教他的生产的事宜,在心里默默过了一遍,才点头:“对对,得耐心等着,耐心等着。”
海兰珠忽然又感到一阵收缩的疼痛,她的脸瞬间皱到了一起,手也紧紧掐起来。皇太极被用力掐着,也不喊疼,赶忙用力抚摸着海兰珠的背帮她缓解。他满头大汗道:“这可怎么好?疼成这样!”
海兰珠白着脸笑道:“这才刚开始呢,隔好一会儿才疼,等临产时,那才叫疼得死去活来呢!”
不一会儿,稳婆来了。手脚熟练的检查过后,稳婆对二人道:“奴婢估计,大妃离生产还有四五个时辰,多歇一歇,继续着体力,一会儿熬些参汤甜汤,待生产时,吊着精神才好。”
女人生产乃是十分危险之事,皇太极认真的听着稳婆的话,一一吩咐仆从们去做。他心里仍旧不踏实,甚至隐隐生出些后悔来,当初那样想要孩子,如今却更心疼海兰珠要遭的罪。
他摇头叹息,手上汗涔涔,又忍不住去摸摸海兰珠的肚子,这孩子,只盼着他能快快的出来,别给他额娘罪受了。
第77章 产子
77 产子
海兰珠挺着肚子努力又吃了不少东西, 看了会儿书,说了会儿话。三四个时辰过去,阵痛间隔越来越短,持续时间越来越长,痛感也越来越剧烈。起初她皱皱脸抓一抓衣摆便能挺过去 , 如今已经躺到了床榻上, 疼得浑身冷汗。
每每她想大声喊叫, 就被稳婆吼回来了:“大妃千万别喊疼, 留着力气一会儿用力呢!”
她痛得死去活来, 却连喊一声的机会都没有, 不禁憋出不少眼泪来。阿娜日看得着急,又不好喝骂稳婆, 只好跑进跑出的干着急。
外间等待的皇太极不晓得里头的情形,又是一阵没头苍蝇般的乱转。期间不少大臣求见,太监通报,都被一一劝了回去:大妃生产在即,大汗无暇顾及,诸位请回。
稳婆瞅瞅时间,伸手朝宫口探去。海兰珠被她弄的实在疼痛难忍, 终是忍不住“啊”的大叫了一声。
稳婆手指一摸,顿时喜笑颜开:“都开了开了, 小主子要出来了!”剪子早已备好, 热水也烧着。有一阵宫缩开始,稳婆大吼:“用力呀, 大妃用力!”
皇太极忽然听见海兰珠的叫声,急急忙忙就要提步冲进去。太监们赶忙上前拦住:“大汗不宜进产房。”
皇太极犹豫片刻,忽然又听内间传来海兰珠压抑又凄厉的哭喊,他再也顾不上这些规矩,一把推开拦路的小太监,撩开门帘,一头冲了进去。
里头海兰珠一阵宫缩刚过,正是喘息的时候。丫鬟嬷嬷等人忽然见到大汗,俱是一惊,瞪大眼睛望着他。
皇太极见海兰珠正在榻上好好躺着,忽然有些尴尬,硬着头皮问道:“方才我听见你喊疼,进来看看,既然没事,我便先出去了。”
海兰珠苍白着脸,出口唤住他:“别,皇太极,别走!”毕竟是在封建又迷信的古代,她原来并没有指望他能来陪她一道分娩。可他既然进来了,她心里的紧张与害怕便去了一大半。她忽然十分期待,二人能一起迎接小生命的到来。
皇太极踟蹰一瞬,便下定决心,干脆的走到床边。小丫头搬来张椅子,他坐在海兰珠身边,双手握住她,这才发现床单上已然星星点点有了血迹,顿时心疼不已。
海兰珠在榻上温柔的望着他:“你陪着我,我能安心不少。”刚说完,又一阵剧痛传来。她忽然用力捏紧皇太极的手,额头上的汗接连不断的滚落。
稳婆又大喊“用力”,又一边派两个丫头用力钳住住海兰珠的双腿。
反反复复好几次,皇太极看着她的痛苦,已经心疼得后悔不已。原来生孩子要这样遭罪!他一会儿想起自己的额娘,一会儿又怪自己便要让海兰珠生孩子。
不多时,稳婆喜悦道:“大妃再努力一把,小主子已经出来半个头了!”
海兰珠一边掉眼泪,一边摇头:“我没力气,好累,好累!”
皇太极回头怒吼:“参汤,参汤呢?都干什么去了!没看大妃这样难受吗?”
小丫头慌慌张张端了参汤给海兰珠灌了两口,又一阵痛便来了。海兰珠屏住一口气,一个用颈,只觉一个东西从下.身划出,稳婆顺势拉出,一个浑身青紫,张牙舞爪的小婴儿便出来了。
稳婆瞅了一眼,一边拿剪子,一边喜洋洋道:“恭喜大汗,恭喜大妃,这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小阿哥!”
皇太极忍不住好奇的看着稳婆为小娃娃剪脐带,一边又有些担心的问:“这孩子看来这样丑陋,该不会有什么先天不足吧?”他仍对海兰珠孕期差点小产一事耿耿于怀。
稳婆不敢嘲笑大汗,海兰珠却敢。她扑哧笑出声来,疲累的瞪一眼皇太极:“刚出生的孩子都这样,怎么,你是嫌弃我的孩子?”
稳婆抱起孩子,轻拍了两下,孩子便裂开嘴,哇哇大哭起来,声音洪亮,显然是个健康的孩子,皇太极的心这才放下了。
不一会儿,稳婆便将孩子清洗好,以襁褓包起,报到二人面前。此时,最后残留的胎盘也滑了出来,带出一汪血水,海兰珠的生产这才全部安全的度过了。
清洗过的孩子与方才比已是大大变了样,身上脸上的青紫色都不见了,身上滑腻腻的□□也不见了。小小的人儿显出了粉嫩莹白的肤色,同海兰珠如出一辙。他握紧小拳头,时不时的张嘴打个哈欠,小模样实在可爱。
皇太极仔细端详了片刻,这才点头道:“总算是个长相周正的孩子,随你,不错。就是出生得太麻烦了些,让他额娘受累了。”
稳婆笑道:“咱们小阿哥可算是乖孩子了,没有可劲儿折腾大妃,比许多头胎的女子,大妃已是生产十分顺利了!”
皇太极又听稳婆絮絮叨叨说了些话,方才意识到此次生产实则非常幸运。他伸出根手指放到孩子的小手掌心,孩子仿佛有意识一般,五个小短指头慢慢握起,把他的手指包住。
他兴奋的叫起来:“海兰珠,你看,孩子握了我的手!他定是知道我是他阿玛,不愧是我皇太极的儿子,真是聪明!”
海兰珠忍住嘲笑他的冲动,摸着儿子肉鼓鼓的小胳膊,问道:“咱们给孩子起个什么名儿呢?总不能只叫他三阿哥吧?”
孩子出生前,皇太极便反反复复思考过如何起名。女真人起名向来随意,以野兽为名者比比皆是。然而他这些年越发受汉文化影响,加之对此子颇为期待,是以总拿不定主意。如今儿子猝不及防的来了,他还是未下定决心。
把之前预想的几个名字在脑海中又过了一遍,又一一否决了,他摇头道:“不妥,待我这两日再斟酌一番,想出个十全十美的好名字来!”
小阿哥现在已经睡着了,海兰珠轻抚着儿子的脑袋,悄悄在他额上印了个吻。她朝皇太极道:“你呀,也不用太讲究。这孩子,我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长大,能不能有些作为,都顺其自然。”
…………
“自古以来,人君有诞子之庆,必颁诏大赦于国中,此古帝王之隆规。今蒙天眷,关雎宫宸妃诞育皇嗣,朕稽典礼,欲使遐迩内外政教所及之地,咸被恩泽……”
“为了个刚出生的孩子竟大赦天下!”
“皇上这是要把八阿哥立为太子呀!宸妃果然是与众不同!”
“海兰珠,皇上待你这样好,你也要替他考虑!”哲哲带着布木布泰,一道来探望刚刚生产的海兰珠。
“姑姑,皇上真心待海兰珠,海兰珠自然也是真真的!”她脸色苍白的歪在榻上,想起皇太极,还是止不住心中的甜蜜。
布木布泰抚着微凸的小腹到她身边坐下:“哎,我要是也有姐姐这样的福气就好了,怀胎这几月,皇上也未曾来瞧过我。”她眼里掩不住的忧伤,语气里又有掩不住的暗示鼓动。
哲哲道:“海兰珠,你是姐姐,偶尔也要多照顾妹妹,该时常劝皇上多去探望布木布泰才是。”
海兰珠心里酸涩难忍,她有孕时,姑姑叫她劝皇太极多关心布木布泰,她生子,姑姑又让她劝皇太极多去探望布木布泰。她咬咬唇,郁郁的点头应了。
……
“海兰珠,你也不要过于伤心,还年轻,孩子以后还会有的。”哲哲握着海兰珠的手,安慰道。
海兰珠心如死灰,一个字也不想说,仍是无神的望着床顶。她的八阿哥,连名都还没有,就这样去了。那样小的孩子,哭声高高低低,时断时续,最后渐至微弱,她心都碎了。
哲哲见她没反应,有些无趣的放开手。坐了一会儿,又道:“海兰珠,伤心归伤心,你也要识些大体。后宫女子这样多,皇上天天歇在你这里,也不是个事儿。”
她拉过布木布泰,抱起布木布泰手里的九阿哥福临,逗弄一会儿,又道:“你瞧,咱们九阿哥也是一样可爱的孩子,只是出生这样久,也没享到皇上的关怀。”
布木布泰赶上前对海兰珠道:“姐姐莫伤心,往后我的孩子也是姐姐的孩子,将来也孝敬姐姐!”
哲哲对她的话很是赞赏:“海兰珠,你瞧瞧你妹妹,这样识大体,知进退。你呀,往后也多劝皇上,分点心思给九阿哥,总归都是咱们科尔沁的皇子。”
海兰珠只觉心如刀割,她的八阿哥已经去了,她们却总坚持不懈要在她伤口上撒盐。她突然转过头,含着泪怒视着眼前的二人,开口唤道:“阿娜日!”阿娜日匆匆而来,等着她的吩咐。
“送客!”她忍了这么多年,却总不能得个清静。此时她伤心至极,再顾不得隐忍。
哲哲与布木布泰面面相觑,最后尴尬的站起来。哲哲似乎有些不满,深吸了口气道:“海兰珠,姑姑也是为你好,方才的话,你好好想想,我们先走了。”
海兰珠凄然望着她们的背影,喃喃重复着她的话:“为我好……”分明是为了她们自己。她痛苦不已,猛的拿起桌上的花瓶,用力砸在地上,后退几步,跌坐在榻上,失声痛哭……
“走吧,忘了吧……走吧——”一张满是沟壑的老妪的脸出现在她面前,嘴巴张张合合,语调忽高忽低,吟唱一般。那张脸上扯着诡异又僵硬的笑,莫名的熟悉。
海兰珠冲她大喊:“你是谁?是谁?”
那老妇人只管继续念道:“走吧,该走了,都忘了吧……”
“海兰珠,海兰珠!醒醒——”皇太极努力摇晃着海兰珠,试图把她从梦中唤醒。
海兰珠猛然惊醒,从床上坐起,呼吸仍然急促,眼泪仍然止不住。她恍惚了片刻,才意识到方才是在做梦。
可是,方才的梦境那样真实,仿佛亲身经历一般。失去孩子的痛苦再次猛烈袭来,她无力的瘫软在皇太极的怀中。
皇太极胡乱的抚着她的背帮她顺气:“方才魇着了,现在醒了就好,我在呢,我在呢……”
海兰珠无力道:“皇太极,孩子,只怕受不住太大的福气,你答应我,一定要护着他好好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