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成亲之前他已开工,只是后来他以为景越要和她在一起,便没再继续做下去,搁置了许久,直到两人成亲后,才又开始继续雕刻,这木雕雕了两个人,是他和容璃手牵手的模样,第一次尝试这样的木雕,对他而言有些困难,且两人并肩牵手,相连的部分并不多,一不小心就会断裂,小心翼翼的研究了几个月,才终于做出成品。
想着明日便是她的生辰,当晚他就迫不及待的将木雕拿了出来,还附带一番真情剖白,想让她明白他想和她重修于好的决心。
他越是这般用情感来攻克她的心,越会让她觉得无措,不知该如何面对,且她不得不承认,看到那代表两人的木雕时,她真的心软了!
正是这种心软让她痛恨自己,觉得自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不长记性,活该被伤害!原本平静的她突然就红了眼,跟他发脾气,
“福隆安,你想要医治自己的病,要求我配合,我可以答应,因为我心中有愧,哪怕你要圆房我也可以答应,因为你我是夫妻,作为妻子我应该满足你的欲望,但若你企图用感情来挽回我的心,跟我谈情说爱,抱歉,我做不到,我不可能再对你付出真心!你不要再白费心机!”
乐观向上的他一直以为两人在慢慢的靠近,未料今日容璃突然跟他澄清,如此残忍的话语彻底打碎了他的希冀,原来在她眼里,他不过如此,
“我晚上抱着你真不是私欲,只是觉得这样可以离你近一些,感受着我们的心贴在一起跳动,我会有种你我同心的错觉。”
“我只会跟你同床共枕,但不会同心!”为表自己的决心,容璃骤然将手中的木雕摔于地面,并肩牵手的两个小人瞬间断开,各摔至角落里,凄惨又孤单……
几个月饱含深情用心所做的东西就这么被她随手一摔,就似捧出来的真心被摔个稀碎一般!震惊又痛惜的福隆安怎么也没料到容璃竟会这般残忍!而她只是垂目不语,冷眼看着,似乎没有任何反应。
怔怔走过去,蹲下身子将分成两半的木雕捡起来,福隆安忽然觉得自己这样处心积虑的想跟她和好似乎有些可笑,但也明知是自己活该,没资格去抱怨什么,终是凄凉一笑,
“好吧!我懂了,以后……不会再打搅你,也不会强行抱着你,我睡书房,你可以一个人清净的待着。”
彻底清醒的福隆安再不敢抱任何希望,也不想再死皮赖脸的扰乱她,只想还她一片安宁,就此离去,不打扰,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看着他黯然转身的背影,容璃竟有种窒息的错觉,踉跄后退两步,撑着桌子的手都在发颤!婚后的她一直在闹腾,不想与他太亲近,每日都提醒自己要保持距离,要冷静,不要再被他所骗,被他所伤,重蹈前世的覆辙。
偏他一直死皮赖脸,让她无所适从,而今终于发了狠话,让他彻底死心,她该高兴才对啊!为何脸上竟是泪流满面,心如刀割一般难受,恨自己的固执,恨自己拥有前世的记忆,恨那颗前世的心囚禁了今生的自己,害得她不得安宁!
明明不想伤害任何人,结果还是伤了他的一腔热情,这算是报复吗?看着他心痛她开心吗?
并不!只会觉得心像针扎一般!讨厌这能感知的痛苦,她很想麻痹自己,不要再被这样矛盾的情绪控制,唯一的办法似乎只有灌酒,灌醉自己才不会再胡思乱想。
痛到难以呼吸的她慌乱的自房中翻出一壶酒,强行给自己灌下去,过往的种种清晰又模糊的在脑海中不断闪现,失控的她再也不想掩饰,放声大哭,都说酒能消愁,可已灌下半壶,撕心裂肺的感觉仍是那么清晰得吞噬着她,没有退路,又找不到出口,仿佛被逼至绝境,无助又绝望!
恍惚中,她看到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人,但又看不清是谁,雪茶吗?定是来劝她不要喝酒的吧?可是她想喝,谁也不要来拦,谁的话她都不会听!
然而来人并未说话,猛然感觉自己被凌空抱起,她恼火的捶打,恨斥道:“放我下来,我要喝酒!不要睡觉!”
“不睡觉,咱们说说话,有什么不开心,又不想告诉旁人的,你可以跟树洞说,它会倾听,也会帮你保守秘密。”
是谁?谁在说话?依稀记得小时候也有人这般哄她,让她将心事倾诉给后花园的一个树洞,还说讲出来之后心情会好很多,这会儿她的确很难受,很想找个可以诉说的对象,倾吐所有的不愉快,
“树洞啊树洞,你相不相信人有前世今生……”
原本他是不怎么信的,毕竟皆是传言,从未真正经历过,但若容璃这般说,那他愿意相信,“我只信你的话,你说,我听着。”
醉了酒的容璃已然无所顾忌,再不想去伪装,索性将心中的苦恼统统倾倒而出,“所有人都不明白我为何不肯与他重归于好,他们都以为我小气,以为我还在意于蕊茵的事,实则这样的小事根本没必要计较这么久,我之所以一直记恨他,是因为我拥有两世的记忆。
前世的我也嫁给了他,可那时候我并不晓得于蕊茵的存在,以为我和他是天作之合,偏偏婚后的日子不尽人意,他对我十分冷淡,不肯圆房,我听了晴柔的提议,在他汤中放了药,我以为那是补药,哪料竟是迷药,
中了药的他恨透了我,骂我不知廉耻,还……还强要了我……我与他成亲九年,一直都在活在他仇恨的眼波中,他认为是我拆散了他和于姑娘,以为是我害死了她,是以对我恨之入骨,冷漠相待,后来孩子没了,我便连最后的希望也破灭,难以走出丧子之痛,郁郁而终……”
前世?他们的前世?福隆安难以置信,前世的他竟会是这样一个不分青红皂白,将所有责任都推给容璃的混账!“怎么会这样?怎么可以怪罪女人呢?明明你是无辜的,只是遵从皇命而已。”
她也觉得自己无辜,然而福隆安从不这么认为,“可能因为我的重生,许多事都改变了,然而前世的情形并不是如今这般,那时的福隆安一直都不晓得于蕊茵的真面目,不晓得她接近他只是因为他有好家世,香消玉殒的她成了他心底的白月光,而我就是那把斩断他情缘的锋刀!他怪不了皇上,便将所有的恨都转移到我身上,偏偏我死后没有下轮回,睁眼居然发现又回到了成亲之前的日子。”
至此,之前所有的疑惑总算开解,福隆安这才明白她那些异常行为的根源到底是什么,“你不想再重蹈覆辙,所以想尽一切办法要退婚,只想远离这个薄情寡义伤你至深的男人对不对?”
深叹一声,容璃点了点头,苦笑落泪,“可惜不管我怎么处心积虑的想要改变命运,依然斗不过老天爷,最终还是与他完了婚。
我能如何呢?恨他?可今生的他早已看透于蕊茵,不再爱她,也没有虐待我,我若恨他,未免对他不公平,不恨?可我又清晰的拥有着前世的记忆,时常想起前世的他待我是多么的凉薄残忍,我又该如何放下那些恩怨,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和他欢笑甜蜜呢?”
听她诉说着前世今生纠结的痛苦,福隆安已没工夫去思索她为何会重生,只有满满的心疼和愧疚,一把将她拥入怀中,紧紧拥住弱小而无助的她,怜惜她这些遭遇的同时又恨透了自己,
“那样是非不分的男人不值得原谅,你会记恨两世也是人之常情,就该下地狱受尽折磨才能泄你心头之恨!”
饶是他自己在听到那样愚蠢的行为之后都觉难以接受,更何况是被冷落那么多年的容璃呢?
道罢他又觉不妥,“下地狱也不好,他受折磨你看不到,就该让他也重活一世,爱惨了你,你却不爱他,让他也尝尝被冷落的滋味。”
义愤填膺的出着主意,福隆安忽然觉得,这说的不就是他自己嘛!今生的他果然就是这样的下场,容璃不再爱他,而他则一直远望着她,始终走不近。
擦了擦眼泪,容璃苦笑连连,“我从未想过要报复他什么,只是不希望自己的真心再被辜负,深爱一个人却得不到回应,他还对你冷嘲热讽,那种感觉我真的不想再感受第二回。”
此时的容璃醉得厉害,正处于迷糊当中,即便他与她说话,她也没将他当成福隆安,只当他是一个倾诉的对象,思及此,他开始用外人的身份来劝导她,
“可是今生的他,对你还挺真心的啊!并不像前世那么混账。”
她不是瞎子,可以看得到他的变化,“这也正是我最痛苦的地方,所有的恩怨皆在前世,他记不得,所有人都不晓得,唯有我还清楚的记得那些伤害,而今我才终于明白黄泉之中为何会有孟婆汤,抹不去的记忆于大多数人而言,不是一种馈赠,而是痛楚,唯有忘掉才能开始新的生活,一旦铭记,就会影响下一世,根本无法正常的与人相处。”
“你也知道应该忘记,可就是忘不掉对不对?是怕再次被他伤害吗?不会了,他已然认清于蕊茵的真面目,不会再因为那个女人而误解你,且他也在后来的相处之中慢慢看清了自己的心,他心里是喜欢着你的,十分渴望能与你和睦相处,白头偕老。
曾经的伤害是事实,无法抹去,但今生的真心也是事实,前世亏欠你的,他会用一生来偿还,当然,喜欢你是发自真心,并不只是为了弥补才如此,”轻抚她满是泪痕的面颊,福隆安怎么也没想到,前世的他带给她的阴影竟是如此之深,愧疚的同时他又渴望改变这局面,
“容璃,你可曾想过老天为何要让你重生,就是怜惜你前世过得太苦,才想给你重来一次的机会,许多人临去之前都抱憾终身,觉得还有很多事没做,既然你有幸重生一世,是不是该对自己好一些,让今生的自己过得快乐点儿,摒弃过往的一切,才不枉这重生的日子。”
从来都是说着容易做着难啊!她又何尝不想尝试忘记,偏偏未能尽如人意,“可是我忘不掉,你告诉我应该怎么忘掉那些不愉快?”
“有些东西不需要刻意去忘记,越是想忘记,越是容易想起,倘若你坦然接受,那些记忆就会慢慢落在心底的角落,被灰尘遮掩,即便有一天无意间被翻涌而出,也不会觉得痛苦,只当那是一段不关痛痒的过往,因为现在的我是爱你的,咱们的婚事不再是个错误,而是天作之合!”
“坦然接受?”喃喃重复着耳畔的言辞,容璃惊觉自己的思维似乎进入了死胡同,她一直都在逃避,从未想过要去接受这些,可越是逃避就越是会想起,害怕面对,继而更加痛恨那些过往。
看她似乎有所感悟,福隆安继续劝慰,“对,唯有接受,它才不会成为伤你的兵刃,你才能放下心中的包袱,轻松的往前走,继续这充满希望的人生!”
“可是……我怕我做不到。”那些伤痛铭记了那么多年,时刻提醒着她当年所受的耻辱,岂是说忘就能忘的呢?
“不尝试怎么就确定做不到呢?换一种观念,也许心石就会渐渐被丢下,容璃,接受过往,也学着接受我,你要相信,既然重生肯定是有它的意义所在,譬如春凌这件事,就是因为有前世的记忆,你才帮她避过了一劫吧?”
提起这个她仍感愧疚,“没有避过,她仍旧还是失去了孩子。”
“你说她会被祖母杀害也是前世发生过的吗?”
点了点头,容璃很怕春凌躲不过这灾难,“我觉得即使重生也无法改变所有的事,比如退婚没成功,比如春凌还是没了孩子。”
他喜欢她的善良,却不喜欢她习惯性的把所有的责任都归咎到自己身上,“咱们皆是凡人,当然无法掌控所有事,尽自己所能,问心无愧便可,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两世你都嫁给了我,那便是天意,老天怜悯,肯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让我明白谁才是对我最重要的那个人。”
紧握着她的手,他是发自内心的感激,感激老天爷让他看透假象,明白容璃的珍贵,本想再继续表明心迹,可她居然闭着眼半晌不吭声,就这么歪在枕边,无辜又迷糊,
“容璃?你不是睡着了吧?”
“嗯?”含糊应了一声,容璃并未睁眼,又归于平静。
福隆安不由气苦,“所以我才刚说了那么多你都听到了吗?”
“喔……”嘤咛应了声,她不耐的动了动,将自己蜷缩起来,大约是睡着了觉着冷吧?无奈的福隆安只得拉开被子为她盖好,趁她没意识就捏了捏她的鼻梁,
“你睡得可真是时候,我这一番肺腑之言竟是白说了。”宠溺一笑,他没再打扰她,很庆幸自己没有冲动的离开,其实他刚走出门口的时候就听到她压抑的呜咽哭声,便猜测她应该也很痛苦,于是就没走,在门外待了许久,后来听到她放声大哭,最后终是忍不住又进来,这才有机会窥探到她不为人知的秘密,也更加理解她这大半年的矛盾和痛苦,
怜惜的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福隆安没有欺负她,也没打扰她,只是侧躺着,静静的凝望着她的睡颜,回忆小时候两个人相处的点滴,不觉懊悔这么晚才发现她的可爱之处,但也庆幸总算懂得了感情,她肯说出这些,也算一个转机,至少他了解了两人矛盾的根源,晓得缘由才能化解,不过这会子她已然睡下,他没法儿再劝,只能待她明日醒来再说。
因着有酒麻醉,她这一觉睡得很沉,只是容璃怎么也没想到,醒来的那一刻,映入眼帘的居然是福隆安的喉结,而他只是平躺着,她的手居然搭在他身上!明显是她主动侧身凑近他,怎么会这样?醉酒了也不至于这般主动吧?
惊吓的容璃赶忙收回自己的手,迅速坐起身来,被惊醒的福隆安迷糊睁眼望了望她,微笑着与她打招呼,“醒了?感觉如何?头疼吗?”
看了看窗外的天,已然亮堂,容璃惊讶于此刻的他为何还在帐中,“你不该入宫当值的吗?”
醒来的他干脆枕着手臂,笑望向她,“原本是该入宫,可我看你还没醒,且你的手一直搭在我身上,我若是挪动可能会惊醒你,干脆也就没动,继续躺着陪你睡会儿。”
果真是她霸着他,总是训他抱着她的容璃居然也有主动抱人家的一天,实在没脸,窘迫的她尴尬的捏着被角,低眉小声道:“吵醒就吵醒,上朝比较重要。”
定定的看着她,福隆安会心一笑,“你更重要,昨晚你心情不好,我怕你醒来看不到我会难过,所以就做好了不去当值的打算。”
仔细想了想,她才想起昨晚的两人似乎起了剧烈的争执,“我好像……摔了你的木雕,还说了很难听的话,我记得你很生气,摔门而出,怎么……怎么又回来了?”
“身为额驸居然敢跟公主闹脾气,真不懂规矩,实该严惩,”说笑间他坐起身望向她,“你觉得应该怎么惩罚才能解你心头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