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玉握住她的手,问道:“你爱我吗?”
“我爱你。”
“真好。”他轻笑一声,再次低头,温柔地亲了亲她的唇瓣,低声道:“可是,偏偏就迟了。如今的那个我,也不是我。”
他的身子渐渐透明,握着她的手也渐渐没了力道,华仪又惊又恸,哭喊出声:“沉玉!”
她一声高喊,蓦地惊醒。
浑身都是冷汗,她喘息着,捂住发痛的喉咙,眼底俱是血色。
许久,喘息方平,华仪抬头看了看四周。
又是空无一人。
她抖着手,慢慢掀开被子,只感觉头特别重,眼前发昏,两腿都在抖,差点就跪到了地上。
她扶着墙壁,缓缓走到桌前,艰难地给自己倒了杯水。
水是温的。
她抬头,透过窗子看了看乌云密布的天空,低头想起那个梦,无声地抹去眼泪。
三年了。
三年他都不曾入梦。
回回噩梦都是前世那最后几日,可是方才,她终于见到他了。
她总记得他不好的时候,可也明白,前世的沉玉,深沉肃杀,外刚内柔,其实是一直不舍得伤害她的。
华仪站了许久,又重新回了龙榻上,躺下蜷起身子,浑身还是冷得厉害。
雕花红栏后,沉玉的身影融入黑暗里,眼睛里一片阴鸷冰冷。
他方才回殿看她,正好听见她梦呓。
什么叫不想杀他?
什么叫重头来过?
她口中的沉玉,究竟是谁?
华仪不知不觉地又睡过去,朦朦胧胧见,又被沉玉唤醒,她迷茫地睁开眼,看着沉玉坐在床边,温声道:“身子好些了吗?”
华仪伏入他的怀里,闭上眼,觉得眼皮发烫,“朕是不是病得很重?”
“没有事的。”沉玉轻拍她背,安抚道:“等陛下病好了,我们便出宫游玩,所以,陛下要乖乖养病。”
她闷闷道:“朕感觉好不了了。”
“不会的。”他说。
女帝一日比一日萎靡不振,御医一天下来几乎有五个时辰都在元泰殿守着,皇帝膳食,日常用品都查了,却找不出个一二来。
沉玉停了安神香,将窗子打开通风,华仪偶尔醒来,便见沉玉坐在一边,渐渐安心下来。
女帝病得如此之重,满朝文武皆在祈福,可偏偏改革新政之事并未被拖延。
华仪早将此事交给萧太尉和成亲王,由沉玉做她的眼睛,一齐号令百官,保证事情进行的有条不紊。
平南王世子听闻陛下病重,暗自焦心不已,终于按捺不住再次求助沉玉,沉玉为他出谋划策,细细分析如今情势,事关平南王府上下安危,世子唯恐自己父亲出错,立即修书一封 ,暗中递往平南王都。
可那封信被截了下来。
信中提及女帝,新政,以及各种暗中消息,话里半透不臣之意,甚至有心促使父亲造反,却无一字提及沉玉。
此信立即被人公之于众,随即成亲王亲自下令,以谋逆罪将平南王世子关入大理寺,并勒令平南王入京待查。
朝中人人皆惊。
人人都在想,帝王病重,平南王趁机密谋造反,是聪明,也是最大的愚蠢。
成亲王与平南王,可真谈不上有什么交情。
这回,平南王怕是惨了。
第31章
京城是个风起云涌的地方, 和平繁华的表象下, 那些隐私诡计永远都不会停止。这里的残酷不会输于战场, 无论是贱如蝼蚁,还是贵如帝王,都不能幸免。
天色熹微时, 卫陟跃上马背,朝京城的方向遥遥望去。
他怀里揣着一封被捂热的信,那封信上详细地说了很多很多的坏消息, 用一桩桩让人心惊的事情表明:卫陟,你该回去了。
他历经沙场,心思早就渐渐沉淀,所以他一心报效国家, 从不去想那些让一个将军不再冷血的事情, 但是他知道,京中有一个人,让他的心可以为之震动。
他意识到这个是在离京之前,随后他便迫不及待地离京了,与其冠冕堂皇地说是为公事,不如说是落荒而逃, 可是, 时隔一段时间,一件件事情向他表明——卫陟, 你错了,你不该离开, 让她陷入险境。
征战沙场是他的职责,他自会去尽职尽责,保护君主是他的忠诚,这一点也毋庸置疑。
可是除此之外,他忽然就不想再恪守有些……从前他一定会坚守的东西。
卫陟扬起马鞭,马儿快速奔跑起来,带动身后一群将士,在天色未亮时,无声无息地往京城奔赴而去。
边塞孤城的新阳彻底升起的时候,华仪也醒来了。
她坐起身,感觉没有什么不好,抬手拢了拢长发,趿上纱履,拿下架上的常服,自己穿上,勉强系好复杂的带子,再推开窗子,深吸一口气。
她的精神好了许多。虽然不知原因,却让她欢欣。
她掠起唇角微微一笑,推开殿门出去。
殿外的宫人见是女帝亲自走出来,纷纷低头行礼,常公公喜出望外,上前道:“陛下,您身子好些了吗?”
“朕感觉很好。”华仪慢慢走下汉白玉长阶,走到阳光下,仰头眯了眯眼,睫毛被镀上一层浅浅的阴影,她道:“朕好久没有晒过太阳了,跟做梦似的。”
她披散着长发,白皙在皮肤在阳光下几近透明,泛着一层莹亮的光。
常公公大喜道:“奴才这就去通知成王殿下和沉玉公子……”
“好。”
帝王身子突然大好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皇宫,宫外的臣子和平民也渐渐知晓,四处皆是欢喜之色。
她向来是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百姓对她颇为爱戴,因为她的政令给了他们很多好处,除此之外,女帝性情如何,喜欢谁憎恶谁,通通与他们没关系。
百姓在议论,说者无心,听者却心思各异。
权贵们将所有的事情都想好了,包括帝王驾崩,新帝继位,往后如何发展云云,如今又开始筹谋着新的打算。
华仪让人搬了软榻去阳光可以晒到的地方,躺在上面晒着太阳,脸颊和下巴感觉暖洋洋的。
沉玉坐在她身边,和她说话。
沉玉问道:“还感觉困吗?”
华仪说:“不困了。”
“别的呢?”
“身子也不冷了,头也不疼了,应该是好了吧?”她的眸子闪亮亮的。
沉玉淡淡补充道:“还有些咳嗽。”他抬起手中折扇,以扇柄点了一下她的额头,道:“知道你急着好,但是也不可过于随便了。”
她本就是个随便的人,偏生他过于讲究,对于她的事情,事无巨细,全都要一一做好。
她瞅着他,笑个不停,“沉玉,你怎么跟个老妈子一样?”
他微微沉下脸色,抬手去挠她,她禁不住地笑,一头扎进他怀里,喊道:“朕错了,朕错了。”她的小脑袋拱得他往后让了让,也绷不住笑了。
华仪在太阳下美美地睡了一觉,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才起身被沉玉抱了回去。
她把脑袋埋入他的怀里,小声道:“宫人都看着呢。”
沉玉把她抱得更紧,低头,含笑道:“现在谁不知道你是我的人?”
“朕就看着你一日比一日胆大包天。”华仪摇头道:“朕大概是对你太好了,等朕哪日娶了你,非得一振夫纲不可。”
沉玉神情淡淡的,冷哼一声,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小屁股,“今日陛下精神好的很,不知在床上能不能振得起来?”
“……”
两人说着话,回到殿中,华仪被沉玉放到床上,她坐着,踢掉双履,使唤着宫人倒茶来喝,一边喝茶一边道:“今日真是奇怪的很。”
“病情好转,总归不是坏事。”沉玉转身,等她喝尽一杯,又去再给她添茶,一边淡淡道:“已经到了深秋,宫外又是一番景象,陛下想出去看看吗?”
“都到深秋了啊。”
华仪有些怅然,觉得自己过的是真的稀里糊涂了,点头道:“那我们择日溜出宫玩玩吧,说起来,上回与你一起出去玩,还是上元节,我们差点就被御史撞见了。”
沉玉“嗯”了一声,上前去脱华仪的外衫,她一时反应不过来,抱着身子往后一让,耳根微红着道:“你做什么?突然就过来扒朕的衣裳。”
他含笑着,却不回答。当下不再动她上衣,改为弯腰去抬起她的腿,握着她纤细的脚踝,慢慢脱下她鞋袜,再要去拉她裙下裤带,她缩不回腿,改说他“下流”,他一把搂住她的腰肢,几乎是压着她去脱她的衣裳,声音微哑道:“臣伺候陛下洗澡。”
“不要。”
“不要?”他挑起眉梢,脱下她的小裤,露出白皙纤细的腿,微微笑道:“当真不打算洗澡?陛下自打病了,还记得上回洗澡是什么时候吗?”
华仪又是一噎,她一向何其爱干净,此刻觉得有些掉面子,脸颊便烧了起来。他趁她愣神时一举脱得她只剩下亵裤和红色小肚兜,低头在她香肩边,喷洒的热气让她发痒,她推开他的肩,自我嫌弃道:“朕臭成这样,你还闻。”
沉玉沉默了一瞬,起身道:“陛下看起来皮痒,真的该洗洗了。”
华仪:“……”
沉玉要是敢治她的“皮痒”,她就敢治他的“下流”。
所幸这场澡洗的没有危险,沉玉到底是顾忌她风寒未愈,不曾做那些不太和谐的事。华仪靠着沉玉,被他屡屡非礼,她每次要叫宫人近来,想把这色狼赶出去,可是沉玉在上,她何其弱势,常公公哪怕听到了女帝的声音也不敢进来——女帝反正被沉玉吃得死死的,不进去不要紧,进去打扰了沉玉的兴致,秋后算账起来那才要紧。
沉玉虽然不至于斤斤计较,但是常公公还是怂得不行。
华仪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后,被沉玉抱出了御池,莹亮的冰蚕衣料质感微微透明,衬得她更加白皙瘦小,锁骨透出衣料,娇躯带着暖暖的温度,他把她放在床榻上后,后情不自禁地低头亲她,亲得尽是眼睛耳朵,她轻轻扭动,不住惊呼,他此刻温香软玉,还不忘调侃她道:“现在不臭了。”
她抬脚踢他,被他抓住脚踝,他俯低身子,注视着她的面容,瞳孔泛着冷玉般的光泽,三分审视探究,七分欲色浓重,她忽然起身,在他脸颊上印了一口。
她仅仅只是亲了一口,却分外撩拨他的心,他的身子崩得死紧,把控着克制着,鼻息微重,低头道:“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
“什么后果?”她又亲了他一口。
他一把擒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蹙眉,他把她的手腕按到她头边,道:“我越是动情,越是非你不可。”
她偏了偏头,没有懂他的意思,沉玉蓦地松开她起身,袖中手捏了捏,偏头看她道:“越是非你不可,越恨不得将你压在身下,控制不住,理智尽毁。”
她心口蓦地一跳。
这若是情人间的旖旎情话,那便能让她听了连心也软下来,可是这不是。
她忽地就想起前世那七日,身子没由来得一颤。
沉玉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却什么都没有质问她,而是挑起一抹奇怪的笑意来,问她道:“所以,仪儿想好了吗?地狱天堂,此生同行?”
华仪慢慢坐起来,抬眼,望着他的眼睛。
许久,她答道:“需要想吗?有反悔的道理吗?”
“没有。”他道:“就算陛下反悔,我也不让了。”
他其实心里冷静得可怕,也知道多问她一句是多此一举。
她答是答非,他都不会放手,不同的是,她若答是,他还能勉强得到一丝宽慰,让他那颗屡屡躁动阴鸷的心,暂且得到抚慰。
沉玉甚至有时候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他总是那么极端,看见华仪就恨不得将她藏起来,让全天下人都看不到她,如那些日子她一直沉睡一般——可是沉睡的华仪无法在他身下婉转求欢,他不喜欢死气沉沉的华仪,所以他让她重新焕发精神,她对他笑一次,他就恨不得将她揉碎在自己怀里。
他自诩冷酷,工于心计,睚眦必报,这世上偏偏就出了一个让他痛恨又无可奈何的存在。
他如果能更冷酷点,他就对她下手,毫不留情。
可是想到如果她会恨他怕他,他就在想:再等等吧,如果她能让他满意的话……
是夜,沉玉吹熄了灯,华仪在他怀里昏昏欲睡,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
“你白天说出宫玩,去什么地方玩?朕有点想吃云吞面了。”
沉玉道:“听说最近有庙会,陛下若是感兴趣,可以去看看。”
“嗯……”她抬头看他,“庙会里有什么呢?”
“人山人海,万家灯火。”他抚着她的头发,低声道:“喜欢吗?”
“喜欢。”
第32章
京城郊外的一处不起眼的小宅里, 卫陟刚刚换了身不起眼的麻衣, 将佩剑小心地收好, 便听见敲门声,他怔了怔,起身去开门, 便看见一位戴着斗笠的老者。
老者年过七十,朝他颤颤巍巍的下拜,道:“老、老奴……见过将军……”
卫陟颔首道:“是王公公否?”
“老奴正是。”
卫陟微笑道:“公公进来罢, 关于十几年前后宫的一些事情,在下想细细一问。”
王公公点点头,拄着拐杖艰难地进门,卫陟合上大门, 又关紧了小屋门窗, 倒了杯热茶给王公公,坐下道:“王公公当年任职内务府总管。在下想问:十几年,宫里可有一个男孩?此男孩并非任何世家公子,也不是皇子,而是没到入宫的年纪,便已早早在宫里为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