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虚的那拉氏坐立不安,但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得强装镇定,饮了口茶压压惊,勉强自己继续听下去。
听罢后,纯贵妃又邀她到二楼走走,这云山胜地奇就奇在楼内无梯,若想到二楼,当需沿着楼外面的假山磴道盘旋而上,登楼远眺,便可饱览山庄佳景。
随行而上的那拉氏不禁感慨女人的直觉再准不过,纯贵妃果然与她提起了她的二儿子,
“想当初,他们头一回见面才四岁,不知不觉间,这两个孩子已然长大成人,到了婚配的年纪,皇上为他们赐婚再好不过,容璃无甚异议,却不知福隆安那孩子作何感想,是否对婚事有意见。”
这话问得那拉氏心里一咯噔,纵是慌神,亦未乱了分寸,迅速掩下,镇定自若,
“隆儿他遵从圣旨,并无意见,不知贵妃娘娘为何有此疑惑?”
纯贵妃借口道:“上回偶遇,见他行礼时闷闷不乐,本宫就怕他有心上人,对这桩婚事不满意呢!”
这话看似无意,实则有心,那拉氏来不及多想,立即澄清,“娘娘多虑了,隆儿年纪尚轻,对男女之情一知半解,并没有什么心上人,他与公主是打小的情分,纵然现下感情不深,相信成亲之后定能慢慢培养,终成佳偶。”
那拉氏如此肯定,且并无退婚之意,纯贵妃便认为是女儿患得患失,大约是她太在乎才会胡思乱想,那拉氏的话便算是一颗定心丸,纯贵妃欣慰点头,说笑间又不忘警示,
“如此甚好,但愿他二人能喜结连理,万莫出什么岔子,本宫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他可得好好珍惜,万莫辜负。”
暗自咬唇,那拉氏赔笑道:“那是自然,他若敢欺负公主,我这个做母亲的头一个不饶他!”
好不容易应付了纯贵妃,那拉氏告辞离开之后便去西暖阁那边等着傅恒,傅恒也在把控着时辰,估摸着她该出来,下完这局便起身请辞,乾隆打了个哈欠,也没留他,
“你且回吧!晌午朕还要去太后那边请安,就不留你在此用膳。”
恭敬告退,傅恒出了西暖阁,回府的路上,那拉氏一再叹气,“都是你生的好儿子,净给我添麻烦,皇上已然为他赐婚,他仍不老实,不知怎的被纯贵妃抓到把柄,明里暗里的提醒我,我还得赔笑解释,真真气煞我也!”
傅恒越琢磨越觉得这话不对味,“儿子是你生的好吧?”
明明在气头上,他竟还跟她扯这些无关紧要之事,那拉氏越发恼火,嗔他一眼,“没你的份儿?我一个人生的?那我,往后甭让他唤你阿玛!”
眼瞧着夫人动了怒,傅恒忙拉住她的手笑哄道:“这不是看你不悦想逗你开心嘛!”
“若想让我高兴就管教好老二,让他多跟老大福灵安学学,好歹让我省点儿心!”
他倒是愿意管教,只是也得有个由头啊!“隆儿也没做什么过分之事,我这做父亲的总不能去找茬儿。”
“那你觉得纯贵妃为何突然跟我提起这个?八成是他的心思被人知晓,告到纯贵妃那儿,纯贵妃才会敲山震虎!”
“年轻人谁还能没个小心思,成亲后自然也就断了,你无需忧虑。”
说得轻巧,她就怕儿子太过固执,不肯轻易放弃啊!到时候惹出事端,只怕乾隆连傅恒的面子也不会给!
同样忧心此事的还有景越,为着公主要退婚一事,他一直想找个机会向福隆安打探一番,怎奈家中琐事繁忙,时隔两日才得空,便又到行宫去找人。
听小太监说他们在练习箭法,景越便直奔校场,但见场中一身着云纹绛衣,腰束白玉带的少年正张弓拉弦,微歪首,唇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如鹰般锐利的目光直视远处立着的靶子,瞄准,射击,正中靶心!
立在一旁观看的少年拍手称赞,“珊林好箭法,看来今晚这顿得我请了!”
收弓递与一旁的小太监,福隆安朗笑着摆手,“五阿哥谬赞,咱们兄弟不分彼此,谁请都一样!”
恍然听到下人的请安声,福隆安回头一看,但见景越正朝这边走来,福隆安笑着招呼道:“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方才五阿哥还跟我说,晚上要吃鹿肉,预备派人去请你,你倒是不请自来!”
永琪身后的小允子躬身笑道:“景五爷定是心疼奴才,舍不得奴才跑腿儿才提前到来。”
景越笑应道:“怪不得下午一直打喷嚏,原是你们在念叨。”
到一旁净了净手,永琪不忘恭贺,“听闻伯父又打了胜仗,果真是骁勇善战,解了皇阿玛的后顾之忧。”
这赞许让人感到骄傲,但景越可不敢替父亲独揽,“这功劳也不是我阿玛一个人的,参赞大臣富德,还有珊林的堂兄明瑞皆是有功之臣,功高劳苦,不容忽视。且霍集占尚未捉到,仍需努力。”
提及此,福隆安十分羡慕,“希望有朝一日咱们也能有机会上战场,为国效力!”
说笑间众人来到流霞阁中,远眺夕阳,品茶阔论,今夜无风,晚宴便摆在院中,找来御厨亲自烧制鹿肉。
席间景越终是忍不住,放下筷子问福隆安,“最近你可有找过四公主?”
抿了口酒,福隆安又立即夹了口菜以缓解辛辣之感,“没啊!好像个把月都没瞧见她了,怎么?有什么问题?”
既想问话,必得先言明,景越便把前两日的事说与他听,福隆安闻言眸光顿亮,“她当真要退婚?”
如果永琪没看错的话,他这神情并不是紧张担忧,好似是……很期待?
作者有话要说: 福隆安,字珊林。关于傅恒嫡妻的姓氏,有史可考的有两种,一种是瓜尔佳氏,一种是那拉氏。本文设定的是那拉氏,也就是康熙朝宰相明珠的曾孙女,那拉氏的祖父揆叙与纳兰容若是亲兄弟。
☆、第三章
景越也觉得他的表现有些太明显,“皇上没应,你别高兴得太早。”
仔细品这两句话,永琪总觉得他二人有事相瞒,“珊林,你就这么想退婚?”
顿感失态的福隆安借口道:“这不是公主的意思吗?我可没说什么。”
无心用膳的永琪放下筷子,琢磨再三,甚为不解,“容璃的心思再浅显不过,无缘无故,她不可能退婚。”
景越也是这个意思,是以才怀疑福隆安,“你可是找她说了什么,她才会如此。”
福隆安大呼冤枉,“我真没找她,几乎日日都与五阿哥在一处,他可以替我作证。”
永琪可不作保,撇清自己,“晚上我就不晓得了。”
这是什么话?被质疑的福隆安委屈挑眉,极力澄清,“晚上我总不能去找公主吧?纯贵妃不得打断我的腿!”
眼看着两人都怀疑他,福隆安再次竖指保证,“我真没找她,也没说什么话,八成是她自个儿有心思,不愿嫁我,才想退婚。”
“她的心思都在你身上,倒是你……”
话说一半,想起五阿哥在场,景越生生忍住,永琪敏锐的察觉出异常,当即追问因由,“怎么……不会是珊林有什么心思吧?”
福隆安默不作声,自斟一杯,永琪越发觉得有鬼,“咱们还是不是兄弟,你们居然合伙瞒我?不想说便罢,我走就是。”
假意起身,果然唬住了他们,福隆安忙拉他坐下,犹豫再三,终是开了口,“也不是故意瞒你,主要因为你是容璃的兄长,怕你知道后替她抱不平,又要训我,是以才一直没提。”
“到底什么事,明说从宽!”
看他有些为难,景越便替他说了,“珊林他有心上人,是于师傅的女儿。”
能这么称呼的,似乎只有一个人,“你是说,咱们上书房的总师傅,翰林院掌院于敏中?”
眼看瞒不下去,福隆安只得点头,又灌下一杯,轻声应道:“正是。”
亲耳听到他承认,永琪这才恍然大悟,“可你已然被皇阿玛封为和硕额驸,怎可喜欢旁人?”
福隆安并不认为自己有错,“我跟于姑娘前年就已相识,在皇上赐婚之前!”
不过两年而已,算什么?“容璃跟你四岁就见过面,这你怎么不比?”
“我……”无话可说的福隆安强辩道:“那当初我也不知道她长大后会跟我定亲啊!”
往事不该计较,那就说当下,即便是兄弟,永琪也必须将丑话说在前头,“不管你跟于姑娘有什么故事,总之现在你已与容璃定亲,明年就该完婚,万不可再生二心!”
现下看来,有二心的可不止他一个,“容璃都要退婚了,证明她也不愿嫁给我,指不定她也有心上人呢?怎可棒打鸳鸯?”
“容璃不可能有旁的心思!”尽管永琪很笃定,但也惊诧于妹妹退婚之举,看来得找个机会去打探一番,兴许是他二人之间有什么误会,得尽快解开才是,而他也不忘叮嘱福隆安,
“已然定亲,你可不许乱来,那个什么于姑娘,最好了断,莫再联络,你若是伤了容璃的心,我可不会原谅你!”
这就是他一直不愿跟五阿哥说的原因,哥哥肯定向着妹妹咯!哪还会顾忌他这个兄弟,不耐嗟叹的福隆安掂起酒杯懒应道:
“晓得了,我自有分寸,你们怎么都跟我额娘一样啰嗦,唉!休再提此事,喝酒喝酒!”
举杯一饮而尽的景越心中疑惑深甚,如若不是福隆安的意思,那四公主退婚的理由又是什么,她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呢?他不方便去问,也只有等五阿哥问过之后再说。
永琪与四公主虽不是一母同胞,但两人感情甚笃,出了此事,他必定是要探个究竟的。
听闻五阿哥来探望,容璃不愿以病态见人,便让宫女梳了个小两把,略施脂粉,在左侧斜簪一朵海棠花,戴上东珠耳坠,简单梳妆更衣,这才到外屋去见。
虽有脂粉掩盖,但永琪还是瞧得出来她的面色很差,眼睛红肿,许是偷哭过,当下也没问她因由,只与她摆明局势,
“咱满清四大家族,如今最得势的是哪家,你可知晓?”
这一点,容璃很清楚,“自是富察家,李荣保的九个儿子皆做了官,身居要职,有几个虽已殉职,却也是朝廷的大功臣,当中最有能耐的便是九爷傅恒,军机处领班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职位他已胜任十余载。
且富察家族后辈之中也是人才辈出,明亮,明芳,明瑞,福灵安等人皆是青出于蓝,个个忠君爱国,力战沙场,保卫我皇室基业。”
看来她还不糊涂,“傅叔叔的儿子中,福隆安自小在宫中长大,他的弟弟福康安才五六岁便也被皇阿玛接到宫中,大多时候都由皇阿玛带在身边亲自教养,试问我们这些阿哥中,有几个能有这样的殊荣?”
这优待的确令很多阿哥都嫉妒,可谁也不敢说什么,容璃猜测着,“正因为他们都是先皇后的侄子,皇阿玛深爱富察皇后,才对她的亲眷格外眷顾吧?”
“这也算是因由所在,实则最重要的是,他们家族之人不负皇恩,个个身先士卒,效忠皇室,于情于理,皇阿玛都会与他们联姻。
先前皇阿玛打算为我和福隆安的姐姐赐婚,只可惜她心有所属,且性子倔强,闹到最后这婚事也没成,但皇阿玛并不甘心,必定会想法子继续联姻。
老大福灵安已然成婚,老三福康安年纪尚幼,算来只有福隆安与你年纪相仿,是以你才躲过了远嫁蒙古的命运,被皇阿玛许给福隆安。这桩婚事关系甚大,用来平衡朝局和各方势力,已不止是你们二人之间的事,所以退婚是不可能的!容璃,放弃这个念头吧!不要再异想天开,除了惹怒皇阿玛之外,毫无用处。”
又是大局为重,她何尝不懂?若然还像前世那般不知情,她也可糊里糊涂的嫁过去,然而最悲哀的是她已然晓得了福隆安的心思,“可是他……他心中无我,这桩婚事不会幸福的。”
姑娘家在乎细节,可身在皇室,最不值得一提就是所谓的感情,“我的话你还没明白吗?联姻是不在乎感情的,不管你和他有什么心思,最终都得结为夫妻,你不得违抗,他亦是如此,福隆安是个聪明人,不会做出糊涂事,置家族于不顾。”
容璃倒宁愿福隆安拒绝这门亲事,也不愿他被迫娶她,“我知道,他最终还是会娶我,可婚后呢?你知道我的日子有多难过吗?被他忽视痛恨的感觉有多苦涩,你们谁都不明白,没人替我承担,都是我一个人默默忍受!”
愣了半晌,永琪总觉得这话不对劲儿,她眼中的悲愤太过真实,竟像是亲身经历过一般,“尚未成亲,你怎知他会如何待你?”
一时情急居然说了前世的遭遇,心慌意乱的容璃忙掩饰道:“是我的想象,由现在的情形已然推断出往后的日子。”
“想象并不准确,也许成亲之后他就有了责任心,懂得照顾你呢?”
永琪想得太过美好,可惜现实总是残忍,那样压抑的人生,她实在不想再经历第二回,然而皇兄始终不是她,没经历过她吃过的苦,也就不明白她现在的心情,再争辩也是徒劳,她干脆不再多说,只道有些头疼,想回屋歇着。
他便不再打扰,就此离开,临走之前又嘱咐她千万不要再到皇阿玛跟前提此事。
每个人都不允许她退婚,晓以大义来劝说,难道她真的不能选择自己的人生,重活一世还要重蹈覆辙吗?
一想到婚后福隆安对她的冷漠态度,她就觉得人生无望,若然还要再被折磨一回,老天又何必让她重生,倒不如直接转世投胎,再不遇见这狠心人!
重生之后的夜晚,她没睡过一个安稳觉,醒梦间皆是前世的场景,大婚当夜,福隆安并未与她圆房,只推脱说喝醉了,当时她还懵懂无知,信以为真,后来才晓得,原来他是有心上人,婚后的日子不仅凄苦,还要承受他的恨意,以致于她得了心病,药石无医,即便而今重生,那几年的折磨也成为她心间不可磨灭的伤疤,烙印在心间,使她苦不堪言!
她只想揭去这一段,开始新的人生,怎么就那么难?
额娘不理解,皇兄不支持,即便挫折重重,她也不愿轻易妥协,定要想法子改写这所谓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