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儿忽忽打住。顾崇方一进门,就见聂赢惨白着一张俊面,失神地盯着那身朱红的喜服,嘴唇微微翕动,也不知在自语些什么。
小夭和大蛮守在一旁,一个紧蹙眉头,一个猛咬嘴唇,都是一副焦急而又不知所措的模样。
“怎么回事?”顾崇立刻问道:“磨蹭什么吶?”
小夭没敢多言,示意他往大托盘里看。
顾崇一瞥之下,已明其意,当即皱眉过来,拣出那把贞锁直接投出了屋外:“禁锢人的破玩意还摆出来作甚?”
聂赢一愣,听他对着自己嗤道:“你又想反悔了是不是?找了那么多理由:没有君皇旨意,没有长辈作主,没有媒妁庚帖,没有聘礼嫁资……哼……统统都是借口。你只是害怕紫云瞳瞧不起你,害怕别人说你配不上她。”
聂赢浑身一震。
小夭和大蛮都极为同情地看了过来:“少爷……”
“你想把自己一辈子都困住……哼,好啊……”顾崇冷冷看着聂赢:“你替我当这个大祭司,我替你嫁给她作侧君。咱俩换换,怎么样?”
聂赢紧紧盯着他,半晌,才艰难地吐出一句:“我知道……你也喜欢她……”
“啊?!”小夭、大蛮都惊住了,看看不复平静的自家少爷,又看看满脸怒色的顾少爷。
“是。是又怎样?”顾崇咬牙应下,下意识摸了摸颈上戴的那把七彩琉璃小钥匙:“我和叶恒、从奕一样,都喜欢她,喜欢得要命!叶恒替她备了迎你入门的典仪,从奕就在二门等着替她接你,而我,一会儿要去为她和你主婚。聂赢,只有你不敢承认喜欢她,非要自己作践自己,辜负她待你的一片情肠!”
“……”聂赢几乎攥不住自己颤抖的双手。
顾崇怒道:“你不珍惜,有的是人珍惜。我还不明白了,你有什么地方值得她这般相待的?当将军,学会了临阵脱逃;当男人,学会了自轻自贱。怯懦自私,心口不一,言而无信,薄情寡义,你这算什么?我告诉你,你今日敢不上轿,我就把你绑去喜堂。”
“顾少爷……”小夭、大蛮都被吓了一跳。
“傻愣着干什么?”顾崇朝他俩吼道:“还不赶紧给你家少爷换衣裳。”
一时妆罢,两人皆立在镜前,顾崇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聂赢,默默进前帮他又束了束腰带:“阿赢,这样多好……”
“阿顾……”聂赢垂着眼眸,低声说道:“其实我……不会……”
顾崇唇角微牵,扯出一丝笑意:“身在福中不知福,你就是欠骂!”
小夭、大蛮相视一笑,都松下一口气来,退出屋外等候。
顾崇从贴身小衣里拿出一朵鬼域兰来,神神秘秘塞到聂赢手中,低声说道:“这是我帮你预备的,放在洞房之中,不怕应付她不来……”
聂赢脸一红,想要推拒。
“和玄诚荫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一样,这个不伤身的……”顾崇垂着眼眸:“不过,我想你用不上,紫云瞳那人……”忽想起那夜她的霸道强横来,不觉脸庞也染了红醉:“阿赢,我没和你说,我寻到钥匙了……”
“啊?”聂赢惊喜交加:“真的?”
“嗯”,顾崇眉头微蹙:“可那东西是她身上长出来的,肉肉嘟嘟,时隐时现……也不知能不能割下来。你今夜帮我再看一看,我很怕伤了她。”
聂赢听得一愣,追问道:“何时才会出现?”
“她情动之时……”
“长在什么地方?”
“那里……”顾崇没敢抬眼睛。
“……”
聂赢想了一想,忽然脸红如血:“阿顾,你是不是认错了?把……把婴蒂当成钥匙了……”
“啊?”顾崇一呆:“婴蒂……”
忽听得外面远远传来阵阵锣鼓之声,小夭高声喊道:“少爷,少爷,英王亲来迎娶,已至门前啦。”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事多,后天更。
第207章 第204章 英王娶亲-2
聂赢方出天圣阁,便见四周被洛川百姓挤得水泄不通,那亲身来迎的女子正高踞马上,殷殷翘首相望。她凰冠博带,一身朱红,俊逸骄挺,直如神祗一般。见自己终于出了阁门,唇边泛起了浓浓笑意。
偌大街市欢歌雷动,人声鼎沸。青麒民风淳朴热情,素来言辞大胆,行举少忌,对紫云瞳这位英武绝伦的亲王无限追捧,对她的亲事更是好奇已极。便有人高声问道:
“英王,你为何舍我国凌霄宫主,而娶玄龙一个承欢别人的色奴?”
“是啊。”不少百姓附和道:“英王你这般人物,娶个不清不白的男人,不觉太可惜了么?”
“又不是迎娶正君,何用你亲身前来……英王,怎地违了规矩?”
聂赢脚步一顿,拢在袖中的双手不由自主又紧紧攥起。扶着他的小夭皱眉冷哼了一声:“少爷,您赶紧上轿。洛川就是好传闲话,别理这些无聊透顶的人。”
云瞳静静听完,面色不改,拱手向四方致意,高声言道:“诸位,请听云瞳一言。凌霄宫宫主金尊玉贵,养在深宫,乃圣后爱子。当此之时,云瞳便有心相求,也万难获允。”
哦?百姓们立时交头接耳:原来是圣后千岁不乐意啊……英王这样好的儿媳妇,打着灯笼都没地方找去,他居然还不乐意?再说了,人家连射日弓也拉开了,朝廷还要食言,也太不成个体统了!
云瞳微微一笑,复又正色言道:“彼玄龙聂氏,与我早定鸳盟,志趣相投,两情成悦。今闻天生异象,恐云瞳有些微难处,故万里来救。孤身于此,不畏天命无常,不惧流言横泄,罔顾闺誉族规,毅然嫁我!彼待云瞳情深义重,焉能负之?故备六礼,今亲身来迎。”
百姓们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聂赢愣在当地,隔着红巾盖头望去,见她也正看了过来,温暖璀璨的眸光中一派了然,似乎是在对自己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灰暗心事无声慰藉:阿赢,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诸位……”云瞳拨马围转一周,再次拱手:“聂氏于六国之中素有名望,精忠血勇,一门英烈,可惜为奸徒所忌,横遭佞陷,致有不忍言之事……然天日昭昭,善恶自然有报!乾坤朗朗,清白只在人心!自古忠臣孝子,人人敬重,岂忍揭其旧创,复以口舌荼毒?”
话到此处,云瞳眸光凛然,扫过人群之中,已有数人愧疚地垂头避身。
“我知洛川母老最是仁义,能明顺天理,肯顾慰人心,所以不计仓促,于此成亲。”云瞳话锋一转,笑意堆上脸颊:“请诸位一如既往,爱佑云瞳与聂氏侧君,同观大礼,共鉴此情。云瞳不胜感激。”
“哗……”四周响起潮水般的礼赞,有人率先喊道:“有情有义最是难得!恭喜英王娶得好郎君。”
“多情聂郎,实在不能相负。英王你娶得对,迎得好。”
“聂家小郎,你不要担心孤身一人,就将洛川当成娘家好了,我们大家都是你的送亲人哦。”又有人高声嚷道。
“是啊。”百姓群情激越:“聂家小郎,祝你和英王永结同心,百岁相守。”
“少爷……”小夭、大蛮都是难掩激动。
聂赢紧紧捂住口唇,眶子里扑簌簌滚下一连串晶莹的泪珠儿,在轿中又向云瞳的身影望去:
紫卿,多承你一片深情,聂赢……问心有愧……
……
喜堂内外,铺陈一新,披红挂彩,珠光宝气。宾客云集,皆翘首以盼。葛千华听说云瞳所娶之人是龙国聂赢,伏案大笑:“英王真是能耐!这么大老远,怎么把侧君接来的?大司马,莫非是你暗中相助?”
玄诚荫气得手足冰凉,回身就给了玄心平一个巴掌:“你是怎么跟我说的?”
玄心平白着一张脸,也不敢多言:“母亲,您息怒。”
李后见她们难堪,自己倒觉有些解气:“大司马,往事已矣,何必着恼?待会儿喝上两杯喜酒,说上几句吉祥话,再送些个像样的礼物,谁不赞您大度呢?”
玄诚荫紧紧抠着拐杖,咬牙切齿了半日,忽而阴恻恻笑了:“圣后,您说的是……”
一时,便听见门外鞭炮齐鸣,钟鼓大作,原来花轿已游街而至。云瞳甩缰下马,亲自上前掀开轿帘,扶出聂赢。
随之而来的百姓们一片哄笑:“英王,怎地这般着急?不如把你的侧君抱进门吧?”
众目睽睽之下,云瞳假意揽住聂赢的腰肢,听他慌乱的“啊”了一声,不禁笑意盎然。
聂赢紧张得双手汗湿,被她强行携了,一步步向喜堂走去,途中按部就班听了婚书,祭了天地,迈了炭盆,奉了礼雁,直至碧落大祭司面前。
吉时一到,礼钟长鸣。
云瞳和聂赢双双跪下,听碧落大祭司言道:“……乾坤德合、式隆化育之功。内外治成、聿懋雍和之用。典礼于斯而备,教化所由以兴……大胤英王今纳聂氏,六礼已备,天意欣然。资淑德以承庥,当正名而敦典……”
冗长的一篇婚缄,云瞳听到一半,就隐隐有些不耐,偷偷向身边人望去,见他极是虔诚郑重地听着,一动也不曾动。
“……惟尔聂氏,今去闺侍妇,宜恭慎敬勤,助隆孝养,绵延本支,敦睦九族……”
听到此处,云瞳心中一动:若早早让阿赢给我养个宝宝,是不是他就无暇它顾了?什么玄龙,什么聂氏家规祖训,都可以暂放一旁。嗯,此事越早越好,莫如今夜就试试……这一走神,情不自禁就浮想联翩,又往旁边瞄去,见聂赢躬身垂头,似乎比方才更加拘谨羞涩……
“……晚寝早作,咳咳……勿惮夙夜;执务和事,咳咳……不辞剧易……”碧落大祭司念着念着,忽然咳嗽了几声。
云瞳以为自己遐思臆想被他知悉,吓得一凛,赶紧收摄心神,重新恭听。
大祭司极力压抑住嗽声,声调便多了些轻重起伏,不似平日那般冰冷寡淡,偶尔还多出几个颤音。云瞳听了一会儿,暗暗奇怪:这调门怎么有些耳熟?像是曾在哪里听过?
此时却不容多想,大祭司念完婚缄,以手覆上两人头顶,喃喃又吐出几句谁也听不懂的祝祷,方命云瞳扶起聂赢,相对而立,行妻夫交拜之礼。
离凤隐在众人身后,只瞧了一眼,便想避走,忽被人拦下:“怎么,心里不舒服了?”
离凤一抬头,只见赤司炀一眼闪着凶光,正逼近眼前。
“紫云瞳能娶聂赢,可不会娶你。”赤司炀只是唇角微动,那声音却如利刃一般,直刺离凤耳鼓:“聂赢只被玄诚荫一人玩过,你呢?千人骑,万人睡,紫胤军中,青麒楚馆,哼……”
离凤僵了一瞬,转身即走。
“小贱人,你逃不出我的手心……”赤司炀在他身后狠辣一笑:“紫云瞳娶了侧君,还有心思管你么?你且等着……”
离凤的心猛然一沉,却不答话,疾步退回了内堂。
堂内静静悄悄,只有冯晚一人在座,见他忽闯进来,惊讶地问道:“离凤哥哥你怎么了?额上都是冷汗。”
“我没事。”离凤见他抻起袖口,要为自己擦拭,急忙扭脸避开:“你怎么没看热闹去?”
“外面都是女人,我还是避嫌得好。”冯晚皱眉看着他:“哥哥,你要是心里难受,就回屋去吧。礼数上不是明日才拜见侧君么?”
“你不知道……”离凤低声说道:“毓庆宫主让都等在这里,依青麒的风俗,在内堂当众揭了盖头,然后坐席受礼。叶恒累了两日,他都不敢走,何况是我?”
“唉,大家子就是规矩多。”冯晚叹了一口气:“我瞧见叶使了,忙前忙后,手口不停,其实他心里也不痛快,一眼都不往英王那里瞄。”
“他是痴人……”离凤摇头叹道:“王侯府第里三夫四侍再平常不过的。”
冯晚听他似乎无所甚谓,忽想起凌讶也锺情英王一事,便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哥哥,那你呢?若是……你闺中旧识,或是曾有恩于你的一人,日后……和你做了兄弟,你……愿意不愿意?”
离凤心中一紧,沉了脸向他望去:小晚,你也青睐紫云瞳不成?你可是有妇之夫啊……
冯晚见他眸色幽深地盯来,不知是误会了自己:“我……我是说如果……”
“嗬……”过了半晌,离凤轻嗤一笑:“愿意不愿意的,英王府的男人不会少,不是这一个,也会有那一个……”
……
“礼成。”
屋外,碧落大祭司高声宣布。馆邑内外,瞬时欢声大作。
云瞳牵起一条坠花大红丝绦,将聂赢迎入了内堂。众宾内眷皆相随而入,簇拥着两人坐于炕上。
又待四个跳神公公手舞足蹈地折腾了一番,导引公公递来一根红杖:“英王,请吧?”
“咦?”云瞳一愣:这里就揭?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