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沉玉苦练武艺三年,已被直擢为帝王暗卫指挥使。
这个原本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卑贱少年,日夜陪在女帝身边,比满朝大臣更加熟悉女帝的秉性,并忽然一鸣惊人,出现在天下人的视野中。
他生得好看,酸腐文人偶尔也斥他“以色侍人”,可后来,上到一品大员,下到宫女太监,都不得不对沉玉小心讨好,以通过他接触到女帝,同时,他们也心惊的发现,沉玉在女帝心中的地位之高。
仙女似的姑娘见华仪已停下,也停了步伐,垂袖立在原地,屈膝柔柔一礼。
华仪美目一转,看向她道:“这回不错,你就留在朕这里罢。”
女子微笑道:“环姬谢过陛下。”
沉玉抬起眼,冷淡地扫了一眼环姬,又抬起茶盏低饮一口。
华仪抬了抬手,环姬意会,悄悄挪步退下。
清秋阁里此刻只剩下两人,华仪放松了身子,懒洋洋地窝入狐皮里,兴致缺缺道:“真无聊。”
沉玉笑道:“陛下,御书房的奏折又堆满了。”
华仪拿过长案上的苹果,咬了一口,两颊鼓囊囊的,含糊道:“朕爱批不批,也由得你提醒?”
沉玉抬手拿下她嘴上叼的苹果,温声道:“只要陛下高兴就好。”
华仪挑起眼角,斜斜觑他一眼。
好放肆啊他。
这三年来,沉玉当真是越发得寸进尺,嘴上挂着她开心就好,实际上回回又自有主张。
譬如摘她叼的苹果,摘得真是心安理得。
华仪捻起桌案上的冰葡萄,漫不经心地剥起葡萄来,以鲜红花汁制成的蔻丹如雪上点染的朵朵红梅,衬得那剥葡萄的一双手白皙修长。
娇躯软若无骨,贝齿轻咬葡萄,汁水溢出红唇,沿着下巴滴到锁骨上,晕到红裙上。
沉玉看完全程,自然也知华仪吃葡萄时眼风掠得极远,那上挑的眼角勾人无限,眉心朱砂妖娆,分明是看着他的。
似挑衅,似勾引。
沉玉忽然起身,手臂绕过她的细腰和膝弯,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华仪叫也不叫,将身子缩了缩,放松地靠在他的胸前。
他抱着她,缓步穿过红绡帘,绕过白玉山水泼墨屏风,远离玉台清池,走近清秋阁内另设的紫檀木制成的蟠龙御榻。
金貔貅缓缓吞吐着昂贵的西域进贡香料,烛火跳动,烟光渺渺,那暗香沾染上衣袂,又被溜进来的夜风搅散。
华仪闻着他衣襟上浅淡的香气,半阖双目。
他的手臂坚硬有力,却轻柔地把她放在床上,她松开他的脖子,却被他抵住了额头,呼吸交缠。
她不睁眼,只觉他温热的手掌游离向下,握住她纤细的腰肢,薄唇却游离在她的鼻尖、唇角,他低喘,声音低沉喑哑:“陛下。”
她睫毛轻颤,睁眼望向他。
他的黑眸亮得慑人,暗得心惊,其中欲望不加掩饰。
公子如玉,俊美无双,一身白袍衬出他清逸脱俗的气质,眼角泪痣又显出一丝妖异,竟毫无违和之感。
旁人若是不知,怕是要以为他是天潢贵胄。
太像了。
见惯宗室子弟权臣世家,华仪不得不承认,沉玉举手投足间的矜贵之气丝毫不输给他们。
是自信使然,还是风华自成?
她贵为帝王,见惯了别人对她卑躬屈膝,陪笑讨好,倒是无几人在她面前如此从容自适。
这三年来,沉玉由少年长成,她未曾允他入朝为官,只留他在身边风花雪月,明明经历绝然不同于前世,他比起前世,却只多了两分温和,少了三分肃杀而已。
华仪抬手,手心紧贴他胸前的衣料,忽然轻轻一推,长腿一缩,游鱼一般滑离了他的身子。
沉玉被她推得后退一小步,眼底欲色渐褪,袖中手微紧成拳。
华仪长腿交叠,单手支着下巴,红唇一翘,淡淡道:“今日便罢了,朕稍后还要去见皇叔。”
沉玉清淡一笑,“是。”
华仪掀睫瞅他一眼,问道:“边地捷报传来,朕命卫陟即刻班师回朝,你可曾听闻宫人有何言语?”
“吹捧有之,揣测圣意有之,怀春妄想亦有之。”沉玉道:“局外人所言,不过是饭后谈资。人人皆以为陛下与卫将军不睦,只待作壁上观,陛下还是谨慎行事的好。”
华仪微蹙眉心,道:“朕当初将他贬了,他卫陟还惦记着。”
沉玉淡淡一笑,道:“那便论功行赏,方显陛下气度。京中不比关外,陛下何惧没有翻云覆雨手,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华仪顺着他的话一想,意味深长地笑了。
两人再随便说了几句,随后,沉玉退出阁外,唤宫人伺候女帝更衣,华仪换下红裙,着帝王玄袍,入御书房接见成亲王。
成亲王年过五旬,因早年操心政事,如今鬓边已有了白发,面上却一派肃穆,多年未变。
华仪直入御书房,便见他一人站在中央,背脊挺直,含威不露。
华仪快步走向御座,高声笑了一声,“皇叔身体可还好?”
她一振衣袖,随意地坐了下来,右手臂搁在御案,懒散地支着自己的下巴,似笑非笑。
成亲王触及她的眼睛,不知为何,只觉得面前十八岁的女子高深莫测难以揣摩,竟让他不由自主地谨慎小心起来。
他沉声道:“承蒙陛下关怀,臣近日身体无恙,此番前来求见陛下,实是为了摄政一事。”
华仪一挑眉梢,道:“皇叔摄政多年,莫不是才短短三年时间,便已心力不足?”
成亲王抬眼,深深地看了女帝一眼,道:“臣心有余力,还肯为社稷效力。可是陛下深知,先帝遗训在前,陛下及笄后,臣不敢再逾距半步,何况,陛下如今有能力治理江山,青出于蓝,臣更不敢班门弄斧。”
……
御书房内,帝王与王爷在密谈,御书房外,沉玉拢袖站在阶下。
女帝进去了多久,他便在这里站了多久,惹得一众宫女频频偷看他,只觉得多看一眼便让人头晕目眩。
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呢?
可是她们看得却碰不得,也明白自己的身份,更不会肖想这美儿郎了。
常公公上前陪笑道:“老奴特来恭喜公子。”
沉玉偏了偏头,似笑非笑道:“恭喜我什么?”
“恭贺公子苦苦陪伴陛下多年,此番终于拨云见日。”常公公笑得谄媚,抬眼打量着沉玉深色,又干笑道:“公子或许还是不知?陛下打算待卫将军回朝后,寻机擢您为暗卫指挥使。”
沉玉倒是未曾料到此事,不由得眼色一沉。
常公公见他脸上并无欣喜之色,一时也摸不准他的意思,怕是自己说错话了,后背不由得渗出冷汗。
三年来,瘦弱的少年郎飞速成长,已长成笔挺翩然的公子,连原本无害的脸,也在私下里成了深沉冷漠的模样。
常公公怕他。
沉玉在三年之内,几乎已完全取代了他身为御前总管的一切权利,他对女帝和颜悦色,一转眼却杀伐决断,整肃伴驾宫人,手段残酷,拿捏人心,人事调动已成常态,元泰殿内无一熟人面孔,除了常公公。
常公公觉得自己摇摇欲坠,不过是沉玉搪塞御史的一枚棋子——他不能公然违背礼法,独占女帝一人。
沉玉将常公公的神情尽收眼底,却丝毫没有放在心上,而是在慢慢思索华仪的意图。
卫陟回朝必受嘉奖,彼时满朝文武必然论功行赏,可与他无关。
华仪想当着卫陟的面封赏他,需要怎么做?
为什么要挑在这个时候?
她一人扛起百官压力,明明知晓他甘愿为她效力,却为何始终不肯放他入前朝,还在此时给他一个指挥使的头衔?
他自认已是最了解她的人,有些疑窦像是纠成一团的丝线,理不清,如鲠在喉。
第8章
华仪最终还是没有和成王较劲,成王人从中年迈向老年,精神是大不如前了,当初辅佐女帝,虽刚愎□□,却也劳苦功高。女帝让他回府好好修养,顺便对成王世子膝下刚满七岁的小公子关切地询问一二,再下令让其入宫学习,以示皇恩。成王拜谢之后,便告辞了。
华仪坐在高高的御座上,抬头望了望金殿穹顶雕刻的巨大金龙,金砖明珠倒映的炫彩斑斓落入她漆黑的双瞳中,却没有让深处的孤寂褪去分毫。
高处不胜寒,可是她这一世,只想好好待沉玉。
可是,原来身为帝王的责任并不由她做主,她终究还是不能彻底狠下心来……做个彻彻底底的昏君。
入夜之后,风雨开始敲打窗棂,朱红飞脊下铁马乱摇,寒风卷着湿润的花枝,在黑夜里张牙舞爪,黑影投入殿内,如巨大的鬼影。
风是鬼哭,殿内候着的宫人也不禁瑟缩了一下脖子,拢紧了袖子,悄悄的哈气。
沉玉不在元泰殿中时,宫人是没有那么战战兢兢的——女帝虽也威严冷酷,却丝毫不把这些细枝末节放在眼里。
华仪已沐浴更衣完毕,此刻长发半干,只着中衣,翘着光溜溜的脚丫伏在狐皮制成的毛垫上,胸前领口半开,露出精致的锁骨,出浴后的身子犹带皂香和暖意,精致的描金小炉孤零零地倒在一边,散发着暖意。
不远处火盆已撤,换上了龙涎香,香炉热气蒸腾,本就是殿中另辟的一处暖阁,此刻愈发暖洋洋得教人疲懒。
华仪挽起袖口,露出一小截光洁纤细的手臂,下巴枕着瓷枕,一手捻着鱼饵,丢到跟前四四方方的青瓷鱼缸里。
鱼缸里养的是去年藩国进贡的上好的锦鲤,被华仪日复一日地喂得极肥,今晚她也是心血来潮,抱着枕头直接在地上骨碌碌地滚了一圈,无所事事地扒拉着鱼缸喂鱼。
沉玉顶着滔天风雨进来时,便见到此景。
他皱了皱眉,抬手命人全都退下,又除下身上沾了雨的外袍,才慢慢上前,半跪在女帝身边,摸了摸她的长发,发觉没干,又取来帕子,动作轻柔地给她擦拭起来。
华仪偏了偏脑袋,冲他笑道:“可算回来了。”
他掠了掠唇角,漾起明丽隽雅笑容,说道:“陛下趴在地上,不成体统。”
他说完,果然见她自动将此话视为耳旁风,犹自抓了鱼饵,分几次投入鱼缸里,兴致勃勃地看着锦鲤抢食。
沉玉看着她任性,也实在没办法,只好专心地给她擦头发。
可是他擦着擦着,目光就渐渐落在了她的脸上,沿着下颌下滑,又是雪颈锁骨,在光下白如象牙一般,几缕发粘在颈上,发尾打着转儿,又溜入领口,那微微隆起的……
沉玉眼神微沉,紧盯着那处,脑中的一根弦绷得死紧,铮铮嗡鸣。
可想而知其后是何等美好风光,沉玉重重地闭了闭眼,恨不得将此刻脑中的丰富想象悉数挖出,来抑制他此刻蠢蠢欲动的谋逆之心。
华仪于他简直比毒还烈,任何□□都让他疯狂地战栗,拼命地隐忍。
华仪忽然放下鱼饵,侧身摸了摸沉玉的手,皱眉道:“手怎么这么凉?方才冷着了?”
沉玉垂下眼,掩饰自己的不对劲之处,声音有些喑哑,“无碍的。”
“怎么无碍?声音都有些变了,没着凉吧?”华仪误会了他此刻的不对劲,越发担忧地握了握他的手,又以手背去贴他额头,却被沉玉一把拽住手腕拉了下来。
华仪被他这样一拉,有些愣了,抬眼定定地看着他。
沉玉却实在扛不住她直白的眼神,忍了又忍,转过头来对她道:“陛下先起身吧,这般一坐一跪得说话,也实在不方便。”
华仪道:“好……哎!”
她第一个字的调刚落,便被沉玉接下来的动作弄得尾音打了个转儿,朝天翘得悠长,显然被惊到了——沉玉得到首肯,立刻以臂弯穿过她的身下,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华仪下意识攀住他的脖子,身子不舒服得缩了缩,才没动了。
沉玉的眼色更深沉几分。
怀中的女子身子软的过分,少女天生的馨香就在他鼻尖,似乎可以深入采撷,方才他将她抱起时也起了坏心,她原本不肯耐心扎好的领口被牵得更开,雪峰在视野里一荡而过,半边殷红娇蕊若隐若现。
简直是个妖精般的女子。
沉玉此刻从里到外都着了火,抱着她的手臂揽得更紧,她无意识地贴在他的胸前,半抬起脸,水眸氤氲,嘟囔道:“沉玉……”
沉玉克制着,慢慢走向软榻,把她小心翼翼地放了下来,念念不舍地松开对她的钳制,低声道:“陛下,我方才失礼了。”
华仪探究地看着他,眸光晶亮。
她忽然感觉有些不对,沉玉应该不是着凉了。
她想回抱一抱他,可她一瞥天色——外间风雨大作,沉玉还得早些回去才是。
华仪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手背,道:“你先回去罢,今早钦天监来禀,今夜大雨难歇,趁此刻风雨还未大到举步维艰,你赶紧回去添件衣裳,别真着凉了。届时朕可不会让一个病患在身边伺候着。”
沉玉抿了抿薄唇,道:“今夜我陪着陛下也不是不可。”
“朕今日乏了,一个人落得清静。”华仪收回手,将身子裹入被褥里,抬睫淡淡地扫他一眼,“你早些回去歇息,明日一早朕还有事交代给你。”
沉玉静了静,他其实还是不愿意,方才的感觉让他实在意犹未尽,可他最终还是妥协了。
沉玉起身,拿过架上悬挂的已被雨淋湿的衣裳,打算披上重新进入雨中。华仪忙叫住他,赤着脚掀被下榻,打开一边的衣柜,取出一件金丝压底、黑线银丝交叠缝制的雪领披风来,走到沉玉跟前,吩咐道:“弯腰。”
沉玉在见到披风的那一刻就不掩惊讶之色,此刻僵硬地弯下腰来。
女帝亲自给他披上披风,妥帖地系好胸前系带,后退几步,上下打量着,满意地笑道:“果然还是朕了解你,晓得这样的配你。”
这是她一针一线,自己亲手缝制的。
无须她点出,原料里的丝线是帝王宗室专用,手法又不像绣房的,没有人有胆量给他做这样一件衣裳,除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