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代善闭门思过后,便紧赶慢赶的亲自到娜木钟面前道歉,表示自己过去昏聩,如今真心求娶。娜木钟原来心高气傲,一时不接受代善的道歉。然而代善似是吸取了过去的教训,即使在娜木钟处受了气,仍不气馁,过了一日又来。这一来二去几回,娜木钟赚了面子回来,再不理不睬,便是不识好歹了。
如此,两人这桩亲,才算是结定了。
汗宫里连日喜事,终于恢复了热闹。眼看着娜木钟这尊大佛要送走了,海兰珠总算能放些心了。然而腾出了心思,却又想起来心头另一个疙瘩。
各府福晋照例入宫向海兰珠请安,海兰珠看了一圈,还是不见诺敏的影子。她不禁兴致缺缺,与众人说了没几句,便让散了。
阿娜日晓得她的心事,出言安慰道:“格格不必为十四福晋多忧心,过一阵儿,她自个儿就想通了!”
海兰珠叹息道:“现在也已过了许久,她一次面也不露,只一味在府里呆着。她实心眼儿,多尔衮又是薄脸皮,我真担心他俩压根儿没说清楚。”都过去一个多月了,她一次也没见到诺敏,当真是不放心。
阿娜日想了想,无可奈何道:“可这事呀,您也急不来,不如等十四福晋自个儿露面,您再和她好好说说。”
前头诸多宴席,十四贝勒大福晋都没有来,以多尔衮现在的地位,总有些说不过去。到了娜木钟与泰松嫁给代善的喜宴,诺敏总算是露面了。
这次婚礼由代善福晋操办,海兰珠乐得一身轻,一见到诺敏,便想上去说话。诺敏脸色如常,看来却乎消瘦了些。迎面撞见海兰珠,她立刻恭敬的福身行礼:“见过大妃。”言语行止间,全然没有过去的亲昵熟稔。
海兰珠脸上的笑一僵,到嘴边的话又只能咽了下去。她伸手要去扶诺敏:“许久不见,你近来可好?”
诺敏微笑着起身,不着痕迹退开半步,客气道:“有劳大妃关心,我一切都好。”语气里的生疏,不光海兰珠要皱眉,连旁的人都听出了些,纷纷侧目。这俩人原来如亲姐妹一般亲近,却不知什么时候生了嫌隙?
这样一看,海兰珠便认定,多尔衮定然没与她说通。眼下人多,海兰珠只能道:“如此我便放心了。”
诺敏低头道:“大妃若没有别的事,我先告退,还得去向二哥送礼。”
海兰珠点头,望着她远去的背影,默默不语。阿娜日怕她难过,忙安慰:“格格,十四福晋一时想不开,您可别放在心上!”
海兰珠摇头:“我不怪她。”感情之事,哪是那么容易就理清的?好在自己问心无愧,只盼诺敏能想通。这两人也算是成婚多年,然而算算年纪,也还都是刚刚懂事的年轻人,也许她该帮一帮这对小夫妻。
……
九月已入了秋,汗宫里还有些热,到这河边来,却是凉风习习。海兰珠带着侍卫丫头们,静静等着。
不一会儿,便有人来了。“不知大妃唤我来此,有何吩咐?”诺敏行到海兰珠身后五步处,便停下问道。
海兰珠也不介意她生疏的语气,只望着曲折宽阔的河道:“你还记得这地方吗?”
诺敏垂首不语,她当然记得,在这片河面上,她与多尔衮一起滑冰,也是在这片河面上,她中了布木布泰的计。记忆里的种种片段浮现在眼前,一切仿佛只发生在昨日。
海兰珠接着道:“你初嫁给多尔衮时,总是与他吵架,时常央着我为你们两开解。我记得那次,我把你们带到这儿来,你们一个不情愿,一个紧张,可我与阿娜日在一旁,看到的却是少年夫妻间的甜蜜与温馨。”
她转过头,走近几步,望着低着头,轻咬唇的诺敏继续道:“转眼你与多尔衮已经一道走过了这么多年,还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你就算不相信我,难道还不相信他吗?”
诺敏头更低了。半晌,她低声道:“我没有不相信你。”她声音里透着一丝哽咽,忽而抬头,“我只是,不能接受,我的丈夫,心里一直喜欢我亲近的姐姐……而我,我像个傻子似的,什么都不知道……”
她的眼泪忽然流了下来,抽噎道:“我,我那么喜欢多尔衮,喜欢了这么多年……他亲近布木布泰,亲近别的侧福晋,我都能忍,可是你……如果是别人,我相信我能改,有一天我也能变得像她们那样好,可是你,我没有信心……我没有信心变得像你那样好……”
海兰珠闻言,心中感慨万千。她果然没看错,这么多年过去,见惯了大金的勾心斗角,诺敏还是那个纯真善良的姑娘。她鼻子微酸,突然笑道:“这些话,该听的人可不是我。”她突然回头,朝身后道:“你都听见了,快出来吧!”
诺敏朦胧的泪眼朝海兰珠身后看去,只见一棵参天大树背后,走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苍白的脸色,紧抿的双唇,正是多尔衮。
“傻姑娘。”多尔衮凝起双眉,半晌才艰涩开口,一双漆黑的眸子里却闪动着愧疚与欣喜的光芒,“我以为你折磨自己这么久,是在怪我,原来你……”
海兰珠领着人悄悄退去,将空间留给这两个年轻人。
“对不起。”多尔衮突然道。诺敏不懂他的话:“你为何要道歉?”
多尔衮苦笑道:“对不起,你对我的真心,我过了这么久才知道要珍惜。”他缓缓行到诺敏面前,认真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如果我从现在开始珍惜,希望不太晚。”
诺敏脸上残留的泪痕还未擦干,只愣愣的望着多尔衮,半晌,脸腾的红起来,飞快的摇头道:“不,不晚……”
多尔衮伸手温柔的为她擦干眼泪道:“傻姑娘,以后,所有事都是我的错,你千万别再责怪自己。”
诺敏只管怔怔的盯着多尔衮,似乎不敢相信这事真的,她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他会这样温柔的对她许下承诺。诺敏禁不住唇角上扬,眼泪却仿佛有了意识,控制不住的直往下掉。
多尔衮眼看着泪水越擦越多,终是将她一把搂到怀里,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道:“不哭不哭,我的傻姑娘啊……”
这一哭,便是半个时辰。诺敏好不容易止住了泪,讷讷抬头,见多尔衮好笑的看着她,又羞的把脑袋埋进他怀里。半晌,她闷闷道:“你是不是……”话到一半,她却咽了下去,生怕触怒了多尔衮,打破了这短暂的温馨。
多尔衮见她这小心翼翼的样子,越发愧疚起来。他安抚的搂紧她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再也不对你随意生气了。”
诺敏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小声道:“海兰珠。”
多尔衮心知这个问题绕不过,放开她,注视着她的双眼,坦率道:“我过去确实喜欢她。”诺敏闻言,眼神顿时暗淡了不少。多尔衮捧起她的脸,真挚道:“但那都过去了,谁都有年少的时候。现在,以后,我都只想对你好。”
诺敏才暗下的眼眸顿时又亮了。
第100章 称帝
100 称帝
认命的娶了囊囊福晋与泰松格格, 代善似乎学乖了不少,于十二月起,便再三劝进,拥立皇太极称帝。
传国玉玺在手,蒙古诸部顺服, 皇太极称帝原来是顺利成章。然而代善劝进, 皇太极却迟迟不受。萨哈廉等人起初还未回过味来, 然而思及当初劝皇太极继承汗位时的情形, 又立刻明白过来。
代善、萨哈廉遂携同众贝勒, 一齐上书皇太极, 劝其尽早登基为帝。这次的奏折终于未再被原封不动的退回,而被皇太极不动声色收下了。
不久, 皇太极便以“早尊正号”为由,询问诸位汉臣的意见。范文程、宁完我、鲍承先等人皆表示赞同。不久,萨哈廉等人便一道上书,宣誓效忠皇太极。皇太极原来以代善年迈,欲免了他的宣誓,代善却十分知趣,执意不肯, 遂与众人一道盟誓。
前前后后数月,皇太极每日虽忙碌, 却一直心情颇好, 言语行止间总透着即将如愿以偿的兴奋。
这日海兰珠才见了各府福晋,热闹的中宫才空了下来, 外头便又是一阵喧哗。阿娜日进来,眉开眼笑的领着几个年龄各异的女子进来:“格格,这是过来给您和两位阿哥量尺寸的绣娘嬷嬷们!”
海兰珠一面派人去把俩孩子唤来,一面奇道:“前儿才做了新衣,怎么又要做了?”
阿娜日笑道:“听说是做大典朝服呢,咱们大汗呀,就要登基了!”
到了傍晚,皇太极信步而来,才一进门,一边换袍子一边就问:“衣服可量好了?”
海兰珠笑着点头:“都好了,福临和福安也都好了。”皇太极由着丫头为他穿上外袍,还没扣好就一手推开走了过来,拉着海兰珠道:“今日议国号,终于定了个‘大清’!”
“大清……”海兰珠轻叹,两代人的努力,终于要等到这一天了。她望着皇太极虽然满是疲累,却仍旧神采奕奕的样子,柔声问:“这是何意?”
皇太极道:“‘清’与‘金’在咱们女真话里是一样的,再者大清,汉语里有政治清明之意,女真话里又是善战者的意思,既能让汉人满意,又不损了咱们的面子。”
他急急的解释,仿佛是个邀功的孩子:“对了,咱们女真的名号也要改,以后就改‘满洲’,咱们就是满洲人了!”
满清……这个久违的词,终于第一次出现在海兰珠耳中。她笑着打趣:“我可不是满洲人,我是蒙古人……”其实她更想说,她本该是汉人……
皇太极一把搂住她,抬起她娇嫩白皙的脸蛋,直勾勾望着她水光潋滟的眸子,暗哑着嗓音道:“是,你是蒙古人,嫁了个满洲人,咱们就是满蒙一家……”
……
才到年关上,海兰珠便开始忙碌马喀塔与额哲的婚事。
马喀塔不过才十二三岁,放在现代不过是个小学生,如今却要出嫁了。再看额哲,也不过十四岁。两个半大的孩子,竟然即将成婚。
白日里马喀塔过来请安,说到她的婚事,虽然看来也有些期待与兴奋,更多的却是对家人的不舍。哲哲已经走了许多年,马喀塔对她的记忆已十分模糊。她跟在海兰珠身边教导,性子温和敦厚,与她母亲完全不一样。
海兰珠看不得她闷闷不乐的样子,只笑道:“等你出嫁的时候,你两个姐姐都要回来的,你们三姐妹好好聚一聚。”马喀塔这才开怀了些。
到了晚间,海兰珠总还挂念这孩子,皇太极才回来,又问:“马喀塔还这么小,这婚事,不能再等一等吗?”
皇太极摇头:“等不了了,咱们与察哈尔,急需要这桩联姻。”他虽然不是格外喜爱马喀塔,可到底也是亲生女儿,又是海兰珠亲自教养的,但凡能再缓一缓,他也舍不得。
海兰珠叹息:“这孩子,从小也没享什么福,看着怪心疼的……”马喀塔因为生母犯了罪,走出去,总自觉低人一等。“我总盼着再生个女孩儿,可又担心,将来也是早早嫁掉的命……”她说着说着,却越发伤感了。
皇太极忙搂着她安慰:“不会不会,若没有,咱们两个娃娃也够了,若有了,我一定让她当天底下最幸福的公主……”
到了正月初十,婚礼如期举行。沈阳城里大雪纷飞,到了迎亲的时候,却渐渐停了。
因是蒙古世子与汗女的婚礼,排场格外大。海兰珠坐在大红的屋里,拿着梳子给马喀塔梳头,一旁的喜娘笑道:“大妃是咱们大金最有福泽的了,给格格梳头,将来格格也有福!”
海兰珠将梳子递回给都台嬷嬷,摇头笑道:“我还年轻,不如嬷嬷们寿泽绵长。”她低头望着镜中妆容精致的新嫁娘道,“只希望咱们家的女儿,个个都能过得如意。”
马喀塔眼里泪光闪烁,涂得鲜红的双唇微颤,半晌说不出话来。宜尔哈与塔尔玛为了妹妹的婚礼,特意赶了回来。她二人笑道:“咱们两个都过得好,妹妹一定也会好。”
这三姐妹从小一处长大,感情十分亲密。宜尔哈与塔尔玛均嫁了如意郎君,宜尔哈与满珠习礼算是两情相悦,婚后生活也十分美满和谐。而塔尔玛,虽然与班第也是桩政治联姻,然而班第为人宽厚,性情温和,待塔尔玛真心实意,如珍如宝,二人也是一对难得的眷属。
马喀塔眼里满是羡慕:“多谢大妃和两位姐姐,我……我一定会努力当个好妻子。”
外头额哲已到,众人给新娘子盖上红盖头,送到马车上,一路由额哲抱进了喜轿。额哲原来讷讷无语的样子消失了,难得情绪外露,从头到尾笑得合不拢嘴。整整上百桌的宾客,就连一向淡淡无语的苏泰,也喜上眉梢,忙里忙外招呼。
众人皆是格外开怀,只娜木钟强颜欢笑,心里不痛快。原本她是大福晋,如今却成了代善的侧福晋,日日与泰松照面,气不打一出来。而苏泰,不但嫁了济尔哈朗当大福晋,还凭着儿子额哲,声望日高。
这一前一后的落差,总让娜木钟难以接受。她低头望望怀里吮着手指的阿布鼐,想起这也是林丹汗的遗腹子,将来一定也会封爵,也会娶汗女,这才心中平衡了些。
额哲与马喀塔成婚后,当即上折子表态,请皇太极早上尊号,在他的带领下,其他蒙古藩臣纷纷上书皇太极早定尊号。
二月,为准备即将到来的登基称帝,皇太极派户部承政英俄尔岱、马福塔以及部分蒙古使臣,一行一百多人,前往朝鲜,递送以满蒙诸人的名义而写的书信,告知其大金将承天意,奉尊号之事,言下之意,便是希望朝鲜推戴。
然而朝鲜却不愿如皇太极的意,朝鲜王不但拒收信函,差点掠杀焚书,甚至致函明边疆将领,欲告发大金。幸而俄尔岱等人从朝鲜逃回,沿途还截了他们的书信。
朝鲜书信一面称天聪元年的投降乃是迫不得已,一面又称这些年来时时不忘明朝,字里行间都透着对明朝的唯唯诺诺。信放到面前,皇太极立刻勃然大怒。
海兰珠见他脸色阴冷,立即喊过两个儿子,悄悄吩咐两句。两个孩子郑重点头:“额娘,就交给我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