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喜欢自己默默瞎想, 好似想多了,自己就能想通。
唐元刚刚心中起了小小的火苗,很快又将那点小小火苗掐掉,还试图想要挖点土填埋掉这些个念头,让一切事情轻描淡写,或者是毫无痕迹过去。
可江乐不一样。
江乐上能拿刀对付恶徒, 下能女装一阵娇笑, 平日里嘴上什么都敢说,只要她想说, 她就没觉得有什么不能说的,比如现在。
她和周珍聊了两句后, 快步走了两步到了唐元身旁, 侧头看着唐元“唐修渊,你刚才那些话说得特别好,我恨不得在边上给你旗鼓呐喊。可惜没有旗也没有鼓。”
唐元有些冷淡“嗯。”
江乐继续笑嘻嘻说着“有的人当局者迷,你这个旁观者看得是一清二楚, 难怪会成为京官。”
唐元微微挑眉, 依然很冷淡“嗯。”
周珍觉得她师傅有些夸过头, 完全在热脸贴冷脸,别过眼根本不想看下去。
江乐觉得唐元刚才还高高在上, 蔑视一切的态度嘲讽完人, 现在就成了冷漠不想说话, 却又因为被直白夸奖而骄傲起来的模样, 特别像是一只大型的山猫。
她话里带上了更浓的笑意“人生在世, 少有得通透啊。”
唐元轻哼一声“江决曹到底是想要说什么”
哼归哼,但是表情还是带上了得意的,若是有尾巴,此刻必然翘到了天上去。
江乐笑出了声音“当然是想说,有空一起去花楼喝酒么我请客,你付钱。我们喝个痛快,谈谈心,聊聊事,偷偷不告诉别人。”
唐元脚步停住。
他语气带着一种极为微妙的情绪“江决曹总是上花楼,不太好吧。”
江乐跟着停下,想了想“我至今为止只上过一次花楼,用总也不太好吧。”
唐元加重了语气“江长乐,江决曹,你不仅想要上花楼,还没有钱,还想要怂恿另一位官员一同前去,还说着私下,知道这个是什么问题么”
问题可大了去了。
江乐心里头琢磨了一下,觉得好像是有点不太妥当。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唐元是提刑司的人,她是刑曹,也就是刑部下面的人。既是合作的关系,又是互相牵制的关系,一起把酒言欢,被人戳出去不太好。
琢磨完了,她又觉得有些好笑,唐元若真的想要和她界限划分清楚,又怎么会写什么契约,又怎么会有着公事要处理的情况下,来她这里住了好些天。
主持在慧文的事情上当局者迷,唐元在他和她之间的事情,似乎也当局者迷了。
莫不是因为自己救过他
江乐眨眨眼,询问唐元“这是一个我想要你贿赂我,还要你主动点的问题毕竟是你花钱。”
唐元被江乐噎住,被这话气到,甩手走人。
周珍在后头一阵偷笑。
听到笑声的唐元脚步更加快了,明明是气到,可嘴角不自觉就是想要上扬。
江乐跟了上去,在后头忙喊着“唐修渊,别走那么快啊,晚上住一起都是顺路的,你走快了等下还不是要等我们到了才能一起睡下。”
说得很对,可唐元就是不管,自顾自在前头走。
于是几个人是越走越快,到后头都跑了起来,很快赶到了香客居住的地。
进了屋子,江乐喘着气翻白眼“我说唐修渊,你这个性子,不注孤生都不可能。也就像我这样脾气好的能迁就你了。”
唐元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你脾气好”
江乐见唐元后半段路到现在总算是理睬自己了,缓着气笑嘻嘻再次重提旧事“所以去花楼喝酒不让卓三请也行,他肯定攒了不少钱。”
唐元抿着唇,闷哼了一声。
江乐也没真打算弄得唐元生气,如今太晚,该是入睡的时间,她便不再折腾唐元“好了好了,先睡了,一切事情,明日再说。”
明日再说永远是很好结束话题的一句话。
唐元一样知道天已晚,算是应了话,决定明日再说别的事情。
几个人稍作收拾,很快便准备睡了。
这简陋的地方,江乐睡在中间,左边一个周珍,右边一个唐元。由于今日慧文的事情带给三个人心中都有所冲击,三人闭上眼,愣是很快就睡了过去。
一闭眼,一睁眼,外头鸟叫声中,钟声一道传了过来。
床上三人睁开眼,很快爬起来,纷纷出门洗漱整装起来。
江乐还没和唐元像如今这样一起起来过。原本还脑中带着十足困意,但艰难想着今日要处理的事情梳洗的她,见到唐元收拾他自己的样子,整个人都有点恍惚。
她就见着唐元,先是洗脸刷牙,再是给脸上抹了霜,再是给头发上抹了东西,再是又给自己耳后和手关节上擦了东西。
嗯,浑身都散发出了淡香。
江乐再想想自己,又看看旁边一样简单处理的周珍,瘫这脸,面无表情问起了自家徒弟“你说有些人是不是生错了性别,其实该是个精致的女子。”
唐元在旁边听见了,回了她一句“有些人肯定是生错了性别。”
两人对视一眼,都拉扯出了虚假的笑容。
江长乐“唐大人可真是会收拾自己。”
唐元“江决曹可真是相当随性。”
眼神厮杀没两秒,江乐转开了眼“你个子太高了些,怕是下次穿女子的衣服,需要打折腿。”
唐元“”
又是插刀,又是狠烈想要动粗,果然是生错了性别。
三人从屋里弄好了出去,走了没几步,就遇到了同样夜宿三本庵的桑婆和郑婆。桑婆和郑婆起得比他们三人还要早,见了人后纷纷朝着他们问好。
江乐回了话,问了她们慧文“这慧文你们去看过她没有”
有些意外的是,桑婆和郑婆还真是一大早去看过了。
桑婆和江乐说着“去啦,这尼姑庵里头的师傅基本都是好的,守了人一整夜,见我们来了还笑着问了我们两句晚上睡得好不好。”
郑婆点点头“这慧文恐怕是一晚上没有怎么睡好,眼皮肿得和什么似的。我们一进门她就睁眼了,见了是我们两个,什么话都讲不出,就是又哭了起来。”
现在哭又有什么用处呢
江乐摇头“罢了,带上人,我们会衙门,对了,还要带上这三本庵的主持。”
几人应下。
等过了一段时间,人全部齐了,还用了点吃食,江乐带上了所有东西,领着人走出三本庵。
袁毅不愧是能够年纪轻轻考上进士的人,也不愧是如此年纪就当上了潮州知府的人。江长乐带着一大群人到门口时,门口已有两个差吏带着两辆马车在候着了。
其中一个差吏见了江乐和唐元,立刻上前行礼“见过江决曹,见过唐大人。”
两人点头。
差吏向着几人解释“袁大人说不管案子有没有进展,江决曹这儿人多,必然是需要马车的,于是便让下属两人带着马车来候着,若是需要就能直接用上。”
江乐不得不佩服“袁大人有心了。”
旁边唐元也轻轻颔首。
袁毅确实有心。
几人分了两辆车坐上,就此行向了潮州知府。
潮州知府距离三本庵有些距离,这路上还是坎坷,知府的马车虽说还不错,不过也好不到哪里去。袁毅又没什么银钱,潮州也没有多少银钱。
江乐清醒无趣,掀开马车布帘看向外头。
沿途的遥远望去,田地不少,里头已是有人在处理那些个良田。
这么早的时辰,竟是还有孩童在外头奔跑。
看起来一切都极为平凡简单。世间那些个肮脏的事情,在那些个一望过去没有边际的绿色黄色田地和蓝色的天空中,都不见了。
本就该是这样的。
江乐唇角勾勒。
无论是她还是唐元,还是袁毅,还是曾经治理潮州六年的吕昆,哪怕初衷是有无数的复杂,都是希望这些个平凡的一切,如眼前所见那般安好。
坐着无趣,看外头并没有多少差异变化的景色却好像很有趣。
唐元路上看了江乐很多次,最后选择了闭上自己双眼,闭目养神。
马蹄声哒哒,总算是到了潮州衙门。
马车停在衙门门口,众人下车,差吏压着慧文,带着主持进去,江乐和唐元等人则是被别的差吏带路,引向了里头。
这潮州衙门里,走两步就能闻到一股子的兰花香味。
香味并不过分,却是时时刻刻都在的。
江乐闻了好一会儿,才习惯了这个味道,过一会儿又觉得鼻翼里又有了一股新的香味。
等走到了厅堂门口,江乐低声凑在唐元身边,憋不住开口“这儿兰花种得也太多了点,如今觉得你身上似有似无的淡香好闻多了。”
唐元平日只是自己闻着舒坦,哪里想着还会有人如此直白和他说他身上香味好闻的。
他脸上表情颇为复杂,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周珍张望了一下,虽然分不清什么植株和什么植株,却是年少天性使然“这花香味真好闻。”
个人是有个人的喜好。
三人就这样踏入了厅堂。
袁毅在里头听到了周珍的话,抬起眼看向来的三人,当下起身“江决曹,唐大人。”
唐元官位比他高,袁毅朝着他行了礼,而江乐则是向袁毅行了礼。
袁毅行完礼,朝着后头的周珍说道“小公子要是喜欢,等下看上哪个就直接拿回去吧。”
周珍忙摆手“不不不,袁大人上回送师傅那盆,要不是家里芸嫂养着,不知道会被糟蹋成什么样子。我和师傅都不擅长养这些花草。”
盛生在边上伺候,端了茶水给几人“那可以用兰花做点香囊。也是极为好闻的。”
周珍被两人这个客气劲吓到了,往江乐那儿挪动了一下“不了不了。”
江乐知道袁毅是会做人,笑了起来“袁大人太过客气,我这徒弟平日里用的香囊都爱用中草药的,性子古怪和常人不同。我们现在还是先说说汪晴和慧文的事情。”
袁毅也知道正事要紧,当下点头“江决曹说的是。”
几人落座后,江乐便把整个事情来龙去脉和袁毅说了。
这个案子说来说起,也就是那点事情,其中唯一特殊的,就是那个两形人了。
袁毅听着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这倒是确实有些罕见了。这慧文竟然是两形人,闻所未闻,闻所未闻。”
江乐点头。
唐元在边上听着,一直没有说自己的任何的看法,只是低头喝茶。
江乐觉得到不该说是闻所未闻,只是这是少见了些“如今这种事情发生了一个,以后若是再有第二个,那边好有对照。说起来,这潮州当年的事情,至今还是留下了很多隐患,六年过去,难以根除。袁大人还是需要考虑考虑这方面的事情。”
袁毅知道江乐的意思,当即点头应着“确实,这事情需要从长计议。若是江决曹有什么想法,可千万要和我说。”
江乐点头。
袁毅看向边上的唐元“唐大人可有什么想法”
唐元看向袁毅,语气淡淡“并无。”
第77章 试探
唐元说话相当不近人情, 不过他从来便是如此,袁毅半点没有介怀,还好声好语继续和他们说话。
他们又聊了一下袁毅初来潮州的事情,也说了一些江乐在永州遇到的案子。
这世道上可没有那么多的大案子,两人碰头嘴里感叹着琐事极多,可心底里还是希望日常能够多为琐事, 而不是陷入到有人死亡的大案子中。
至于江乐最近在做的事情, 她自个没有选择和袁毅细说,仅是简单的提了一句“我这些个日子忙的是编书的事情, 若是袁大人有兴趣,等出了书我就稍带一本过来。”
袁毅还当着江乐要出的是验尸的书, 当下拍手“江决曹的这书我必然是要好好看的, 不仅我要看,还要让我手下验官人手一本。”
江乐笑出声音来“那可真是谢了袁大人。”
两人说了些关于私人的事情,随后又将话题撤回了慧文身上。
慧文的事情,袁毅既然知道了, 接下去便是还汪晴一个清白, 可惜这案子即便是重审了, 汪晴还是自杀的,这慧文至多也就是判一个奸丨子的罪行。
江乐对验尸在行, 对如何更好处理案件, 尚且还在学习中。
袁毅思索了良久, 还是和江乐试探性说了他的想法“这慧文是以女子之身在三本庵中长大, 可当身体出现异常后, 却仍然待在三本庵中,这本就不妥当。又在汪家作过,实在不可容忍于天地间。”
慧文当年是受了罪,然而当受罪人成了施罪人,造成了更加无辜的死亡,便就不可原谅了。
“愚以为,要在慧文额上刻上二形两字,决脊二十,枷令十日,之后送入军营。其后生死存亡便随缘了。”袁毅这样说着,“佛本慈悲。”
送去军营
江乐对这块没有什么概念,看向边上唐元“唐大人以为如何”
唐元稍加思索,当下就点头了。
袁毅对断案还是有一手的,这慧文惹出的事情,惹得一个无辜女子就那样死去,确实众人还不知道慧文还有没有造成过别的良家女子也遭受这等羞辱。
毕竟二形人能让一个人有孕就不容易了,总是不可能让每个人都怀孕的别的大门大户的,保不准就因为耻于说这类,权当不曾发生过这些个事情了。
三人就在这里将这案初步决断了一下,其后这案子就是袁毅的活。
江乐在潮州逗留了一天,想着也该回去,在聊了许久后,开口和袁毅表示要告辞。
“这坐婆要如何验身,袁大人刑曹的郑婆是学过了。永州还有不少事情,我总是要快些回去的。”江乐寻着理由,“要是再不回去,恐怕要被姜大人吊起来打了。”
身为永州的决曹,老是在往潮州跑是怎么个事情。
袁毅失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也好,我让人送送江决曹和唐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