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嬷嬷眯起眼睛，仔细一打量，旋即辨识出这是月娘。自打四姑娘将此人从校场接济过来，就一直安置在后院。平日里洗洗衣物，或是帮着厨房做些择菜，清洗碗碟的琐碎差事。
这个月娘，因为实在卑微的身世，平日里在后宫中，就是个怯懦胆小的。时常被比她年纪还小的宫婢小厮言语欺辱，往往总是默不吭声地就这么忍下了。
其实若是放在往常，后宫仆妇间的这些争执吵闹，原本就不关周嬷嬷的事儿，周嬷嬷也是不屑于去管的。可是因为今日这一桩，涉及到四姑娘的吃食问题，万万大意不得的。当即清了清嗓子，就准备以皇后奶娘的身份，亲自出面一趟。
可谁知道呢，还等不及周嬷嬷迈出一步，却听得另一丫鬟这般说道：
“这乌鸡甲鱼汤自然是极好的东西，可是这甲鱼也不是人人都能吃的。这鳖甲有活血化瘀之效，皇后娘娘尚且怀着身孕，你给娘娘用这样的事物，怕是有谋害娘娘，促使娘娘堕胎之嫌。”
第074章 好人还是坏人
“这乌鸡甲鱼汤自然是极好的东西，可这甲鱼却也不是人人都能吃的。鳖甲有活血化瘀之效，皇后娘娘如今尚且怀着身孕，你给娘娘用这样的事物，怕是有谋害娘娘，促使娘娘堕胎之嫌……你们这些个小丫头，不懂这些，人月娘也是好心好意替你们指了出来，她又是何错之有？”
那嗓音凉凉淡淡的，倒不像是个普通宫婢所能具备的淡定从容。
其实周嬷嬷是吩咐厨房准备乌鸡汤，可是甲鱼这一味却是这些个自作主张的丫头们，擅自加进去的。
譬如周嬷嬷这等有经验的妇人，哪里可能不晓得鳖甲乃是至寒之物，绝不适合孕中女儿家食用的。
这就是周嬷嬷为何，不放心叫这些个年纪轻轻的小丫头伺候四姑娘的原因之一了。
是以眼下猝不及防地听了这么一句，周嬷嬷难免感到有些意外，顺着微微敞开的雕花木床望进去，却见说话的这个名唤烟晴，也是个新来不久的丫头。
这烟晴，年纪在这群宫婢之中实在算不得小的，约莫十七八上下，样貌也极为普通。瘦津津的小个子，平日里在后厨就是个不起眼的，周嬷嬷也便不曾过多留意。哪曾想竟是个颇有见识的。
至于这些个在皇后寝宫里做婢子的呢，毕竟是在皇后娘娘身边当差的人物，与外头那些等闲丫鬟自然是不一样的。
饶是平日里在主子面前再如何小心谨慎，骨子里且心高气傲的紧呢。
果不其然，烟晴的这番言辞刚刚落下，就有人言语锋利地扬声反驳道：
“咱们都不懂，难道就你明白？我看你分明就是与这月娘一伙的，没见过这等好事物，什么堕胎之嫌，都是借口。指不定是想私吞娘娘的补汤，据为己有呢！”
这话说的实在就有些过分了，从旁听着的周嬷嬷都不觉皱了眉头。
可是那烟晴本人呢，却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她笑了笑，神色自若地说：“我明不明白，是不是想将这甲鱼汤据为己有，我再怎么讲，你们大抵也是不信的。不若这样吧，待会儿送午膳的时候，咱们就把此事禀明了娘娘，请娘娘唤御医过来评鉴一番。看看这甲鱼适不适合孕中的娘娘食用吧。只不过么……”
言至此处，烟晴话音一转，嗓音凉凉地道：“只不过待到那个时候，若是查出点什么。皇后娘娘怪罪下来，你们可就莫要怪我当初未曾提醒过你们了。”
个头瘦小的丫头，声音也不大，说出来的话倒是唬人的很。再加上那凉凉淡淡的眼神，漫不经心地一扫，颇有几分后宫管事嬷嬷的架势在里面。
几个小婢子，都是些嘴硬，实则没得多少尽量的主儿。原本方才喊出的那句不过只是虚张声势，就是想让这没得眼力见儿的烟晴莫要多管闲事。她们教训一个下等仆妇，她看过算过了，这么徒然插手，叫她们这几个丫头的颜面往哪里搁？
谁知道这烟晴也不是什么好打发的货色，好端端的，倒是把皇后娘娘都给搬出来了。
其实正如周嬷嬷料想的那样，年纪轻轻的丫头而已，自己就是个没经过事儿的。又哪里晓得什么样的事物，适合孕中女子食用，什么样的事物不适合呢？
只知道西域那边进贡的东西，一定是个好的。于是今日收到以后，也是为了讨主子欢心吧，擅自就给加进了乌鸡汤里。不巧就被月娘瞧了个正着，月娘欲要阻止，于是就发生了先前一群宫婢斥责月娘的那一幕。
若是月娘一人，她们几个姐妹自然是不甚在意的。原本烟晴出面的时候，她们心中就略微有了个计较。眼下这烟晴又提出要寻御医过来当面对质，实在也不像是糊弄人的样子。
几个小丫头何时见识过这种场面呢，心里自然是开始慌张了。
但无论内心如何慌张，面上还是强行装着不显。那琪儿站在最前面，嘴硬地回了一句：
“不过是一碗补汤罢了，既然弄错了，换掉便是，何至于惊动皇后娘娘？只因了这么一点小事，扰了娘娘的情景，你一区区宫婢罢了，你能担待的起吗？”
烟晴略一挑眉，嗓音淡淡地说：
“但凡是关乎皇后娘娘凤体的事情，都算不得小事。我确实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区区宫婢，可你们又是什么呢？都是做下人的，伺候好主子才是最最紧要的事情。如你们这般恃强凌弱，仗势欺人，莫说皇后娘娘了，就是被管事嬷嬷瞧见了，那都是讨不了好的。今日你们用甲鱼煲汤的事情，我可以替你们瞒着。却是希望你们能够谨守本分，踏踏实实顾好自己的差事。”
实际上被自己同级的婢女这般训诫，这帮子丫头之中，当然有人内心里极为不服气的。
可是偏偏这烟晴所言句句在理，倘若这甲鱼真有问题，被御医查出来了，那可就不是被训斥那么简单的事情了。怕是要被赶出皇宫，蓄意谋害皇后娘娘，株连九族都是极有可能的事情。
敢怒不敢言，大抵就是这么个意思了吧。
于是呢，周嬷嬷站在厨房外面，就见原本趾高气昂的一众丫头，这会儿忍气吞声地低下了头去。
回想起烟晴方才神色自若的一席话，周嬷嬷赞许地频频点头。心道这个丫头，虽则是个不起眼的，倒是颇明事理。日后点拨一番，安置在四姑娘身边照应着，许也是个能成事的人物。
第075章 他不可能始乱终弃
重新熬制一锅子乌鸡汤，其实是要花费一些时间的，好在其他的点心小菜已经准备稳妥。
周嬷嬷进去取的时候，几个丫头都是战战兢兢的，生怕嬷嬷问起乌鸡甲鱼汤的事情。可是周嬷嬷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对于补汤被耽搁的缘故只字不提。只招呼丫头们将其余的吃食，随了自己先送去皇后娘娘寝房。
等苏婉容用好午膳以后，几个丫头手脚利落地把食盒收拾干净，然后便规规矩矩退下了。
这个时候周嬷嬷悄声上前，左右环顾了一番以后，谨慎提了一下那个唤作烟晴的宫婢。说是个懂事明理的。好生调教一番，必要的时候，能帮着做点事情的。
“就是模样生的一般了些，搁在丫鬟堆里也不显眼。不过模样普通也是件好事，赶明儿皇帝回来了。都是每天见着面的，安置个模样过分俊俏的，反倒是有些叫人不安心呢。”
苏婉容倒是没有像周嬷嬷考虑这么许多的。
与那男人这几年间经历了那样诸多事情，也是看明白了男人似乎并非从前她料想的那般朝三暮四的。毕竟昔日里试图对男人投怀送抱的，妖艳的，清秀的，妩媚动人的，知书达理的，从来不少。男人若是想的话，登基这么久了，后宫里面怕是早便妻妾成群了。
倘若上一世，那些传闻里面说道的，都是真事。苏婉容是不晓得这个男人后来究竟是经历了什么，致使他仿佛彻头彻尾变了个性子。可是至少时至今日，苏婉容却是相信男人不会受外面杂七杂八的女人蛊惑，做出始乱终弃的事情。
可是呢，周嬷嬷既然说出这茬子话，显然是出于一片好意，苏婉容听得出来。当下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微微敛眸，一边温柔地抚摸着自己日益浑圆的肚子，一边笑着问道：
“周嬷嬷从前倒是不怎么关注后宫这些丫头的事情，怎么今日无缘无故就提起了这个烟晴？”
于是周嬷嬷就将方才在厨房外面听见的谈话，一五一十禀报给了苏婉容。
看得出周嬷嬷应当是极心仪这个烟晴的，真真是把小丫头夸了个天花乱坠。什么护主有功啊，眼见儿广啊，听得苏婉容倒是觉得有几分好笑的。
不过周嬷嬷到底是有经验的嬷嬷了，眼睛也是雪亮，从前在太师府的时候，也负责掌管着西厢院内，大大小小的一切事宜。周嬷嬷觉得可以栽培的人物，自然是不会差的。
恰巧自打那凝香回去老家以后，她又怀着身孕，贴身宫婢只剩倚翠这么一个。即便现如今把周嬷嬷接来帮忙了，一则周嬷嬷总也不能一直留在宫里的，太师府那边也有差事需要嬷嬷顾着，二则，实在是近日里月份逐渐大了，正是缺人手的时候，这个节骨眼儿出来一个烟晴，倒是可以试着用一用的。
于是就把提拔丫头的差事，交给周嬷嬷全权负责。毕竟是贴身在皇后娘娘左右做事，这丫头的出身家底什么的，都是应当仔细盘问，万万疏忽不得的。
后来周嬷嬷也顺便提到了，月娘在后厨那里，被几个年纪轻的丫头，围起来欺负的事情。
乍一听见月娘这个名号，苏婉容其实是略微反应了一瞬的。
实在是自打怀上身孕以后，这一门心思的全都扑在腹中这小家伙身上了呢，也没有闲暇去顾虑凤仪宫里其他的许多人物。至于这个被她亲自接济到宫内的月娘呢，那日从校场回来以后，是根本就忘记过问了的。
若是周嬷嬷不提，苏婉容倒是当真忘记了自己的寝宫中，竟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呢。
回想起当时在校场里，初见月娘的那一幕……苏婉容眸光轻轻转动了一下，沉吟了半晌，吩咐周嬷嬷派人暗中好生观察着月娘，若有任何动静，立刻禀报于她。
一个无依无靠的可怜妇人罢了，能出什么动静呢。
当时的周嬷嬷尚不晓得苏婉容这句吩咐的用意为何。但既然是皇后娘娘嘱咐的事，那便是马虎不得的。马上应了声是，就把皇后娘娘的吩咐交代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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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州。
若是皇后不在身边，晋元帝实在是个不怎么讲究的帝王。白日里要么与将军诸位军机大臣，在帐内一道儿议事。入了夜，也不会特意在城里寻体面些的驿站，便与众将士们一起，直接在营地内歇下了。
绵州的冬日远比京城要冷。这群兵士们许久不曾上战场杀敌，遇上了这么一个气候，又是养精蓄锐的阶段，难免就容易懈怠一些。
依照军中的规定，寅时中，天尚未亮呢，将士们就该晨起操练起来了。
这个时辰气候正正是一天之中最冷的，再加上天色青黑，前一日早便已经操练得精疲力竭的士兵们，他们到底也是人，按时起身同样也十分考验毅力的。
遇上那些个动作稍稍迟缓些的新兵，各营帐内的小将头领少不得训斥鞭策一番的。
于是赵龙赵将军随着晋元帝掀开营帐的时候，恰好就听见五营的小将，仿佛正厉声训诫一名小兵呢。
“这是发生了何事？”
一席铁甲戎衣的赵龙神色一凛，身形挺拔，步伐沉稳。就这么直接步入了营帐里面。
现如今的辅国赵将军，掌控晋元三军，可以说是军营里至高无上绝对权威的存在了。再加上他铁面将军的名号，营地里的这帮子小将敬仰之余，都颇为忌惮于他。
对于赵将军这般沉稳威严的嗓音，自然是十分熟悉了的。那五营的小将，听见将军来了，忙不迭地回过头去，正想恭恭敬敬地如实禀报呢，目光那么不经意地一扫。望见将军旁侧，那一位更加高大魁梧的人物，双腿一抖，竟直接跪在了地上。
“陛……陛下？”
这个时辰点，皇帝亲临他们五营营帐，这是五营的小将万万不曾料到的事情。
就见那晋元皇帝此时一席玄色暗纹长袍，少了昔日里黄袍加身的威严庄重，同样是伟岸挺拔，英俊魁梧的，帝王威仪不可一世。委实是令人畏惧的。
这都是他一手栽培的亲兵，赵龙见这五营小将一见着皇帝，像是一副丢了魂似的样子，战战兢兢地跪在那里，没得半点当头领的胆量气魄，心里自然不喜。当下拧起浓眉，不悦地问道：
“方才发生了何事？未听得本将在询问你话吗？”
第076章 水红色的小布片
原本在当今圣上龙威震慑之下，战战兢兢说不出话来的五营小将。听了赵将军这么一句，便像是徒然被人打了当头一棒，一下子回过神来。
忙不迭地躬身，恭恭敬敬地回禀道：“是属下营里的一名小兵，今晨起迟了。磨磨蹭蹭的旁人都已经出去了，他还留在营地，属下这才训诫一番。”
此番话音落下，赵将军眉头微拢，视线稍移，这才发现帐内除了五营小将以外，确实还有一名身着土灰色戎衣的小兵。
那小兵身形偏了瘦小，缩着膀子躲在那里，难免让人忽略了他的存在。
皇帝及大将军亲临，此兵不跪地亲迎。背着身子哆哆嗦嗦地躲在那里不动，一看就是做了什么违背军纪之事。
虽则此行从京城带出来的八个营，分别都有各营地小将照管。可是身为辅国将军，赵龙的职责却是确保整个军营的纪律。
在他的眼皮底下，甚至帝王在侧，若是发生了任何违反纪律的事情，那便是他整个做将军的失职。
赵将军下意识侧眸，目光落向一旁负手而立的晋元帝，视线再度移至小兵身上时，面色便沉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