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极上前将他按下免礼,又示意大夫过来看诊。多尔衮不再拒绝,乖乖的伸手给大夫,一一回答问题。不一会儿大夫就有了结果,回身禀报:“贝勒爷乃饮酒过急,伤至肝脾,多饮水,多休息,戒酒数日便能痊愈。”说着,他便下去开药。
多尔衮已然沉沉睡去,皇太极闻言,点头命大夫去开药。此时诺敏布木布泰等人亦赶来,连忙向大汗与大妃行礼:“我等照顾不周,给大汗与大妃添麻烦了。”
海兰珠挥手示意她二人起身:“无妨,大夫已经瞧过了,你们一会儿把人带回去好生照顾便可。”
布木布泰脸上闪过一丝异色,瞬间又恢复正常。她朝多尔衮看了一眼,转头问道:“不知大夫怎么说?”
海兰珠身边的小丫头机灵,立马上前将方才大夫嘱咐的话又说了一遍。布木布泰忙笑道:“多谢大妃与大汗关怀,回去后,我立刻再招了大夫来瞧,府上有给贝勒爷瞧惯了的大夫,这回仔细查一查,可别伤了身子。”
不一会儿,几个人便把多尔衮弄出去,朝着宫门而去。皇太极见海兰珠已然疲累不堪,忙伸手去搂着她就要回中宫。然而刚到外间,却冷不丁瞧见方才请来的大夫仍然侍立在角落里,并没有离去。
二人俱是一愣,这位大夫姓刘,是个辽东的汉人,医术精通,经验丰富,替皇太极看了好几年的病,深得信任。此刻他迟迟不走,显然是特意等着闲杂人等退去,有话要说。
皇太极招了他过来:“刘大夫,有什么话直说便可。”
那人闻言一揖:“大汗圣明,方才我替多尔衮贝勒诊脉,贝勒爷面色苍白,脉象虚浮,有身亏气虚之相,询其症状,亦有夜间盗汗,晕眩之症,恐有气血两亏,肝肾阴虚,阳气不足之症。”
皇太极仔细想了想,点头道:“多尔衮自幼有些不足,身子虚也是常事。”
然而刘大夫却摇头道:“非也,幼时的不足之症,经过这么多年的精心调养,理应无碍。”他脸色颇为凝重,斟酌半晌才道,“据我经验,此乃用药不当所致。贝勒爷日常看来身强力壮,然而内里空虚,应当是经常用提神振奋的药物所致。我未曾有时间仔细看诊,不能断言,只是据我猜测,贝勒爷的情况,于子嗣上是大大的不利。”
第89章 自尽
89 自尽
大夫的话仿佛平地惊雷, 二人俱是一惊。皇太极脸色凝重,思索半晌,吩咐道:“明日你再去十四府上给他诊一次,就说我不放心,要再好好看看。”他又叮咛, “可别说你方才说的话, 只管回来先禀报给我便是。”
刘大夫领了命下去, 海兰珠惊疑不定:“我怀福安前, 布木布泰还有过孕, 才这么些时候, 多尔衮就身体溃败至此,需要拿药吊着了?”
她想了想又摇头:“我记得问过诺敏, 她明明说过多尔衮十分康健……没道理她会骗我……”
皇太极轻叹一声,摸摸妻子的发:“我看多尔衮八成自己也不晓得,且看着吧,我派人去瞧瞧的查,过两日就知道了。”
两人话没说完,福临却蹬蹬蹬过来了。他小脸涨得通红,鼻孔嘴巴呼哧呼哧喘着气, 怀里抱着弟弟,吃力的走到门槛前, 终于再也不能往前了。
后面跟着的乳母就要上去搭把手, 却被皇太极制止了。他大步上前,一把将福临抱起。父亲怀里抱着大儿子, 大儿子怀里又抱着小儿子,三人就这样来到海兰珠面前,看得她哭笑不得。
海兰珠伸手从福临手里接过福安,小小的孩子咧着嘴笑,被母亲抱走前还在哥哥脸上啪唧一下亲了一口。
福临伸手抹了把脸上的口水,一脸嫌弃道:“额娘,弟弟一点也不爱干净!”
海兰珠摸摸他的脑袋笑道:“你小的时候也这样,总是糊你阿玛一脸!”
福临闻言,连忙偷偷看一眼阿玛,见他果然装模作样的瞪自己一眼,立刻低头噤声。然而不过乖了片刻,又抬起头,双眼亮晶晶问道:“今日大哥说他给我生了个小侄女,为什么十四叔没有不生小孩子呢?”
皇太极与海兰珠一愣,才刚的话题又被提起,不知该如何回答。豪格比多尔衮年岁上稍稍大了一点,然而成家后也已生了女儿,就连多铎,不久也该有孩子了。皇太极想了想,哄道:“你十四叔忙,再给你生弟弟妹妹,就没空陪你们哥俩玩了。”
福临一听,立刻嚷嚷道:“那不要了,我不想要十四叔生弟弟妹妹了!”
孩子哄过去了,这件事却没过去。第二日一早,刘大夫又登门问诊,过了半日便回来复命。
“果真如此?”海兰珠眉头深锁,仍然有些不敢相信。
大夫点头肯定道:“千真万确,我问诊时,正值侧福晋端着药膳过来,一见我在,又拿走了。可我日日与药材打交道,不消看,那味道一闻便知,都是些大滋大补,却于贝勒爷健康无益的药材。”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先不要对别人说,我同大汗商量过后再定夺。”她暗暗心惊,布木布泰拿上的药膳,难道是她?她曾经对多尔衮用过药却被揭穿,真的还会故伎重演吗?
夜里皇太极回来,海兰珠便将此事同他说了。二人商量后,认为此乃多尔衮的家事,旁人难插手,且他目前正处在格外重要的位置,这样的消息不能让旁人知道。
海兰珠第二日就叫来了诺敏,状似不经意问道:“多尔衮可大好了?”
诺敏不晓得其中内情,笑着道谢:“好多了,今日已经正常去上朝当值了。”
海兰珠想了想又问:“倒是恢复得快,你府上常用的医官何人?可是有什么秘方?”
诺敏道:“说起这个人,倒确实有些本事。听说是原来辽东总兵府上家养的大夫,家里有些祖传的本事,多尔衮原来体弱,他日常给弄些药膳与丸药,效果立竿见影。”
海兰珠眉心一跳:“此人医术真有这么好?是多尔衮自己找来的?”
诺敏摇头:“原来是多尔衮额娘身边的医官,说是特意派过来给多尔衮调养身子的,后来我们府上的福晋们也多有这位陈大夫来调养了。”
竟然是阿巴亥身边的人!海兰珠只觉实在出人意料,她摒退左右,脸色凝重对诺敏道:“你还记得我派去给多尔衮看诊的刘大夫?”见诺敏点头,她又道,“此人医术高明,是大汗亲自挑选,在我们身边多年。他偷偷告诉我,多尔衮用的药似乎不大对劲。”
诺敏顿时脸色大变,听海兰珠仔仔细细说了一遍,好半晌才噙着泪道:“难怪我总也求不来子嗣……”她伤心一阵,又惊疑不定,“我不相信多尔衮会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他对子嗣的期盼,一点也不比我们少。可除了他自己,陈大夫还会听谁的?”
海兰珠摇头,此事她也百思不得其解:“我与大汗都以为,此事关系多尔衮的名声,他才掌吏部事。你回去告诉他,尽早悄悄的处理了。”
……
是夜,十四贝勒府。
多尔衮脸色苍白,胸口因气愤而不断起伏。他脚边跪了个瑟瑟发抖的男子,大约四五十岁的样子,头发微微白了些,穿了件灰色褂子,看上去有几分书生气,却因为浑身冷汗而显得滑稽。
那人额角一处新鲜的伤口正汩汩流着鲜血,滴滴答答落到地上,他也不敢伸手抹。他脚边一个碎了的茶杯,上面隐隐沾了些血迹,正是方才盛怒之下多尔衮一下扔到他头上的。
诺敏难得见到这样愤怒的多尔衮,然而她的心里与多尔衮一样愤懑不已。多尔衮今日回来,停了惯例的丸药与药膳,此刻一发怒,顿时觉得身体虚乏,连冒冷汗。
他差人将这居心叵测的大夫押下去:“给我好好审问,到底为什么如此歹毒,背后是不是有人在指使他!”
此刻,布木布泰正觉坐立不安:“苏茉儿,去瞧瞧,贝勒爷今日歇在哪个屋里。”她好不容易动摇了诺敏大福晋的位置,从她手上抢了管家之权,多尔衮也越来越倚重她。可近来陆续嫁进来的几个侧福晋却分去了她不少的优势,让她暗恨不已。
苏茉儿才刚要踏出门,才刚送了残羹冷炙去了厨房的小丫头便一路跌跌撞撞跑回来。布木布泰不悦的看着她不稳重的样子,皱眉训斥:“你这是怎么回事?慌慌张张的,一点没规矩!”
小丫头立刻噤了声,低下头不敢再动。苏茉儿上前轻声道:“这么慌张,可是出了什么事?”
那小丫头悄悄看一眼布木布泰,见她正垂着眼眸喝茶,小心翼翼道:“方才回来时,见到大福晋屋里拖出个人来,脑袋上好像还淌血。我看着眼熟,留了个心眼,从那边绕了一圈,没想到竟是陈大夫!”
布木布泰手中动作一滞,茶杯顿时掉落在地,碎成几瓣,茶水四溅,吓得那小丫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膝盖磕进来细小的碎瓷也不敢作声。
苏茉儿利落的上前扶起那小丫头,将她推到屋外,又回来蹲下,默默将地上的碎瓷捡起,茶水擦干。收拾妥当,她缓缓关上门,回到布木布泰身边,小声问“格格,陈大夫?”
布木布泰的手不可抑制的颤抖,她狠狠攥住椅子扶手,指甲抠进木头。好好的黄花梨木上,被她的指甲抠出一道道瘢痕,细碎的木屑无声的掉落在地上。
她深吸几口气,又将胸中积压的浊气排出,将苏茉儿招到身边,在她耳边悄声吩咐:“门房上有个包衣奴才,你上回见过的,你立刻去让他今晚给陈大夫传个话,记住,别让任何人知道!”
苏茉儿闻言点头,又问:“格格想传什么话?”
布木布泰饱满明媚的脸上忽而露出一抹恶意,她微微张口,从齿缝间挤出两个字来:“连坐。”
……
陈大夫死了,死在多尔衮府上暂时关押的后院柴房中。大金每年征战无数,国内也动荡不已,四个人并不是什么大事,更何况只是个自尽而亡的汉人大夫。
屋里没有纸笔,陈大夫咬舌自尽前,咬破食指,沾着自己的鲜血在地上写下四个汉字:鞑子该死。
皇太极曾下令大家读书识字,其他人不认得这几个字,多尔衮却认得。他脸色铁青,瞪着这四个字半晌,最终下令管家将这屋子里的字清理掉,再重新粉刷。
他入了汗宫,跪在皇太极面前:“多谢八哥提醒。”
皇太极伸手将他扶起来:“你如今责任越来越重,在朝堂上做事是一回事,身边的人也不能忽视。这两日,我再给你寻个好大夫,你回去多调养,总会好的。我还指着你,将来立更多功呢。”
多尔衮谢道:“八哥对我的好,我没齿难忘。事已至此,想来我此生子孙缘已尽。”他年方二十,说出的话却仿佛已步入暮年。
皇太极望着他的样子,叹道:“我丧母时,比你更小两岁。你还年轻,还有大好的前程等着你。”多尔衮自生母去后,便更加郁郁。他与多铎是两个极端,一个愈加少言寡语,一个却愈加放浪形骸。
多尔衮想起已去的阿巴亥,眼里忽而蓄满了泪水:“我额娘,能与父汗同穴,已是格外开恩。”他别开脸隐去泪,抬头朗声道,“经此事,弟弟更加明白大汗的良苦用心,汉人,不仅仅是武力与镇压能征服的,宽柔并济,文武兼施,才能长治久安……”
皇太极点头,多尔衮能领悟到他的用心,证明他没有看错人。
第90章 独坐
90 独坐
“‘鞑子该死’?”海兰珠眉头紧锁, 有些不能相信。
“是啊,好像就是这四个字,我也看不懂,是后来悄悄问了多尔衮才知道的。没想到我们这么信任的大夫,竟然一直恨着咱们大金!”诺敏摇着头, 满脸后怕。
海兰珠却没说话, 阿巴亥是什么样的人?即使被□□哈赤废弃后, 还能东山再起, 宠冠后宫的女人, 会在一个小小的大夫身上看走眼?她是不能相信的。然而人已经死了, 这条线索断了,她也不能过分臆测。
这件事便这样悄无声息的压了下来, 众人皆不知道多尔衮贝勒可能面临后继无人的境地,一应事宜仍是照常进行。
自皇太极一路杀至北京,明朝便派孙承宗加急抢筑大凌河防线,抵御金兵的再一次进攻,就连流落关外的祖大寿,也在孙承宗与袁崇焕的多次训斥与劝说下,又回了大明。皇太极早就想招降祖大寿, 甚至在返回沈阳前,为其家人修建了宅子, 却还是留不住他。
七月, 为了阻止大凌河的修城筑防,皇太极于二十七日率大军从沈阳出发, 并同时召集了蒙古军,于八月一日设宴款待,翌日便朝大凌河进发。
此次进攻,皇太极一改过去战术,采取了围点打援的战术,并时不时劝降。然而祖大寿等人因阿敏先前的屠城行为,对后金深恶痛绝,苦撑两个月,直到城内弹尽粮绝,出现人相食的局面,亦不肯投降。
皇太极一面亲自写信向祖大寿解释,一面又积极迎战姗姗来迟的四万救援的明军。孙承宗原本对这支队伍充满希望,然而他没料到,此时的大金已然拥有了四十门西洋大炮,这四十门大炮将明军杀的土崩瓦解。
无奈之下,祖大寿终于大开城门,投降金军。皇太极也没有食言,不仅没杀俘虏,更是对祖大寿等人礼遇有加。
此役中,多尔衮丝毫没有退缩,仍旧是在最前线冲锋陷阵,直击大凌河。然而剩下两大贝勒中的莽古尔泰,却对皇太极出言不逊,即便他的亲兄弟德格类上前制止,他仍是在皇太极面前拔了刀,惹得皇太极大怒。
十月,皇太极回城时,便是一脸肃容,丝毫没有打了胜仗的喜悦。入了汗宫,他只对妻儿稍稍缓了脸色笑了笑,在转头,便又是冷峻无比。
众贝勒被召集,共议莽古尔泰之罪。不久,结果便下来了,莽古尔泰被夺去和硕贝勒爵位,降为多罗贝勒,削五牛录,罚银万及甲胄、雕鞍马十、素鞍马二。至此,三大贝勒中已有两个被削去爵位,剩下代善一个,赫然有些突兀。
皇太极处理了莽古尔泰,心情顿时转好,回到中宫时,一改方才的严肃冷峻,倒有些喜滋滋了。
“阿玛!”两个孩子异口同声,一个清脆,一个软糯。
他刚踏进门,两个小不点就扑过来。大的长高了不少,一阵风似的跑得快,一把就抱住阿玛的腿,小的跌跌撞撞,路上还摔了一跤,也不喊疼,照样爬起来,拍拍手,一张小圆脸憨憨的笑着,颠颠的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