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瞳瞪她一眼,不予理睬。一路往英府行去,忽见前面排起一队长龙,蜿蜒着从一间药铺门口直到了巷子里,还不见头。
“没听说有时疫爆发啊,这怎么回事?”
叶子立刻前去打探,不大工夫回来禀告:“是凌官人坐堂行医,已有三日了。”
小讶?云瞳眉头一皱,将怀中东西交给六月,让安排妥当人先送回去,自己迈步入门,就听背后叫嚷两声:“喂,不许插队!”
“我们不是来找神医请脉的!”三月赔上笑脸解释。
“难不成送礼的?”有位大娘看她刚还提着大包小包,转头和后面的街坊嘀咕:“估计家里有人起死回生了,这是上门致谢来了。我和你说的没错吧,神医难得出诊,排队一天也不后悔。”
云瞳到里面一看,见凌讶围了半条蒙巾,端坐一张小案几旁,正给个满脸褶子的老汉诊脉,不时问上几句。旁边围着十余个郎中,神情专注,各在聆听,时而也去搭脉,并作笔录。待开出方子来,便在旁边抓药,一众学徒忙的不可开交,无人招呼自己。
叶子搬来椅子,请云瞳落座。
凌讶一边问话,一边切脉,一边与同行讨论,一边执笔开方,全神贯注,有条不紊。光洁的额头上泛着细小汗珠,秀眉偶尔蹙起,在霞光映照之下极为动人。
他做正经事儿时是这个样子┄┄云瞳静静看他半晌,展颜一笑。望望外面天色,低声吩咐叶子:“那些排队的再放十个进来,余者让等以后。”
“是!”叶子办事利落,直接押了药铺掌柜出去。
凌讶递出方子,又叫下一个,谁知门外空空,不由诧道:“今儿怎么这样清闲?”
云瞳笑答:“岂能让官人清闲?这里还有个疑难杂症!”
众人闻声转头,见是个带纱帽的女子,不辨相貌,听声音很是年轻。
凌讶不想竟遇上了她,一笑起身,要了净水洗手,对郎中们言道:“正好乏了。各位请明日再来吧。”
本来听闻有疑难杂症,大家都是眼光放亮,现在看这两人态势,当是熟识。人家闺中儿女玩笑,你还在旁紧盯作甚,便纷纷告辞:“谢神医指点!”
“收了多少徒弟啊?”云瞳和凌讶一起出了药铺大门,笑道:“才只三日,神医名号已响彻上京!”
“没有英王的名号响,不用嫉妒!”
云瞳失笑:“我记得请你一脉,难如上天,奉上金银珠玉都难入青眼。怎么┄┄”
“和我有缘的,排队即可;”凌讶眉梢一挑:“没缘的,尊口免开!”
“那回头给我也开两副药汤吧!”云瞳自然而然的接道:“就只别太苦了,咽着费劲儿。”
凌讶脚下一顿:“在下事忙,没这个闲工夫,尊驾另请高明吧!”
云瞳一愣:“事忙?”
“你把药铺门口候诊的百姓赶走,我坐堂就得多延两日。”凌讶答道:“耽误了寻房求舍!”
“你寻房舍何用?”云瞳听得糊涂。
“自住!”凌讶停了脚步:“总不得见你,今儿正巧遇上就告诉一声:待我寻到合意的落脚处就会搬走,这两日还得叨扰府上。”
“啊┄┄何至如此?”云瞳一怔:难道因为婚事不偕,他觉得受了委屈要发发少爷脾气。
“为你安危着想,府上戒备森严。我却是来上京游历的,总是进进出出,确有妨碍。”凌讶脸上并不见什么愠色,说话也非抱怨的语气,只在陈述事实:“两相不便,还是分开为妥。”
云瞳一时竟无话驳。
“告辞了!”凌讶一甩袍袖,朝英王府相反的方向走去。
“喂,你要往哪里?”云瞳急在后面喊道。
“在下约了人清谈!”凌讶并未回身。
我的话还没说完呢!云瞳上前将人拦住:“小讶!你孤身在外,怎能让人放心?若出什么意外,我如何同你姐姐┄┄”
“未遇尊驾之前,我自安城一路向东,周游天下,十分快意自在。麻烦也遇到过一些,都是有惊无险。”凌讶坦然言道:“金银若有短缺,在下凭一技之长,也能糊口。至于家姐相托之事,给尊驾添了许多不便,甚感不安。”
“切莫客套!”云瞳蹙了蹙眉:这话说的,未遇我之前,他过得快意舒坦,遇我之后,日子就不顺心了。这是他给我添了麻烦,还是我成了他的拖累啊!现如今人家要继续潇洒去,我还一意阻拦,真是┄┄见身边几个亲卫都一脸同情的看着自己,越发气闷。
“呦,到时辰了,先走一步。”凌讶做了个请你让开的手势。
“世道尚不安宁,人心又难揣测。以前有惊无险,未必日后事事顺遂。”云瞳装没看见:“受人之托,必要终人之事。便不为此,你我相识一场┄┄总是有缘。我不能┄┄”
凌讶静静听完,歪头想了片刻,弯唇一笑:“感卿高义,我若执意强为,让你为难,倒是不近人情了,那就暂不倒腾搬动了。”
云瞳刚松下一口气来,却听他又道:
“借住多日,本该缴付资费,我手头暂时不便,就拿给你夫侍们看病的诊金充数吧!”
凌讶其人,在云瞳心中同韩越有几分相似,心性纯真,说话好戏谑,行事也无忌,少有见他正正经经的时候,偶一为之,令人大不适应。
“谢你一直照顾!”凌讶拱手作别:“日后你来安城,容我也尽地主之谊,届时请万勿客气。”
“好┄┄”云瞳虽做出了欣然之状,心里却不甚舒服。
“此间见识已足,我预备启程归家了。”凌讶笑道:“姐夫诞下一女,着急想见呢。”
“哦?恭喜了!”云瞳闻得楚添父女平安,也为她们高兴。
“多谢!”凌讶看她一眼,又补上一句:“祝你也心想事成,早得麟儿。”
“┄┄”云瞳想回以一笑,不知为何,见他神色坦然,话语庄重,自己心里竟有些空空落落的,笑得很是勉强。
“真得走了。赖娘子的性子,一刻不等的。”凌讶绕过云瞳,还朝她挥了挥袖子:“恐他日未及辞行,今先别过了!”
赖娘子?云瞳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喃喃念了几遍,忽问三月:“这什么人?立刻去查。”
“主子忘了,就是您的门客赖之放秀才。”三月言道:“爱吊古书本那位,常在酒肆茶楼说掌故听新闻,上次您带韩少爷出游,还见过她哩。”
云瞳恍然大悟:“怎么凌官人跟她搅到一块去了”
“他们爱好相同┄┄”三月随便接了一句。
“胡说八道!”云瞳立刻斥道:“凌官人一个闺中小郎,不谙世事,若被别有用心的人骗了,如何得了?”
三月一呆,见叶子紧着给自己使眼色,没敢答话。
“呃┄┄二月姐姐派人秘密跟踪保护。”六月谨慎回禀:“凌官人和她只是喝茶、吃饭、聊天,并无它事发生。”
“还要等何事发生?”云瞳瞪起眼睛:“你们一个个都不长脑子!赶紧探明白,她们今日是在哪里见面?”
“┄┄是!”
┄┄
凌讶进了鸿顺楼雅间,见赖之放已然就座,仍是一贯邋遢打扮,歪着身子看书,正在入迷。
“娘子久等了!”
“好说好说!”赖之放今日心情不错,指着自己新淘换来的破皮书里半条批注言道:“快看这个┄┄是御批!”
“哦?”凌讶凑近一瞅:“你怎么知道?”
“嘿,我是谁啊!”赖之放洋洋得意,待要解说,忽见帘拢被人掀起。
云瞳迈步而入,正看见凌讶和个没骨头似的粗鄙女人挨头低语,立将不悦挂到了脸上。
凌讶一见又是她,微生诧异:“英王┄┄”
“真巧啊┄┄”云瞳也没个笑模样,直接坐到了两人对面。
巧什么啊!三月守在门边,闻言一吐舌头。
“┄┄”赖之放吸溜了一下鼻子,疑惑的朝楼下看去:“这会儿客人很多吗?英王没找着座位?”
云瞳瞪了她一眼,敲敲左手桌子:“赖娘子,许久没见了,请过来说话。”又一指自己右边座位,对凌讶言道:“凌官人,有礼了!”
赖之放眨眨小眼睛:“您┄┄有事?”
“┄┄”云瞳丢给她个大白眼:“今日我是相请凌官人。至于娘子┄┄可以作陪!”
三月在外朝六月挤眉弄眼:那个倒霉秀才怎么还不省事?干脆我把她揪出来得了。却听赖之放在内笑道:“好啊!我最喜欢陪人吃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凌讶是个通透人,眸眸啊,你别以为人家不谙世情。
第455章 倾谈
三人坐了一桌,云瞳把菜谱推到了凌讶眼前,还没等打开,就被赖之放公然抢走:“此等无聊小事,学生代劳即可,你们聊,你们聊┄┄”
凌讶端着茶盏,等云瞳开口。
碍着旁人在场,云瞳也不知该聊些什么,想了半天,仍是道喜:“凌城主后继有人,日后安城必更加发达兴旺,真是可喜可贺!”
凌讶懒得客套这些,正好又被赖之放打断:“凌城主养了小骄骄,和安城发达兴旺有何关系?城主之位又非世袭,凌家女孙躲这个差事还躲不及呢!王驾应该祝贺凌藏谷没有断根。”
“┄┄”云瞳皱皱眉头。
“唉!其实凌城主现在未必高兴┄┄”赖之放一边琢磨菜肴,一边叹道:“凌藏谷最想要的是个蓝眼睛的儿子!生十七八个闺女有何用处。”
蓝眼睛的儿子?云瞳一愣:“为什么?”
“你问他?”赖之放一指凌讶。
“我不知道┄┄”凌讶双手一摊:“还是头回听说。”
“真不知道?”赖之放“啧啧”不绝,痛心疾首:“哎呦呦,自家的事儿都一问三不知,傻成这样!”
凌讶也没生气,许是常与她聊天,被指摘皮了:“请秀才解惑!”
“我也不知道!”赖之放烦恼的摇了摇头:“反正凌藏谷谷主之位该由蓝眼睛的儿子继承!”
云瞳听得莫名其妙:“世间还有人的眼睛是蓝色的?”
“怎么没有?”赖之放对这种孤陋寡闻的人向来嗤之以鼻:“碧落成帝的瑶君阿克奈来自海上,生就雪肤蓝眼,史书上记载的清清楚楚!难道王驾从不看书么?”
胡编乱造的野史艳闻,本王还得一一熟知么?云瞳听得冒火:真是岂有此理!
“这个阿克奈有何轶事?”凌讶倒很感兴趣:“从海上来,怎么来的?”
“据我考证他是某个已经淹没的海岛岛民,幸运的漂流到了碧落大陆。”赖之放已经选好了菜式:“长得跟个妖精似的,就被献给了皇帝,结果竟然大受宠爱,还生了儿子。”
“他儿子也是蓝眼睛的?”凌讶好奇的问道。
“典籍未载!” 赖之放就烦这种事:“只知这位皇子没活到成年就夭折了。”
店小二被唤进来记录菜名,听赖之放一口气报了十余个,也有些咋舌:“就您三位,是不是多了些┄┄”
“不多,剩下的我都带走!”
“┄┄”店小二下意识想看看旁边两位的脸色,见都无反应,忙去布置:想必是冤主儿当惯了┄┄
“我虽动嘴儿,嘿嘿,光吃,不说话。”赖之放还觉得自己是个好的不得了的陪客:“你们随便聊,随便聊。”
云瞳挪了挪椅子,离她远点,刚抬头想要和凌讶说话,就见他举着小镜子左照右照,原来是又听见“美人”的话头了。
“在外面一切小心,别折腾这些┄┄”云瞳皱起眉头:“都知道你是位天仙!”
“能被称为天仙的,从古至今,可没有几位!”赖之放就不知道人家嫌她烦,碰上喜欢的话题,非要插嘴。
“哦,都有哪几位啊?”凌讶精神大振。
“我给你数一数哈┄┄”赖之放这一掰手指数起来,大半时辰过去了。从美人容貌说开了去,性格如何,遭遇如何,归宿如何,风流韵事多少,直是滔滔不绝。
云瞳听得不胜其烦,凌讶却是津津有味,末了叹道:“恨不早生,能亲眼一见,亲身一晤!画像不能传神,要是有面留影镜就好了。古今美人想和谁比就和谁比。”
云瞳暗自摇手:可千万别有这种邪门玩意,一个一个比起来,那还有完?
“临渊就遗有一面天神宝镜,每及月圆,里面能现佳人丽舞┄┄”赖之放安慰着凌讶的遗憾:“传说若有美貌、舞姿比的过那位佳人的男子,就可以留下自己的影像。”
无稽之谈!云瞳听得撇嘴,见凌讶似乎又起了好奇之心,慌忙拦住:“临渊是甚地方?可不能去。”
“临渊是实实在在的地方,为什么不能去?”赖之放塞下一口肥鸡:“不敢去就说不敢去,莫要托名它事。”
“怎么,娘子敢去?”云瞳一嗤:那快去吧,去了就别再回来了。
出乎意料,赖之放摇了摇头:“想去,做梦都想,可着实不敢去。”
“嗬┄┄还有娘子不敢之事!”云瞳都不知道自己说话也能如此尖酸刻薄:“因何不敢去?”
“我不通天文地理气象玄学,去了怕回不来。”赖之放叹道:“何况正要著书立传,将我毕生考证传之后世,岂可因一时冲动半途而废!”言罢却又起身整衣,向云瞳和凌讶端正一躬:“二位日后去了临渊,拜托帮我查找印证几事,如能活着回来,万请告知。在下感激不尽,一定请你们来此重聚,还以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