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珍听着江乐的梳理,对庞庆算是有了大致的了解。
“这人死有余辜。”周珍压低了声音和江乐说,“师傅,我们寻到了那犯人,可那犯人可能只是为了报仇。很可能是庞庆先害得人家破人亡。”
江乐酒意还没有完全褪去,脸上带着一点红晕,靠在车上轻笑“受害者永远都不会是完美的。因为人永远不可能会是完美的。”
她这样教着周珍“按你的想法,所有的凶手都会情有可原。”
周珍想要反驳,却听着江乐难得的说得严厉“你可以同情凶手,也可以理解凶手。却永远不该因为同情,因为理解,而去原谅凶手。”
“死的不是你,更不是你心中有所牵挂的人。”
周珍这会儿想起了庞庆的家人。
她若有所思坐在那儿。
“我能做的,仅仅是告诉人们,什么是真相。而真相之后的事情,该做的不是我们。”江乐手指轻轻敲打着马车的车厢,“该做事的人,是知县,是知府,是宰相,甚至是官家。”
“除非你到那个地步,或者你能影响到这些人,否则你能做的,我希望也仅仅只是将真相大白于天下。”
所谓的真相,是死因,是凶手的动机,是案件中每一个细节。
周珍看向自家师傅“我知道了师傅。”
江乐笑起来,眼内带着一丝微醺的水光“很好。”
这个徒弟还是不错的。
马车前往回去的路上。
崇青楼门口,卓三看着远去的马车好一会儿。
他寻着路,从崇青楼的后门上了楼。
楼后头的人见了卓三半点没意外,还有姑娘朝着他小声笑眯眯招呼“卓三,回头有了好曲子,你给我留一首,我这些天老曲子都弹厌了。”
卓三回头朝着她点头“好嘞。”
他继续朝着上头走,直走到了顶层楼下的那一层。
顶层是开放的,顶层楼下自然是封闭的雅间。
走到最里头那间,他轻叩了门,恭敬朝着里头喊了一声“主子,卓三来了。”
里头的乐声断了,传来一声“进”。
卓三开了门,低头进了门,转手就将门再度关上了。
乐声再起。
他朝着里头走,抬起头朝着乐声方向看了一眼,朝着那儿弹奏的女子笑了下。他这会儿的笑真情实意,远比先前谄媚的笑容好看多了,连脸上的黑斑都显得不再骇人。
女子朝着他回了一个笑,笑里头还有情愫在,带着一抹女子特有的娇羞。
两人这一幕,自然是落在了屋里头人的眼中。
而屋里头那人,原本手上拿着一堆公文正在看着,见着卓三那样,开口调侃了一句“我这孤家寡人面前,好像不该让你们两个碰头。”
卓三听了这话,上前恭敬朝着人拱手“主子说笑。”
弹奏的女子这会儿乐声没停,却也是开口了“大人若是想要寻人,哪里会寻不到。”
“我八字硬。”他眼底有着对自己说出话的不屑,可面上还是如此说着。
“总归有女子八字能配上的。有个女子帮衬着,或许大人就不会受伤了。”她如此柔声说完,视线又落回了卓三身上。
卓三可没有女子这般勇气敢说这个。他当下岔开了话题“今日楼里来了一个生面孔,姓江,年纪尚小,还有一个徒弟姓周,跟着他的下仆是庞家的人。”
这听着太过耳熟,刚准备继续看公文的人再度抬头“江永州来的人”
卓三颔首“该是的。和前段时间主子送来画像上的人一样。”
“我的救命恩人,来逛花楼。”他喃喃自语一声。
若是江乐在现场,自然一眼就能认出眼前的人,分明就是唐元,唐修渊。
唐元确认了人,放下了自己手里的所有东西,坐了正直,注视着卓三,吩咐着“细说说。”
卓三拱手“江公子带着庞家下仆来花楼,穿着朴素,出手阔气,后来点了青韵倒酒,青檀弹奏。”
他细说了江乐叫了多少酒,留了多久的时间。
等说完后,他又说了自己的揣测“以江公子的情况,该是庞家请来专程给庞庆验尸的。庞庆死因着实突兀。也没查出吃了什么迷药。那日去府上的几位全部被问了话,是一个也说不清。”
唐元默不作声听着。
好一会儿,他才再度开口“她说的话,你挑着你记着深得再和我说说。”
卓三顿了顿,片刻之后交代了话“江公子劝我有机会上京城去看看,会有机会名垂千史。”
乐声再度断了。
唐元看着卓三,心里头想着江乐的话。
卓三说完后,低头看着脚下“卓三当年在顺州侥幸得以被主子所救,一路跟着主子出来,也没见着有大出息。江公子这话,卓三其实没有听懂。”
旁边的女子这回不再随意开口,也不敢打扰到两人了。
唐元思考片刻“江长乐这人不是寻常人可以理解的。她若是认为你能名垂千史,必然是觉得你这人必然有某个才能,她看上了。如果有机会,你可以专程去问问她。”
卓三猛然抬头。
唐元重新拿起公文“名垂千史和跟随我,并不冲突。”
卓三顿了好一会儿,朝着唐元行了一个大礼“卓三明白了。”
唐元应了一声。
卓三重又起身,这回只在边上伺候着,帮着整理公文。
好半天,唐元才开口,似乎不经意一般“江长乐逛花楼很自然”
卓三下意识回答“是。”
唐元忽然哼了一声,半响之后翻了两页纸,又哼了一声。
卓三“……”
第51章 剖尸佐证
花楼逛完, 江乐觉得自己如今年纪明面上是十八,实际上则是则是真的已经超脱世俗, 看破红尘了。
她在庞家住下后,回过神发自内心反省自己“我竟然上了花楼, 却只干了这么点事情”
脸上还带着深深的懊悔。
周珍“师傅”
江乐惆怅“你不懂。上花楼该是精神和肉体的双重享受。”
可怜周珍还没到十五,就被自家师傅灌输了点奇怪的思想,意会到了某些意思,直想掏出自己记东西的本子砸两下江乐的脑袋。
庞家将江乐奉为上宾,给江乐和周珍安排了一整套的客房,客房布置都极为体面, 里面该有的都有。沐浴该用得到的东西,全给备了上来。
由于江乐迟迟不肯沐浴,天色已晚, 周珍先一步沐浴后去睡了。
江乐精神上略有困顿,偏偏磨蹭了好一会儿这才换下了衣服,洗了澡去床上趴着。
双颊微红, 身体上的热气和酒意还未彻底散去, 江乐浑身流露出一股慵懒的气息。
真到了床上,她却没有了那点困顿的睡意。
闭上眼, 江乐想凉县的案子, 想潮州的案子,想见过的相关的那些个人, 从桂小雪, 到齐敏, 再到去了一趟京城的胡氏。
想了这些个人,她又想了那些个见过的官员。
一张张脸就浮现在脑海里,浮现后很快就又消散去,最后浮现出来的,已是只有名字,连张脸都没有。
庞家的客房再好,任然是一个不熟悉的地方,周边没有江乐放心得下的人。
似乎是睡着,又似乎还清醒着,江乐能察觉到外头并没有多少的动静,可又呼声平稳双目紧闭。
等她再次睁眼,天亮了。
一晚上不知道睡了点什么。
“酒不醉人,人自醉。”江乐从床上爬起来,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花酒不如姑娘,姑娘”
周珍端了洗漱的水盆来,杏眼一瞪,手上痒痒,想要把水盆倒自己师傅头上“师傅”
江乐看着盆里清透的水,当下立刻改口“姑娘不过红粉骷髅,百年之后一抔黄土。”
接过了周珍递过来的水盆,江乐长吁短叹“刚出来那会儿,你还总是长乐师傅,长乐师傅的,现在见识多了,字给略了,语气都嚣张起来。”
周珍面无表情“那徒弟是觉得,这叫做成长。”
江乐“”
这还真的叫做成长。
江乐深深惋惜着周珍逝去的童真。
洗漱完,江乐和周珍刚出门,门口就有下仆候着。下仆见着江乐忙上前招呼“江公子,少爷让您醒了就直接过去。验官人都已经来了。”
江乐应声“好。”
等江乐和周珍跟着下仆过去时,潮州验官和仵作都已到位,正在报着验尸中。
那原本江乐使用过的油纸伞,这回还是发挥了大用途,不仅是仵作,连那名验官都忍不住摸了好几把,好似这油纸伞已经不是普通的油纸伞,而是开过光加持过的神器。
验官还略胖,看起来神情逗乐得很,让江乐忍俊不禁。
而江乐一到,庞宇飞便眼尖看到了她,赶紧大步走过来,朝着她拱手,低声喊了一句“江决曹。”
“嗯。”江乐回了他一声,“这案子在衙门挂上了”
庞宇飞用力应声“是。但这案子毫无头绪,时间也过去有些,没有人知道那天到底是谁进了这屋子,又是谁干了这等事情。”
庞家到底是商人家庭,平日里家中也不住小辈,来往人员流动很正常,庞庆也不去管,宅中管事的要顾的事多,对进出人口上就没那么多限制。
谁能想到有一天没个限制,会有那么一出,连可疑的凶手都找不出。
“那日进出的,有青楼的人,有米铺的人,有酒楼的人,还有因为开宴,前来喝酒的另外几家人。”庞宇飞这么一说,心里头还觉得有些堵,“人太多了。而我父得罪的人,平日里不少。”
江乐点头。
验官第二次验尸速度比上回快了不少,就凭着江乐听着的内容来说,比之先前还详细了不少。那验官也是明白庞庆这死不一般,所以能多细致就多细致。
等验完,让庞宇飞签完字,验官才带着人离开。临着走前,验官还和庞宇飞交代着他们一定会尽可能早抓到凶手,让庞宇飞放心。尸体如今能下葬,那到了七日,就早些下葬。
庞宇飞听着微微颔首。
验官走后,庞宇飞和江乐说着“潮州如今的知府叫吕昆,六年前上任。三年一考核,今年还是个考核年,想来不会轻易怠慢这个案子。”
官员要考核,这才能决定升迁还是降职,这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江乐听过,将吕昆这事记在里心里,伸手招呼周珍“徒弟,过来打下手。”
她要开始剖尸了。
周珍小脸一肃,忙上前帮忙。
庞宇飞在边上跟着来到了棺材旁边,手有些轻微抖动,腿也有些发软。他深深吸了口气,随后吐出“我能在边上看着么”
江乐瞥了庞宇飞一眼“不能。”
庞宇飞噎住。
他没想到江乐如此直接。
江乐不得不和庞宇飞说一声“尸体里其实藏着很多活人不适合接触的东西,再说这是你父亲,你见着恐怕晚上都会睡不好觉。不如不看。”
庞宇飞看了自己父亲好一会儿,这才往后退开了一段距离。
尸体的味道并不好闻。庞宇飞为了让他父亲的尸体能坚持久一些,从冰库里取了不少的冰块出来,再在冰块上头撒了不少的香粉。
熏香也点上了,让整个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奇特的味道。
江乐并不喜欢尸体的味道,不过对剖尸时的熏香也不喜欢。香味浓重,会破坏很多她能靠嗅觉分辨的东西。
她让庞宇飞指挥下仆撤掉了边上的熏香,用屏风将棺材彻底围起来,这才带着周珍动手。
周珍将本子拿在手里,双眼眨动一下都不敢。
江乐拿出解剖刀,从庞庆的咽喉处戳下,随后顺着脖子一直往下滑。
刀破开人肉体,发出了一种类似于布条裂开的声音。刀到肉层叠加处时,尸体喷射出了一堆黄色液体,全是脂肪。
周珍脸色顿时惨白,双眼还看着,喉咙里却憋不住发出了类似干呕的声音。
江乐视若无睹,还让周珍过来“我打开胸腔,你自己看着。”
周珍上前一步,强迫自己看着尸体。
人死后的伤口,皮开,肉却不会绽开。
江乐快速将几个关键位置都指点给了周珍看“心、肺”她一个个点过去,还特意指出了些个器官,告诉她这些都是关键要剖要验的位置。
“血液会呈暗红色流动状。右心、肝脏、肾脏都会有一定程度上的淤血。肺部会淤血、气肿”
她说了不少内容,周珍一边看,一边写着内容。
江乐过去教她,几乎都是从体表外面的状况来教,偶尔说一两句尸体内部的情况,这还是第一次江乐说得如此详细。
两人一学一教,花了不少时间将整个尸体解剖再度检查了一遍。
最后,江乐将所有的器官摆放好在原位,用针将尸体缝合。
缝合后,她擦拭干净了整具尸体,换了手上的布条,取了下仆提早准备好的新衣服,给庞庆穿上。
整具尸体瘦削了一些,看起来意外比活着的时候更精神了一点。
江乐收拾了东西,带着周珍走出了房间。
她和庞宇飞细细说了一下“我身上这些衣物和布条等换下后全部需要烧毁。我和徒弟先去沐浴,沐浴后将尸体检验报告给你。致命原因与验官这回所说没有差别,就是缢死。身上的伤口还要细致列出一些。内脏都有破损。”
内脏破损这一点,凭着体表验尸是验不出的。
庞宇飞红着眼眶点头。
江乐说完也不废话了,当下去客房换衣服洗澡。
周珍在旁还抿紧着唇,半点没敢多说点什么,她紧紧跟在了江乐身后,就怕精神一松,便当场吐了出来。
下人伺候得尽心尽力,很快江乐便洗漱完毕,埋头写起了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