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跟村里说好了,程大壮他们家也答应了,把妮子她太爷在东山山脚下的那栋小房子给我,我等回头带着妮子住到那里去!”
“啊?那怎么成啊?且不说,那房子破败不堪的,能不能住人还是回事,就说你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女娃住在山里,这……这太不周全了,不成,这事儿说什么也不能应你,你爹不是说了,你哪儿也不用去,就留在家里,爹跟妈养你!”潘老太这次可不允了。
“爹,妈,我有手有脚的,不用你们养,而且我还要养你们呢!你们就等着跟我一起过好日子吧!”程四梅笑嘻嘻的,没事儿人一样。
大家却都被她这话给弄的云里雾里的了。
三桃这会儿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这四梅不是因为离婚精神上受了刺激了吧?
想到这里,她拉过程四梅的手,“四妹,你不要想太多,我跟你三姐夫也是可以帮你的,还有大姐跟二姐他们,我们是亲姐妹,有饭一起吃,有事儿一起扛,你可别……”说着,她眼中就有泪光了。
“哎呀,三姐,你们就相信我吧,我没疯也没傻,我就是想避开那两个人,你们想想,他们很快就会结婚,我留在村子里看他们过日子,我的心情也不舒畅啊?倒不如跟妮子搬到东山山脚下,眼不见心不烦,支书也说了,我不用回村里干庄稼地里的活儿,就负责看着那东山的树木林子,吃的东西,村里会调拨给我一些,我呢,再挖些野菜掺和着,维持生活是没问题的!”这番话,程四梅说完,潘老太跟几个闺女,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知道怎么劝四梅了。四梅说的对啊,眼看着那程大壮跟程艳艳成日介地在自己眼前晃悠,是心情不好受。
可……
潘老天还要再说什么,程老蔫道,“成,就依着四梅,左右东山离村子也不是太远。”说完,老爷子拎着烟袋锅子就开门出去了。
“哎呀呀,你这个老头子,你说说你也放心……”潘老太在他身后喊了一嗓子,但老爷子头都没回,惹得潘老太复又一脸的担忧。看看四梅,再看看其他几个闺女,哭了起来,“老天爷啊,您怎么就不不开眼啊,我闺女四梅到底哪点做的不好,您要这样磨难她啊,我可怜的四梅啊!”
“妈!”程四梅喊了一声,扑到潘老太的怀中,也是低声地啜泣着。前一世潘老太在她离婚后不久就死了,死在那年春天的一场大雨里,她冒着雨去河边抓被大水冲到河边的鱼,要给离婚后因为想妮子生病的程四梅熬鱼汤进补,却不曾想脚下踩滑了,人就一头栽进了水中,被水硬生生呛死了,死后第二天尸身才被打捞上来,整个人都已经泡肿胀得认不出来了。程四梅那会儿已经病重的连炕都爬不起来,听闻到潘老太的死讯,她爬到河边,扑在潘老太冰冷的尸身上哭得肝肠寸断 ,几次昏厥,全村赶来帮忙打捞的人无不是潸然泪下。
抱着自己的亲妈,想到那些事儿,程四梅咬着牙在心中暗暗发誓,这一世绝对不会让妈您走得那么早,我一定要尽快赚钱,让妈跟爹,还有姐姐们过上好日子!
“妈,姥姥,你们怎么啦?”正在这时,妮子蹦蹦跳跳地就进来了,身后跟着大嫚、二嫚。“妈,这些东西不是咱们家的吗?干嘛要搬到姥姥家来啊?”小家伙看着院子里堆着的那些东西,大眼睛眨巴着,仰小脸看着程四梅。
“妮子……”程四梅弯下腰,两只手放在小妮子的肩头,“妮子,如果以后只有妈妈带你过日子,你怕不怕?”
“一直不都是这样吗?”妮子眼睫毛很长,小脸白白净净的,虽说是个乡下孩子,穿戴也土气,但五官清秀,眼睛澄澈,一看就是个招人喜欢的小丫头。
“嗯,以后都是这样,咱们娘俩住到太爷爷的房子里去,你说好不好?”程四梅重生一世,最想快刀斩乱麻了结的就是她跟前夫程大壮的关系,这回事儿了了,她也就可以好好打算着过她的小日子了,现在她才想起来,她事先忘记想好怎么跟妮子解释了,要怎么说她跟程大壮离婚的事儿?离婚,在当时的农村本来就就是罕见的事儿,如今这事儿真的摊在了妮子身上,这个小丫头能接受得了吗?她一时看着可爱的闺女,心里不安起来。
“妈妈,我知道了,大嫚姐姐已经告诉我了,我爹不要我了,他不要就不要吧,反正他从来都不喜欢我,也不抱我,不亲我,不高兴了还要骂我,妈妈,您别难过,妮子长大了,都这样高了,能护着妈妈了!”孩子说着,就踮起脚尖来,跟一旁的大嫚比量身高,边比量边说,“我大嫚姐能做的事儿,我也能做!妈妈,你看我都长大了呢!”
这哪儿应该是一个四岁的小娃娃说出来的话啊!
古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一瞬间给程四梅的感觉是,苦难的孩子早懂事!
她抱着妮子,手颤抖着拍着妮子的单薄的小身板,呢喃着,“妮子,你不用怕,妈妈会永远跟你在一起,妮子,你什么都不用怕,妮子,我的好闺女……”说着就泪如泉涌。
三桃哭了,二莲哭了,大春哭得跟泪人一样,杨文生攥紧了拳头,狠狠嘟囔着,程大壮,你千万别落在我的手中……
于连奎是个老实的庄稼汉子,见着这几姐妹哭成这样,眼底也湿润了。
哭罢了,程四梅去村里借了牛车来,然后几个人就忙着把东西都装上了车,趁着大家都在,她得赶紧把东西搬到东山去,现下,大家都是在各自的村里赚工分养活一家老小的,今儿个,这是为了她的事儿,姐姐们都请了假回来的,这假是不能老请的,不然年底就没工分,也就没有钱,到时节拿什么买过年的年货,又怎么能顺利度过年关呢?
所以,她打算着就耽误姐姐姐夫们这一日,大家七手八脚地把东西给她搬到东山下,过后她自己再收拾。
东西不多,就是程四梅跟妮子的衣裳被褥以及一些简单的工具。那个时候家家户户都没什么值钱的财产,能排的上号的家产也就是自行车,缝纫机,手表这之类的。这些程四梅都没有,她嫁给程大壮这几年,有了钱就忙着修缮房子,给程大壮买东买西,压根就没想着会有今天,所以,除了她身上还有的一百多块钱,这算是她的全部财产。
一行人走了大概一个小时就到了东山了,远远的就看到茅草房房顶上有人,程三桃惊呼,“会不会是程大壮家的人不想给四梅房子,在那里拆房子啊?”
“混蛋,他们敢拆,我就敢一铁锹拍死他们!”杨文生是个虎气的,操起牛车上的铁锹,奔了那茅草房就过去了。
“喂,杨文生,你疯啦,拍死那小人,你不得偿命啊?”程三桃一见扬文生发飙,她急了,深怕杨文生这虎犊子把人打死了,于是几姐妹也急忙快点跑了过去。
这一到切近,才发现,那房顶上的人不是别个,正是几姐妹的亲爹程老蔫。
他在上头,拿着茅草在填补缺漏的地方,五叔就站在下头,给他递干草,两个老人都累的满头大汗,看到他们来,也不说话,继续做手头的活儿。
“爹,五叔……”程四梅看到身量瘦小的爹在那里战战兢兢的给她修补房顶,五叔也是瘸着一条腿在忙活,眼泪刷地就涌出眼眶了,“爹,对不起,五叔,是我不孝连累二老了!”从她重生过来,一直到磨坊抓女干,再到程大壮家里搬东西,她都是坦然处之的,没有伤心,没有落泪,但此刻,她嚎啕大哭,哭着央程老蔫下来,爹一直都有气喘的毛病,尤其是冬天,爹的气喘犯了就都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咳嗽声充斥了整个夜晚!爹的身子骨,哪儿是能修缮房子的啊!
“四丫头,你哭啥?爹没事儿,爹高兴着呢,爹还能给你做点事儿,这是当爹的本分,你甭哭,人生一世,谁不摊上点事儿,谁不遇上个把混账东西啊,你信爹的,老天有眼,善恶有报,咱们好好过咱们的日子,就让那些欺负咱们的等着吧,等着他们该有的报应……”程老蔫见自己四闺女哭了,不舍得了,站在房顶上,朗声对程四梅说了这番话,老人一直都是木讷的,在程四梅姐妹几个跟前老爹向来也不会说出这些大道理来,今儿个为了给自己个儿的四丫头宽心,老人也算是尽心竭力了!
爹!
老爷子在上头站着,面带着憨厚的笑容。底下的四个闺女却都一起哭了。天底下,有谁亲?自己的爹娘最亲!天底下,有谁最能耐?自己的爹娘最能耐,不管丫头小子摊上什么事儿了,也不管爹娘多年迈,他们都会抢在儿女跟前护犊子!
唉!
瘸五看着叹息,更恨程大壮那小子。混小子,一定没好报应!
第8章 不易
擦去了眼泪,大家就七手八脚地忙起来。这房子也的确是太破了,当初因为是给一个孤老头子住的,所以也没那么多讲究,能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也就可以了。但这次是给四梅跟妮子住,程老蔫跟五叔都认为,得好生拾掇,别屈了孩子跟四梅。
所以,修补房顶,平整院子,加固院墙,把破旧得似乎一脚就能踹下来的院门也取下来,杨文生去后山砍来一棵树,把程三桃吓得直骂,你个虎犊子,这若是让村里知道了,一准儿把你抓派出所去,这树可是公家的!
“那四妹还是咱家的呢?你眼睁睁看着她守着这破门,能放心?哼,就算是他们把我抓起来,也得等我把院门给四妹做好了!”杨文生这番话说的程三桃无言以对,是啊,这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住在这样偏僻的山下,若是门户不结实,那不是更让人不放心吗?且不说山中到底有没有什么野兽会袭击人,就说那些生了两条腿的能说会道的人狼,也是防不胜防啊!
是以,她气嘟嘟地骂了几句,也没再说什么。
“三桃,你甭怕,真出了事儿,五叔担着!”瘸五看了一眼杨文生,点点头,心道虎是虎点,但知道疼妹子,护家人,不错。
有瘸五这话,大家心里也松快了些。
忙活了一天,晌饭他们都没来得及吃。也因为他们是干的私活,所以,村子里是不会让他们去领饭的,村里食堂做的那点饭,也都是卡着人头来做的,几个人做工,就做几个人的饭食,浪费是一点都要不得的。
到了傍晚,活儿已经干的差不多了。
就剩下灶房了。杨文生用做门剩下的木料又对付了一个不大的门,于连奎呢,跟二莲他们去找了不少石头,他们把石头顺着墙角垒砌起一个小偏厦来,安上门,就是一个简易的灶房,是给四梅娘俩做饭的地方。锅台是程老蔫跟五叔盘的,锅台连通正房的炕,到时候这边锅台烧火,正房的炕也就能暖和,入冬了,四梅娘俩也就不用挨冻了。
锅台是泥胎的,那年月也弄不来水泥什么的,五叔指挥着杨文生在院子里和好了黄泥,掺上细碎的干草,抹在锅台那里,倒也结结实实的,程老蔫拿着抹板子在那里抹了一遍又一遍,意图让锅台平整些。
看着老爹这一天累得腰背都佝偻了,脸上泥啊土的抹吧的跟个大花脸似的,程四梅握着铁锹的手,紧紧的,手背上青筋暴突,爹,我一定会活的好好的,您等着看吧!
灶台搭好,因为黄泥还不干,所以暂时不能试到底好不好用?冒不冒烟?程老蔫跟四梅说了,让明儿个她找干柴来烧烧试试,若是冒烟,那他就再来修理修理……
“嗯。”程四梅应着,给老爹递上一杯水,“爹,您喝口,累坏了吧?”
“说傻话,这点活儿算什么?爹年轻的时候什么没干过,这点不算啥!四梅哪,你……”程老蔫水杯送到嘴边又放下了,看着四闺女,他眼底颤了颤,再说话,声音带着几分嘶哑,“四丫头,你……爹什么都不怕,就怕你活得不如意,不开心,所以,你一定记住了,什么事儿都来跟爹说,爹没多大能耐,但当爹的能力还是有的……”
“爹,我知道,我都知道……”四梅眼眶里满了泪水。
“乖孩子,甭难受,天塌不了!”程老蔫这才仰起脖子大口大口地喝着白水,喝完了,脸上都是憨厚的笑,“我闺女给拿的水就是好喝……”
程四梅再度眼泪汪汪。却不忍再让老人看到,扭过头,趁着往耳后别乱发的时候,擦干净了眼泪。
“五叔,蔫叔,都收拾好了吗?我今儿一天都在忙别个事儿,也没顾上来帮忙……”说话间,程山子从外头进来,手里拎着两个袋子,一口铁锅。
“哎呀,这不是治保主任吗?怎么是来看热闹的啊?不成,你来晚了,最忙活那段时间过去了!”杨文生一步过去,从他手里接了两个袋子,掂量掂量,撇撇嘴说句,“这就是你们村给四梅和妮子的粮食啊?这也忒少了点吧?我看你们村人都被那没良心的程大壮带拉坏了!”
“杨文生,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你闭嘴吧!”程三桃冲着杨文生就是一通叱,这年月粮食金贵得跟金豆子似的,村里能给四梅娘俩拿来两袋子米面,已经是不少了。
这里头,若不是有五叔在,程山子又是四梅打小的山子哥,估计没这么多。
“没事,没事,我知道这确实少点,不过,四梅,你甭担心,我会再给你争取一些的,这些呢,你先吃着,不够跟我说!”程山子也没在乎杨文生的话,眼神一直着落在程四梅身上,看她眼圈红红的,应该是哭过,不觉就心里酸溜溜的,“四梅,这有一把刀,是我那年去城里开会买的,你拿着,防身!”说着,他从腰间取下来一把刀,刀鞘挺好看的,白铜色上头刻着花纹,拔出刀来,刀光白刺啦的,看起来挺锋利的。
“山子哥,谢谢你!”程四梅还能说什么?眼望着程山子,两个人四目相对,其中的暖意尽显眼底。
“程山子,这东西来的及时,本来我还琢磨着要去给四梅弄来一把大菜刀呢,这个不错,小巧,拿着也顺手!四梅,你甭管,若是晚上谁敢来,你就用刀子捅他!”
“喂,杨文生,你说什么呢?什么晚上有人来啊?你想吓着四梅啊!”程三桃一拳打过来,没留情,疼得杨文生立刻跳脚,“程三桃,你真打啊?”
“我怎么就不真打?你能不能别瞎胡咧咧?”程三桃双手叉腰,跟杨文生眼瞪眼,一副针尖对麦芒的架势。
“哎呀,三姐,三姐夫,你们俩天天唱大戏,不累啊!我看得都眼晕了!”程四梅说着,拉了程三桃一把,“三姐,帮我找几块石头,咱们也野炊一把!”
“嗯,好。”程三桃也有点不太好意思,四梅这会儿心里乱,自己跟杨文生还在这里鸡飞狗跳的,真不是当姐干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