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归附(二)
92 归附(二)
明黄汗帐数十丈开外, 一众做蒙古打扮的男男女女,中间簇拥了一对母女,一个三十来岁,一个十来岁。
母女两个皆体态丰盈,脸盘圆润, 双眼圆而亮, 是蒙古人眼中的美丽女子。只是经过好几日昼夜不歇的赶路, 两人的绸缎袍子缺了点柔光, 脸上也有些风尘仆仆。
皇太极高大的身影大步行来, 如炬的目光在面前众人身上扫了一圈, 最后落在中间这对母女身上。巴特玛.璪才丧夫,此行就是冲着皇太极而来。听说他能征善战, 威名远播,后金原来一片混乱的局势,在他力挽狂澜下已经渐渐稳定。
巴特玛.璪一路行来,忐忑不已。她无数次想象后金汗的模样,甚至隐隐担心他是个凶悍威武,蛮不讲理的女真汉子。此时却见眼前的男子,身材颀长, 五官深邃硬朗,眉目如电, 俨然是个俊美的男子。
巴特玛.璪心中的忐忑渐渐消失, 化为难言的紧张与羞涩,一张圆满的脸盘上现了一丝若隐若现的红晕。她悄悄拉了拉怯生生的女儿, 对着皇太极拜下:“巴特玛.璪特率六千众拜见大金国汗,我等愿归附大金!”
身后跟着的一种蒙古人,一见女主人下拜,纷纷跟着对皇太极行礼。
皇太极闻言,上前两步,亲自将巴特玛.璪扶起,沉声道:“福晋远道而来,是我大金贵客,不必多礼。”他双手轻触到巴特玛.璪双臂,待她一起身,便迅速放开。
巴特玛.璪受到热情的接待与礼遇,有些高兴,只是微红着脸,却怎么也不知道如何开口说明自己的来意。
皇太极揣着明白当糊涂,将蒙古来客一顿安置,第二日又设宴款待,便先派人将窦土门福晋一众送至沈阳,交由大妃海兰珠接待。
窦土门福晋心中失落,却碍于颜面不能直言,只好先行去了沈阳城内的汗宫。人没嫁成,却要率先面对大妃。
汗宫宫室并不多,但皇太极只有海兰珠一位妻子,后宫尚有空着的殿宇。海兰珠便将东宫收拾出来给她。
汗宫门口,众贝勒福晋们跟着大妃海兰珠迎接窦土门福晋。巴特玛.璪远远的就看到众人中心的一抹亮色,此女身段纤柔轻盈,身着浅蓝色旗袍,上以细金线绣花鸟纹,脚踩花盆底,头戴金钗翠簪。她看来不过二十出头,肤色白净细腻,面目秀丽温润,一双波光盈盈的眉目顾盼神飞。想来这就是中共大妃海兰珠了。
她领着女儿上前,对海兰珠拜道:“巴特玛.璪见过大妃,见过各位福晋。”
海兰珠笑容恬静,上前将她轻轻搀起:“福晋乃大金贵客,毋需多礼。”她心中不喜,却仍是要款待这对母女。
东宫久无人居,此时来客,已经擦洗一新。巴特玛.璪习惯了蒙古人的游牧生活,头一次住到这样结实固定的宫室中,觉得十分新奇。海兰珠也在蒙古生活许久,明白她的好奇,便派了人领着她到处看一看。
巴特玛.璪在城里走马观花一般四处参观一阵,越发觉得这是个难得的好地方,心里不禁欢喜起来。听说大金国汗是个喜欢汉人礼仪教养的,她便恭敬有礼,日日到大妃宫中请安。
“格格,窦土门福晋来了。”阿娜日进屋回道。海兰珠才刚早起,陪着两个孩子用了早膳,又吩咐丫头将他们分别送去了教书的先生那里。巴特玛.璪也是个有能耐的,日日都这么早便来。
她放下才轻抿了一口的茶水,示意阿娜日将巴特玛.璪请进来。巴特玛.璪行了礼,便坐下来陪着海兰珠喝两口茶。
外头传来一阵小女孩玩闹的声音,正是马喀塔与巴特玛.璪的女儿赛青。巴特玛.璪笑盈盈道:“想不到我家赛青能与小格格这样投缘。”
海兰珠遂笑道:“如今宫里就马喀塔这一个小姑娘了,好不容易有个同龄的玩伴,这丫头可开心着呢。”塔尔玛去年也远嫁去了蒙古敖汉部,许久才回来一趟,马喀塔一个人,难免觉得孤单。
巴特玛.璪眼神微闪,四顾而言:“大妃实在是好福气,这样大的后宫,竟只住了大妃一人。大汗如此厚爱,只不知大妃是否也偶尔觉得寂寞?我在察哈尔时,虽有时也与其他福晋们有些嫌隙,但到底人多了,互相能有个照应。”她是在暗示海兰珠,皇太极的后宫里需要更多女人来填充。
海兰珠心生不悦,仍不动声色道:“虽说汗宫里只我一个,可大汗兄弟子侄颇多,府上的福晋们时常来给我请安,陪我说说话,我倒也不觉寂寞。”
巴特玛.璪扑了空,略咬咬唇道:“如此甚好。”她抬头看向外面的两个小女孩,“大汗统领着全国,威名远播,如今我们察哈尔又归附了不少人,都对大汗赞誉有加,只有一点,有些不大理解……”
她那眼睛偷觑海兰珠,海兰珠放下茶杯:“哪一点?说出来,兴许我能为你解惑。”
巴特玛.璪闻言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觉得大汗这样一个难得的当世英雄,膝下却只有三位阿哥,子嗣上,总觉得少了些……”
海兰珠意味深长看她一眼,垂下眼眸,唇角微勾:“这话可要谨慎。三位阿哥,个个都深得大汗喜爱,大汗尚且不忧心,旁人又怎能随意置喙?”
巴特玛.璪又是一噎,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悻悻离去。
不多时,皇太极率军归来。
一入汗宫,他心里便不可遏制的升起愧疚与忐忑。战战兢兢走到中宫,见到海兰珠,却没有意料中的气恼与埋怨。
“海兰珠,你……不生气吗?”
“生气?”海兰珠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原来笑盈盈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缝。她嘟起红唇,不满的转过身背对他:“当然生气,人家都上赶着主导住到我跟前来了,一会儿说宫里人少,怕我寂寞,一会儿又担心你子嗣太少,倒好像都是我的错。”
皇太极一听,顿时着急起来,从背后伸手覆上她双肩:“不是你的错,我从来没觉得身边缺女人缺孩子,我有你就觉得够了!”见海兰珠还是背转着身子,双肩微微颤动,他更急了:“我不会娶她!一路上代善他们劝了我许多次,我都没有答应,你放心,今晚的宴席上,我就直接拒绝他们!”
“哈哈哈……”海兰珠实在憋不住,终于笑出声来。皇太极先是一愣,随即才松了口气,哭笑不得起来。海兰珠转过身,伸手环住他的脖颈,柔声道:“我没生气,你为了我,明明娶一个女人就能解决的问题,却要顶着这样大的压力,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生气?”
她轻轻抚摸皇太极略显疲惫的脸颊,轻声道:“你为了我能忍,我为了你也能。”巴特玛.璪只是林大汗八大福晋中的侧福晋,是头一个来的。不久,必然还有更多人要来,她怎么能现在就退缩?
是夜,皇太极大宴蒙古诸人,众贝勒福晋们皆列席。窦土门福晋乃是此间最重要的宾客,自然坐在一众女眷上首。
众人对巴特玛.璪的心思都心知肚明,只是无人点破,皆在观望状态,只等大妃与大汗表态。如今贵客在此,海兰珠不明言,也不殷勤,只坐在上座,静静等着其他福晋们好生招待客人。
席间,巴特玛.璪始终忐忑不安。她心里明白,自己不清不楚在汗宫里住了这些日子,今夜,大汗便要给她一个交代了。
不一会儿,皇太极站起来,向巴特玛.璪举杯:“福晋远道而来,诚心归附我大金,这份信任,我皇太极,感激不尽。”他又朝其他蒙古部族道:“我皇太极愿与大伙儿同生死,共荣辱!”
“好!”底下蒙古汉子们一声吼,纷纷痛饮。巴特玛.璪饮尽杯中酒,辛辣的液体刺激的她脸上越发红润,胆子也大了不少。她上前福身道:“我新寡不久,身边只有一个孤女赛青,望大汗能为我做主……”到底是个妇人,也不敢说得太过直白。
周围登时一阵起哄,众人眼睛纷纷看过来,只等着大汗发话。窦土门福晋如此说,难道大汗还能拒绝?看来大妃一枝独秀的地位,就要不保了。
皇太极先看一眼海兰珠,嘴角轻轻勾起,朝她安抚一笑,随即便朝巴特玛.璪点头道:“福晋此言很有道理。福晋来时,我行军帐中竟突然飞入了野雉,诸贝勒皆以为,此乃天降祥瑞,意寓着大金将有大喜事,我也深以为然。”
巴特玛.璪心跳顿时加快,低着头不敢直视高高在上的皇太极。其他人则屏息凝神,只等着皇太极一锤定音。
皇太极忽然伸手一指:“岳托!”岳托应声出列。
“攻克察哈尔,你功不可没,便由你娶了窦土门福晋吧。”岳托早已接了皇太极的知会,当即领命。娶一个女人不是什么大事,更何况是个富有的女人,将来窦土门福晋的部众财富都将归他所有。
众人皆是震惊,这样大一块肥肉,大汗竟然如此轻易就拱手让人了!巴特玛.璪顿时脸色灰白,心里的希望全部都落空了。原来一国之汗的福晋,如今成了一个贝勒的侧福晋,落差如此之大,她一时无法接受。
然而众目睽睽下,她只能硬着头皮道谢,满脸僵硬接受其他人的恭喜。
第93章 消息
93 消息
巴特玛.璪心中不忿却无处发作, 身在宴席,只觉众人目光落在她身上,俱是讽刺。她独自郁郁而行,欲远离片刻。
走出几步,喧哗声渐低, 她心中的羞辱感终于少了些。她不了解岳托,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善待她们母女。当初林丹汗一死, 她是头一个下决心要来大金的, 原以为那六千部众与丰厚的财产, 是一个大大的筹码, 谁知她竟落到这样的地步。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福晋留步。”巴特玛.璪转身一看,一个二十来岁, 身着胭脂色镶边旗装的女子缓步而来。她眉目间偶尔能寻到两分大妃海兰珠的影子,然而红润的面色与明媚的眼眸又与大妃恬静柔美的气质大不相同。
巴特玛.璪调整了脸色,换上笑容问道:“原来是侧福晋。”来人正是布木布泰。她住在东宫时,布木布泰便时常来陪伴。既然是大妃的亲妹妹,她也不好拒绝,因而时间不久,两人也算熟稔。
“方才人多, 还未来得及好好恭喜福晋,来日喜事, 我还要去喜宴上喝一杯。”布木布泰来到巴特玛.璪身侧, 热络道。
巴特玛.璪一窒,随即又笑道:“哪里, 我初来乍到,往后还指望侧福晋能多多指点呢。”
“好说好说,都是我应该的。”布木布泰笑着应和,随即却又露出可惜的神情,“只是福晋原来就身份高贵,又是第一个来大金的察哈尔福晋,怎么看都是要当汗妃,如今倒真有些可惜了。”
她语气真挚,说得巴特玛.璪又是一阵难受。“我自知配不上大汗,如今后半生也有了依托,便知足了。”
布木布泰摇头叹息:“福晋可不要妄自菲薄,据我所知,原来大汗也有过纳娶之意,只是……”她欲言又止。
巴特玛.璪一听,心里起了疑,连忙追问:“只是如何?”
布木布泰尴尬笑笑:“也没什么,是我偶然给姐姐请安时知道的。”她看巴特玛.璪急切的样子,遂道:“福晋也知道,大汗待我姐姐的真心日月可鉴,大臣们都劝大汗纳了福晋,大汗曾问我姐姐是否应允,姐姐说……福晋不是林丹汗的大福晋,配不上大汗……”
她倏然捂住嘴,仿佛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眼睛却偷偷看着巴特玛.璪的反应。果然,巴特玛.璪立刻露出了些震惊的神色,转而又是愤愤不平:“我第一个来,财产却不比囊囊福晋少,怎么能因此就认为我配不上大汗?”
布木布泰遂又安抚:“福晋别急,是我莽撞了,姐姐原来也让我不要同别人说…”她四处看了看,见没有旁的人关注她们,便凑过头悄声道:“要我说,若福晋能拿出些有分量的筹码,也不至于这样。”
巴特玛.璪有些不明所以:“什么有分量的筹码?”
布木布泰想了想道:“比如传国玉玺,听闻传国玉玺为元顺帝带至草原,随后在察哈尔王庭代代相传,若有这样的东西,大汗必然另眼相看。”
巴特玛.璪先是一愣,随即黯然苦笑:“我没有生儿子,哪来的传国玉玺?”
布木布泰眼神一闪,不经意问道:“福晋这么说,这传国玉玺实在苏泰福晋手中了?”苏泰是叶赫部女子,嫁与林丹汗为侧福晋,生一子额哲,也是林丹汗唯一的儿子。
巴特玛.璪点头:“总共这么一个男孩儿,自然是给了她,连囊囊福晋也没摸着那玉玺。都以为是个传说,若不是我无意中见到过一次,压根儿不知道在苏泰福晋手上……”她摇头叹息,“如此说来,是我痴心妄想了……”还有囊囊福晋和苏泰福晋在,大汗哪里能看得上她呢?
布木布泰得到了想要的消息,也不再多说,只安慰:“福晋不必灰心,岳托贝勒虽是子侄辈,却和大汗从小一处长大,感情深厚,很受重用。”
巴特玛.璪只落寞点头,心里的不满与失落渐渐化为自怨自艾,也不再多言。
…………
远离了宴饮,四周宫室皆是一片黑暗寂静,只红墙边一间配殿里,隐隐亮着些灯火。
敦达理手上举着灯笼照路,弓着腰一路引着皇太极过来。离这间配殿十步处,两人止步,皇太极伸手拦住敦达理,示意他在此处看着。
敦达理小声问:“大汗,可要通知大妃?”他一路上眼皮直跳,总觉得要出什么幺蛾子。
皇太极想了想,随即摇头:“不必了,我自会同她说。”他遂独自上了台阶推开门。
屋里烛光摇曳,隐约端坐着一个胭脂色旗装的女子。听到开门声,那女子立即站起,朝皇太极走来。她从朦胧中渐渐变得清晰,那张与海兰珠两分相似的脸上,唇角微扬,浮现出一个温婉柔情的笑。她盈盈福身下拜:“布木布泰见过大汗。”
皇太极虚扶一下,走到炕边坐下,沉声问道:“听说你有要事要‘单独’见我?”听到传话时,他也一愣,不知道她能有什么样的要事。
布木布泰闻言,脸色一肃,咬了咬唇,上前跪下:“提出这样的请求,是我逾越了,然确实是要事。”她深吸一口气道,“传国玉玺,现正在林丹汗独子额哲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