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南音轻轻摇头:“谢宫主好意!”
“姐夫┄┄”
“太后的性情你我都心知肚明┄┄”关南音抬眼看来:“这里监押着近百世家子弟,甘遭淫辱,无一敢为玉碎,宫主可知是什么缘故?”
“┄┄”素问蹙眉,难于开口。
关南音也未解释,只惨然一笑:“就是想死┄┄也死不了┄┄”
卑鄙!素问捏紧袖中的懿旨,眸中燃起了两簇火苗:葛后不夷其族,非因善心,只不过是为了更久更深的羞辱这些和他作对的世家门阀,且以儆效尤罢了。
“太后自己也是男子,何以┄┄”
“别问!”关南音忽然抓住了素问的手腕:“宫主,千万别问!”
“为何?”素问一愣:“你知道什么?”
关南音僵了一下,连连摇头。
“姐夫?”
“宫主,南音只有一事相托,请务必应允┄┄”关南音屈膝跪下,给素问磕了一个响头。
“嗳!”素问未料他如此,忙蹲身相搀:“你说!”
“你姐姐宜平郡王不通世故,行为散漫,我怕她┄┄”关南音垂下泪来:“因我之故,胡乱说话,意气行事,落人圈套,惹恼太后,致有不测之祸!宫主是个须眉英杰,如能看在一母所出份上,照拂一二┄┄”
素问听得心中难过,禁不住也红了眼圈。
“待陛下亲政,赏她一块封地,娶夫生女,就如闲云野鹤般过此一生!”关南音泪流满面:“她没有什么雌心壮志,也没有什么治国才干,真的┄┄宫主你知道的┄┄”
“姐夫┄┄”
“至于南音┄┄”关南音决绝而言:“已如浊泥秽垢,不劳牵挂!”
“宫主!”屋外青龙轻声提醒:“您和王君长话短说,宫门可快要下钥了!”
素问一凛:“葛芃走了吗?”
“尚未!”青龙答道:“不过已使人进去拾掇了!”
关南音闻言,立刻起身,向外推搡素问:“宫主快走吧,莫给太后可乘之机,要知道他对你才是┄┄”忽觉话说急了,忙又掩口。
素问解意,紧握了一下他的手,又问:“平日都是谁来此处┄┄”
“┄┄”关南音垂下眼眸:“太后把我们这些罪奴赏他的亲信人等┄┄”
“是女是男?”
“┄┄卫领居多,也有督抚大员,我叫不出名字。”关南音低声答道:“再就是些┄┄你也知道,凡为世族,皆历百年,仇家哪有少的?太后引为己势,皆能寻来,替其出气,不使我等┄┄有一日闲暇。”
素问心头一紧,忽觉掌心已空。
“前途莫测,宫主┄┄务请保重!”关南音最后瞧了他一眼,慢慢阖上房门。
“宫主?”葛芃逃出屋子,见素问呆立阶下,不知缘故,连忙过来询问:“时辰不早了,是否同去向太后请辞?”
素问也不言语,大步向外走去,出门登车,回首又望,但见夕阳坠处,黯色徐生,廷狱内外厚重的铁门正次第关闭,发出“嘎嘎”的刺耳响声。
“懿旨交付刑部!”素问递出袖中的黄色封卷,只觉全身脱力,肺膈间似堵着什么东西,正一点一点上涌,忽而冲到嗓尖,竟是喷洒而出,染得前襟鲜红一片。
“宫主┄┄”白虎骇的大叫。
素问伏倒座上,汗落如雨,眼前也是阵阵发黑:“回府┄┄谁也不见┄┄”
┄┄
猩红颜色的酒流注满杯中,葛岩拾起来一饮而尽,舔着嘴唇品了品滋味:“这东西是戎狄供品,叫赤光,赏你也尝尝!”
座下,关南音被两名刑役按趴在一张案子上,撩起薄衫后摆,撑开股间,强灌了一壶去。
“啊┄┄”关南音难受的挣扎起来。
葛岩下座走近台案,揪住长发迫他抬头:“怎么,有阿素给你撑腰,连谢恩的话也不会说了?”
关南音忍过一波剧痛,苍白汗湿的脸上绽开了一抹讽刺的笑容:“谢┄┄父后!”
父后┄┄这称呼如此刺耳,激的葛岩大怒:“既然喜欢,那就再赏你一壶!”
“┄┄啊┄┄”关南音咬紧牙关,耐过之后仍回了相同一句:“谢父后!”
“嗬┄┄”葛岩从他咬破的唇上蘸了一滴鲜血,放到舌尖上咂摸了咂摸:“要不是你姐姐退掉了婚事,现在,你还得不着这份赏赐呢?也别忘了谢她!”
大璃甘露二十八年,凤后薨逝,葛千华欲在诸甥中择选一人入主中宫。时葛岩与关氏有指腹之约,只待聘娶。然关氏为向璃皇表忠,弃此婚盟,求嫁南音于未来太女。葛岩颇具才略,正是葛千华心中继后佳选,随即被送入宫,度过了一段难言岁月。
“太后金尊玉贵,洪福齐天┄┄”关南音幽幽言道:“我姐姐只是个平常人而已,哪能消受的起┄┄”
句句听来都是讥讽!红颜屈从枯骨是福气?青春成了寡夫是福气?在后宫倾轧中苦熬出头,被羞辱,被算计,被伤害的体无完肤,这些都是齐天洪福?更不要提那些噩梦般的往事,每一想起,都令人不寒而栗!葛岩思及旧怨,怒火熊然,忽然狠狠一个巴掌朝着关南音扇下。
“啪!”
秀丽的小脸瞬间肿起半边,关南音却是一声未吭,只低头吐出一口鲜血。
葛岩桀桀一笑,伸手又托起他下颏:“别以为说几句风凉话我就会下手杀你!你姐姐的夫侍们都死绝了,现在关家能让我解恨的也就剩你了┄┄南音啊,人这一辈子,不能总享福,不遭罪,那样不公平!你在家时是正嫡少爷,爹亲娘爱兄姐护持;出嫁后又是郡王正君,和妻主年貌相当,恩爱无比,走到哪里都惹人艳羡;你不觉得自己得到的好处太多了吗!”
“原来太后不是想自己过的好,而是见不得别人过的好!”关南音鄙夷一笑。
“你说的还不够┄┄”葛岩眯了眯眼睛,手指顺着他的脖颈向下撩去:“我其实更见不得别人对你好┄┄他还要你家去伺候,呵┄┄你会伺候人吗?伺候一回给本后看看?”
关南音胸前肌肤被他金色护甲划过,留下几道深浅不一的血痕。
葛岩扫过一眼,慢慢走回座位,给自己斟满一杯赤光,朝屋角站着的几名亲卫一摆手:“上他!灌饱了算!”
作者有话要说:
葛岩:“春妈,你把我写的这样坏,呜呜,讨厌!人家是二十五六的美男,一声太后都把我叫老了!”
春妈:“下章不让你出场了,行吗?”
第441章 梦魇-1
璃顺正元年九月,刑部钦奉摄政太后懿旨,判决梁案:梁佑攻讦帝后,造谣祸乱,危害大璃社稷,以谋反罪论处,尸首凌迟,七代内母、女、姐妹、同居姨姑姐妹及其女中十五岁以上女子全部斩首,未元服的女童阉割后赏披甲人为奴,父、夫、侍、兄、弟、不论长幼全部罚为官奴,或流徙,或贱卖,或拘押。余者视罪行轻重甄别量刑,同谋者一律处斩。
初四,五间楼刑场开始了又一轮杀戮,自晌午至黄昏,斩首六百九十一人,阴魂蔽日,血流成河,哭声震荡玉渊。
┄┄
相府后院正寝
元寿宫主自宫中归来,骤发旧疾,高热终日,晕厥难起,特请旨暂停奉国寺抄经祈福等事,闭门却客,专心调养。他这一病,整个相府仿佛都跟着一起病了,气息奄奄,人声寂寂,白日里连树叶都是无精打采,萎谢在地,到了晚间,星光黯沉,烛火惨淡,呼喇喇被秋风吹得东倒西歪,更添一派萧索。
青龙等四侍每日伺候在旁,见主子病体毫无起色,俱是忧心忡忡,正商量着要不要上禀太后,另择良医,就见柳昔揭帘而入,笑嘻嘻递来一张方子:“嗳,你们看看这个就不会再愁眉苦脸了。宫主的病说话就要好了!”
见他这番笃定,青龙等都有些疑惑,接过一瞧,并不见有何稀奇之处:“怎么说?这不都是常吃的几味药么?”
“嘿,笨!方子开来开去,又开回之前的了,不正是说明宫主病体已无大碍了?”柳昔见他们懵懂,少不得摇头晃脑的指教一番:“照常调养就好!”
“可摸着他身上还热呢!”朱雀不仅不露喜色,反将眉头皱的更紧:许是病体沉重,医官开不出方子了呢?只管拿些先前的补药搪塞。
“我看,不能再等下去了。”青龙也是一样想头:“给绒小姐报个信,赶紧┄┄”
话还未完,忽听帐子里传出一声微弱的询问:“谁在外面?”
宫主醒了?青龙四人对视一喜,争先恐后的绕过屏风,来到内里床前:“是奴才几个。”
“怎么有人在哭┄┄”那声音更低更弱了下去,似乎含着一丝伤惧。
五间楼和官奴署的哭声哪儿传的到这里┄┄青龙等面面相觑,正要劝禀“没有,只怕是风,主子您听错了”等语,就见柳昔挤到跟前,挡着眼睛假模假式的嚎了两声:“是奴才哭呢!怕您醒不过来了,先演练一番。”
“┄┄”青龙“刷”的就鼓圆了嘴唇:这家伙说什么呢┄┄
朱雀已然挽高袖子,就要把这个口没遮拦的大总管薅出去,忽听帐子里的人说话改了声气:“你哭丧呢?几天不教训,就敢上房揭瓦!”
这才是素日里宫主的做派呢!柳昔打开朱雀的手,歪头一笑。
素问扒拉开帐子,正瞧见柳昔摘下掩容的面皮,因他受伤之后行动不便,就托朱雀依着黑麻模样给自己做了几张□□,久后竟学会了偷懒,每日往脸上一贴,十分便利。
“有什么不对么?”柳昔见他愣愣的盯着自己,下意识伸手抚上脸颊。
青春逼人,光彩夺目,饶是重伤初愈,也挡不住那份自内而外勃发的生机!素问暗在心中一叹:我和他一般年纪,却早如槁木死灰一般了。
“主子,您觉得身上怎么样?”青龙小心翼翼的问道。
“饿了。”素问收回眸光,扶床抬身:“坐起来松快松快吧,总躺着也乏!”
柳昔往他身后掖了几个大靠枕,嘻嘻笑道:“可不是嘛!你就是睡觉太多,把自己睡出病来了。”
朱雀烦他烦的要命,待要反驳,被青龙使个眼色支出去取吃食了。
素问淡漠的言道:“醒来有何意思?一觉睡过去倒好┄┄”
睁开眼睛,他是元寿宫主,先皇爱子,今上胞兄,葛相遗孀,太后爱重的至亲,几顶大帽子压得人喘不上气来。可他又能做什么呢?
那些人的脸孔在自己眼前轮番出现,有的愁眉紧锁,有的怒目圆睁,有的嗤笑不绝,有的痛哭失声┄┄
他梦见先帝揽着自己消瘦的肩膀叹道:阿素,母皇知道你委屈,也知道你艰难,可扬儿还这么小,你是哥哥,总不能让她受了委屈!再难,你也得挺住啊!
襄贵君却是指着他鼻子骂道:不长脑子的东西!我早和你说过,葛岩信不得,居心叵测,豺虎性情。你就是不听,偏要和他亲近。为了救他,连父亲也不顾,现在怎么样?你自己都要被生吞活剥了,还怎么护持小妹?再过几年,他羽翼更加丰满,扬儿能有出头之日?我怎么这样命苦,养了你这吃里扒外的儿子!
葛千华闪身出现,只管抱臂笑道:宫主杀了为妻,以为雪氏就能女孙繁盛,大璃就能国祚永昌?孰料不然!你那父后可比老妇狠毒多了,杀人害命,眼睛都不带眨巴一下的。当政不过数月,你看看宗室还剩几家?旧臣还剩几位?雪璃成了鸡鸣狗盗之国,朝野上下告密成风!这就是宫主苦心经营的结果!老妇当政之时,能与五国争霸!现在呢?连金乌,九戎你们都控制不住,还用紫胤来攻?自己从里面就烂掉了。哈哈哈┄┄
他茫然而走,不经意间进了宜平郡王府,见五姐雪拓在病榻上垂泪:葛千华篡位,好歹我和南音能死在一处。可太后掌权,我连见他一面也不能了。你别劝我,早死早团圆,只盼来世再不要托生在帝王之家。阿素,你若能遇着南音就给带个话:泉下,我等着他┄┄
为这一句嘱托,他又去了廷狱,间间牢笼都让人目不忍视,却是遍寻不着关南音,耳旁只留着他哀哀低泣:宫主,别管我了,你快走┄┄他正犹豫,忽又听见撕心裂肺的大喊:不,阿素,你救救我。太后为报私仇,不使一日闲暇,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你给我一刀,让我灰飞烟灭吧┄┄
他寻声急急推开一扇紧闭的房门,却见葛岩赫然在内,正挥手命亲卫们拖走遍体鳞伤的南音:我杀了那么多人,可独独舍不得杀你,这是恩典,更是因为┄┄他转脸看见自己,勾唇一笑:阿素不信?不妨去五间楼看看,那里才是人间地狱呢!
刑场上鲜血横淌,头颅乱滚,多少人死不瞑目,发丝覆面,血污满口,还在大喊大叫:陛下┄┄陛下┄┄他吓得一激灵,回头却见小妹木然凝望着这一切:七哥,父后还能让我亲政吗?等我到了元服年纪,还有国可凭,有民可管吗?
怎么梦里都不得安生┄┄素问猛一甩头,抛开层层叠叠的幻象,正听柳昔说道:“怎么没意思呢?你看春花烂漫,夏雨缠绵,秋果丰盈,冬雪洁白,四季变换,各有意趣。你再听听虫鸣鸟唱,瞧瞧云飘霞绽,或者到集市上买卖东西,讨价还价,闻闻烧饼的香气,尝尝糖糕的滋味,说说家长里短,哪有不比闷头胡思乱想好玩!”
“好玩的事儿从来和我无缘┄┄”素问垂下眼眸,又没了精神。
“你都没经过,所以不知道。改天我陪你上街转转┄┄”柳昔刚起了兴头,又摇手作罢:“算了,玉渊的街市萧条的很,除了卖棺材白布的就是拉罪奴官倌儿的,看着难受!”
“┄┄”素问咬了咬唇。
青龙暗中捅了柳昔一把,赶紧转换话题:“粥菜好了,帮忙摆上吧!”
素问舀起一勺白粥,见里面有颗红枣,当即捡出来丢掉:“腻的发苦,不吃!”
“这是补血的┄┄”朱雀不知宫中那段原委,还想再劝:“御医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