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尔衮怒瞪着布木布泰:“死到临头,你又耍什么花招?”
布木布泰也不看他,冷冷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和我姐姐的事,你以为能永远瞒下去吗?”
她这话若是教旁人听去了,只怕要掀起惊涛巨浪,好在今日在场地都是心腹。多尔衮气得吼道:“给我堵住她的嘴,拖下去!”侍卫们应声行动。多尔衮急急的就想往外走,走了两步,却又折回来,眼神复杂的望着海兰珠,欲言又止:“海兰珠,我……”
海兰珠冲他摆手道:“你不用管我,一会儿我自己回去就行,你快去看看诺敏吧,她……怕是误会了。”
多尔衮转头朝屋外看了一眼,屋外除了几个侍卫丫头,早没了诺敏的身影。他摇头道:“我先把你送回去,一会儿再与她谈一谈吧。”此刻他心里也有些不确定,还需要一些时间。
两人走到府门口,婢女掀开帘子,海兰珠就要坐上轿子。才跨出一步,她又忍不住回头对多尔衮嘱咐道:“多尔衮,诺敏是个好姑娘,你好好待她。”
以往说这样的话,多尔衮常会不耐烦。今日他却笑了,笑得格外真挚,海兰珠无端生出了错觉,他仿佛又变成了那个别扭可爱的少年。他微微点头:“我知道。”二人相顾无言,海兰珠却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了他的变化。这么多年,她已为人妻为人母,他也已经成家多年。那个醉酒后对她猝然表白的少年,终于放下过去,开始学着珍惜眼前人的好。
街角便传来仪仗声。二人循声望去,一顶宽敞气派的明黄轿子徐徐行来,轿夫侍卫们整齐的列着队,这正是皇太极出行的阵仗。
到得府门口,太监掀开轿帘,身着玄色蟒袍的皇太极从里头出来。多尔衮当即跪下:“见过大汗!”
皇太极上前将他扶起来,一手牵过海兰珠:“给十四弟添麻烦了,我这就把你嫂子接回去。”他语气正常,一贯的谦和,海兰珠却察觉出他似乎不大愉快。
多尔衮道:“不敢,只怕怠慢了嫂子。”
皇太极拉着海兰珠:“无妨,如今我来了,你就不用忙了,回去吧。”说着,他便带着海兰珠,一道上了那顶明黄色轿子。
海兰珠眼巴巴望了一眼自己的轿子,好在皇太极的轿子大,坐两个人也不觉得拥挤。轿夫抬起来,平稳的往汗宫而去。海兰珠有些忐忑的望着皇太极,他从刚才起,就不看她,也不说话。
海兰珠小心翼翼道:“我知道错了。”皇太极冷冷瞥她一眼:“错在哪里?”
海兰珠一愣,试探道:“我不该没知会你便擅自出宫?”
皇太极叹口气,摇头道:“布木布泰心肠如此歹毒,你怎么敢她一说就跑来见她?”海兰珠讷讷不语,她也只是一冲动,想也没想便来了。
皇太极瞧她一副委屈又乖巧的样子,顿时心软了,侧身揽住她:“你呀,下回要见谁,派人直接请到中宫去,岂不更好?在宫里,重重侍卫把守,我才放心。”
海兰珠乖乖点头:“好,下回一定不会这样了。”
皇太极这才满意的轻抚着她的发,然而须臾,他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伸手轻轻抬起她的脸眯着眼仔细审视:“方才,你和多尔衮说了什么?”
海兰珠愣愣望着他紧张的眼神,那严肃的语气里,真是醋意难掩。她突然笑了:“还能有什么?我叫他好好待他福晋,多尔衮也总算开了窍,知道了诺敏的好。”
皇太极被她这一笑,脸上有些不自然,轻咳一声,佯装严肃道:“这样才好,以后可别再整出什么事来了。”
海兰珠最喜欢看他这样突然脸红的样子,伸手轻抚他的脸颊,趁他不注意,一下上前,双唇轻触他的。皇太极先是一愣,继而要深吻时,海兰珠却又退开了,调皮的冲他眨眨眼:“你吃醋时候的样子,很可爱。”
皇太极闻言一笑:“可我的醋劲儿却是大得很!”他说着,伸手到她背后轻轻一压,两人便贴在一起,热烈的吻起来,方才还觉得宽敞的轿子里,顿时显得拥挤逼仄。
轿子摇摇晃晃,两人俱是脸红心跳直喘气。好容易到了进了汗宫,到了中宫门口,太监小心翼翼掀开轿帘,皇太极迫不及待就抱着海兰珠出来。海兰珠脸红不已,忙把脑袋埋进他怀里。
“咦?额娘生病了吗?”福安紧张的声音传来。皇太极脚下一顿,尴尬的往旁边看去,只见两个孩子正站在五米外愣愣看着他们。海兰珠更是羞的悄悄拿手捶他,不敢抬起脸来。
皇太极轻咳一声,严肃道:“额娘累了,阿玛送她去休息,你们两回去好好读书,明日再来请安。”说完,示意宫人们将两位小阿哥带走,便径直进了中宫,由着宫人们关上了门。
福安有点不放心,还想再去看看,却突然听到屋里传来母亲的声音。那声音不同往日的温柔悦耳,却是一种细细的压抑的呻吟,仿佛小猫一般挠得人心痒。
福安更加不放心,福临大了些,看到周围宫人尴尬的神色,却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一张小脸顿时红了。他拉住要上前的弟弟,严肃道:“阿玛和额娘有事要忙,咱们走吧。”
福安最听哥哥的话,闻言又转头看了一眼,母亲细弱的声音还是断断续续传来。他犹犹豫豫,又想起父亲还在,最终还是乖乖点头,跟着走了。
第97章 明争
97 明争
布木布泰一命呜呼了。
报到上头来时, 说的是暴毙而亡,自然送回科尔沁的消息也是一样的。海兰珠不晓得多尔衮最后是怎么处置的,听到消息时,心里有伤感,却难生出更多同情。科尔沁那边大约也觉出了些风声, 得了消息, 只象征性的表示了难过, 甚至连忙赶着又要给多尔衮送个格格来。
海兰珠听了直摇头, 女子在那些部族首领的眼里, 只是用来换取利益的筹码而已。大妃亲妹暴亡, 听到各福晋耳朵里,都有些心惊肉跳, 这一定是犯了什么了不得的罪,又不好说,才落了这样的下场。
一时间,众人都规矩了不少,尤其是几位待嫁的蒙古福晋,原来每天聚在一起叽叽喳喳闹得慌,如今见着海兰珠, 都要收敛些,恭恭敬敬的行个礼问个好。
只有一个人例外。
“娜木钟给大妃请安了!”爽利的声音里透着股强势, 正是囊囊福晋娜木钟。原来都蒙古袍子改成了旗装, 颜色却照样艳丽。没等海兰珠叫起,她便大步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阿娜日心里有点不高兴, 端茶过去搁在娜木钟手边,“笃”的一声,在屋里显得突兀。娜木钟看也不看她一眼,仿佛没察觉到她的不满,只冲海兰珠笑道:“大妃,我此来,是有个请求,希望大妃能准了。”
海兰珠笑道:“福晋有什么话,尽管说。”娜木钟来来去去的折腾不是一两趟了,前几日才刚去跑马打猎,今日不知又想做什么。
娜木钟杏眼微闪:“我与几位妹妹近来住在汗宫里,汗宫结实又宽敞,内里布置也华贵,我们很是感激。可是房屋再好,住着也不如蒙古包不是?所以,就寻思着,想请大妃恩准,我们姐妹几个,在这院里搭个小蒙古包,大家一起乐呵乐呵。”
海兰珠挑眉,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中宫两侧是东西宫,中间一块空地,倒正好能搭个小小的蒙古包。只是,这总让她想起小孩在家中搭个帐篷睡觉,没想到娜木钟还有这样的想法。从前不是没有归附的蒙古贵族难以习惯固定房屋中的生活,向皇太极请求去郊外过游牧生活的,可这样大胆的要求在汗宫里搭的,还是头一个。
“福晋思乡心切,我也能理解。只是宫中这地儿不够宽敞,福晋们不如选个郊外的草场搭个蒙古包,那里还有许多同胞们在游牧,兴许更有趣些。”
娜木钟却摇头:“我们不过就搭这么一两日,就不用这样大张旗鼓,这块地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大妃放心,咱们最多两日,一定给撤了。”
也罢,在把这些蒙古女人都嫁出去前,还得给几分面子。海兰珠应允:“既如此,便搭吧,有什么需要,只管同敦达理说就是,一定尽量满足。”
娜木钟得了话,一刻也不愿再多留,当即就告退了。阿娜日望着她的背影,回身不满道:“格格,囊囊福晋真是一点也不懂规矩,汗宫里也要这么折腾。”
“她当惯了大福晋,自然是无所顾忌。这是尊大佛,暂且供着,等这些女眷的亲事都安排好了,自然要上规矩了。”海兰珠忽而笑起来,“说起来,我也很好奇,在宫里搭个蒙古包是什么样子。”
娜木钟说风就是雨,当即就喊上住在东西宫的几位,又从宫外取来了搭蒙古包需要的围哈那、套瑙、驼绳等,指挥下人们忙活起来,阵仗大得很。
蒙古包不大,搭起来也不难,不过两个时辰,便好了。海兰珠站到中宫门口一看,一个蓝顶的简易蒙古包已经完工了,乍一看,以为身在草原,可左右四顾,却俱是红墙灰瓦。
新搭的蒙古包里,一众蒙古福晋们聚集在一起,连才出嫁的巴特玛.璪都来了。娜木钟打扮得明艳照人,坐在正中,俨然还摆着大福晋的架子。
“听说大金汗宠爱大妃,以至于再也不看其他女人一眼,原以为都是讹传,如今看来,好像确实不假。”泰松格格若有所思望一眼中宫方向,故意道。她是林丹汗的亲妹妹,总看不惯娜木钟和巴特玛.璪,才丧夫就急着嫁人。
娜木钟一向心高气傲,遇上同样出身高贵的泰松,从来不肯认输。她扬头道:“那可不一定,遇上好拿捏的软柿子,当然是不行了。”她说着,意有所指的看一眼一旁沉默不语的巴特玛.璪。
众人立刻朝巴特玛.璪看去,原来她是个默默无闻的,哪样儿都不出挑,谁都想不到,林丹汗病逝后,她会是第一个跑到大金来投靠的人。来时她信心满满要嫁给大金国汗,最后却希望落空,大家嘴上不说,心里却十分看不上。
巴特玛.璪闻言,眼神一暗,十分难堪。她脸色一阵青白,被堵得说不出话,末了,憋出一句:“大妃看似柔弱,却是个极厉害的。”她来大金久了,看得出来大汗对大妃处处维护,也无怪乎后金这样多的权贵福晋,却鲜少有敢挑战大妃权威的。
泰松格格很是赞同:“我看,这位大妃,头脑清楚得很,要再多权力有何用?不如牢牢抓住自己的丈夫来得可靠。”此话指向明确,说的就是娜木钟。娜木钟当了多年的大福晋,处处要保持自己正妻的权威,关键时刻却连孩子也没生出来,反被苏泰捷足先登,生下了长子额哲。如今许多部族们明面上跟随娜木钟,实际上却还是效忠额哲。
苏泰默默坐在一旁不说话,娜木钟怒瞪她一眼,气得不想说话。这时,派去前头看着的小丫头跑回来:“大汗来了!”
娜木钟闻言,立时站起身,整了整衣衫,嘴角扬起志在必得的笑。她信步出账,正遇上归来的皇太极。
皇太极行至后共处,陡然见到个蒙古包,不禁挑眉,询问的眼神看向敦达理。敦达理还未来得及回答,娜木钟的声音便传来:“大汗!”
她干净利落的行了个礼,圆润的脸上满是欢喜:“今日我们姐妹一起搭了这蒙古包,一会儿想设宴,用我们蒙古人的礼节,感谢大汗这些天来对我们的照顾,还请大汗赏脸。”那双风情的杏眼里满是期待,直勾勾望着皇太极。
皇太极下意识想拒绝,娜木钟却二话不说,大着胆子就上去将皇太极拉了进去。皇太极无法甩开她,只冲敦达理使了个眼色,便跟着进去了。
蒙古包不大,但摆几个桌子倒是绰绰有余。娜木钟等人早有准备,南面正中摆着张桌子,其余的桌子便在东西两侧依次摆开。泰松格格、巴特玛.璪等人行礼后,自觉立在东西两侧的桌边,娜木钟则将皇太极引至南面上座,自己也直接在他身边坐下。
随侍的丫头们立刻开始往桌上摆上各色蒙古食物,有马奶酒,奶茶,奶豆腐,炙羊肉等等,俨然是早有准备。娜木钟亲手为皇太极斟了马奶酒:“大汗请用。”
皇太极心不在焉接过,时不时望一望帐帘处,方才让敦达理去请海兰珠,怎么还没来?
娜木钟仿佛看穿了他心中所想,笑着伸手击掌,帐帘忽然被人从外间掀开,几个手持马头琴、火不思等乐器的女子走进来在正中空地坐下,便开始了演奏。一时间,动听的乐声在帐中飘扬。
外头的敦达理被娜木钟手下几个婢女拦着,急得火冒三丈,就要破口大骂,却突然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朝这边走来。他顿时喜上眉梢,高声呼道:“大妃,大妃!”
娜木钟早为了拖住海兰珠,早派了几个蒙古来的女眷们入了汗宫,在中宫逗留许久。海兰珠等不到皇太极,又没人来报,心生警觉。那几个女眷难打发,直到她脸色不佳,那几人才怕了,连忙告退。
她笑着过来:“这是怎么了?”娜木钟的婢女们讪讪的收了手,纷纷朝海兰珠行礼。敦达理立刻朝那新建的蒙古包里指一指,海兰珠会意道:“原来福晋白日里折腾这么一出,是为了款待大汗,倒是我来得不巧了。”
几个丫头顿时紧张道:“大妃言重了!”
敦达理嘿嘿笑道:“想来囊囊福晋也正要派人去请大妃,大妃此来正巧。”那几个丫头脸都绿了,却又没胆子将大妃拦在外头,只有硬着头皮将海兰珠引到帐中。
丫头掀开帐帘,里头的乐舞声突然清晰起来。海兰珠抬眼望去,只见皇太极坐在正中,娜木钟正紧紧靠向皇太极,而列坐两侧的其他几位福晋,则全当没看见。
海兰珠心中升起怒火,娜木钟果然是另有所图,竟然大胆的在她眼皮子底下劫人。她调整一下表情,重新挂上笑容,扬起头走进去。
乐师们率先发现了海兰珠,纷纷停下奏乐给她行礼。屋里的其他人眼神齐齐过来,看到海兰珠俱是一愣。泰松格格脸上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第一个站起来给海兰珠行礼。她原本就不喜娜木钟,若不是此时不宜生嫌隙,她压根儿不想掺合这样的事。
其他人也渐渐回神,纷纷起来行礼。娜木钟原本的笑容顿住了,僵在脸上,杏眼里盛满了怒火。她狠狠瞪一眼将海兰珠带进来的丫头,不情不愿从座上起来,慢吞吞行个礼。
海兰珠径直走到她方才的座上,示意众人起来。皇太极嘴角略过一丝笑,悄悄伸手挠挠海兰珠的手掌。海兰珠却趁机抓住他的手,狠狠掐一下,皇太极冷静的脸上陡然出现一丝裂缝。
海兰珠冲娜木钟笑道:“囊囊福晋白日里来让我准许你们搭这蒙古包,原来是要设宴。你这可就不厚道了,只请大汗一人,若不是我过来,只怕都不知道你们这儿这么热闹!”一句玩笑话,却分明带着警告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