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潮州的一座小山丘,算不得高,登顶极为容易,平日里来得人不多,却是正好能赏景。
他手边没有酒,只有一个水囊。口渴了的时候, 他便喝上一口水, 静静继续看着远处规整的潮州以及潮州内人来人往欢腾的样子。
当初无数个夜晚,闭上眼还能看到的人间地狱, 寥寥几年间,已是全然没有了踪迹。
风吹过, 卷着他头上的碎发飘向另一边, 寂静的周边,唯有他在这里,想着以前的事情,想着现在的事情。
许久过后, 袁毅才缓缓走上前, 站到了白斐身边, 跟着一起看整个潮州。
“六年时间,有吕昆在, 潮州治理得很好。”袁毅跟着一同往着潮州, 说着他上一任官员的好话。
以袁毅这个年纪, 有人引荐, 帝王亲调, 连升数级,作为新任潮州知府,白斐并没有由于袁毅的皮相而看轻他。
白斐应了声“嗯。”
他确实能看到潮州如今的状态,比书信中他收到的那些个消息,都要好上很多。
新皇治理确实有方,也确实算举能。
选贤举能,白斐只能认同后面两个字。
“潮州最近出了好几个案子。”白斐语气轻飘,“和几年前的事情都挂上了钩。”
袁毅顿了顿“是。”
白斐问袁毅“可有想好什么解决的方法”
袁毅斟酌了一下自己的话“这些时日袁某一直在考虑这个事。潮州当年的事算是过去了,其实也算没过去。我们不仅要治标,还要治本。”
白斐听着“嗯”
袁毅继续说道“茶引改制一事,我已在思考,只等再过些时日,呈交一个折子给官家。商人心中大多重视利益,六年前有了可操纵的地方,六年后并不是不会再度用上。根据交引法和贴射法改制,废除官员买卖茶叶,根据长引、短引来给茶商自由交易的地方。”
白斐若有所思。
边疆对茶这一事管制极为严苛,茶属于极为重要的物件,在必要的时候还能换取战马。白斐对茶引一事也早有思索,不过还未有个好的章程。
他平日里到底是以打仗为主,对这一块顶天了便是选择多听听文官意见,看看是否有可以处理的地方。
袁毅和白斐更加细一点交代着“茶商和茶农直接交易,他们能盈利的地方多了,流通起来就更快一些。潮州征收的茶课收入也会增加。不过这并不能扩大化,若是扩大化,容易出乱子。”
至少像边疆的这地方,是暂时用不了这个方式的。
废除官家买卖茶叶,但是又让官家从中直接抽税,从而充盈国库。堵不如疏,砍一刀让出一点肉,让商户自己去争取如何转更多的钱。而他们赚得多了,那交的钱也就越多。
白斐听完后,心里权衡了一下“你这事要得罪不少人。倒是官家那儿,或许能过。”
原先茶引这是官员在管理,官员大多能从中牟利,一份茶引时常能让茶商蜕一层皮,不过对于官家来说,反倒是没有多少钱可以收进来。
若是茶引改了,今后官员便在其中收不了多少钱,税一部分是要给当地用的,还有一部分是要交给官家的。若是官家有想法,那大部分的钱都是要交到官家手里。
能充盈国库的事情,官家必然会考虑。
又能有利民,又能有利自己,中间的官员,官家自然会往边上放一放。
袁毅知道白斐说的意思“是。但袁毅早就在京城得罪了不少人,也不愁着再得罪一两个。”
白斐笑起来“你这话说得倒是”
袁毅朝着白斐轻笑一下,拱手行礼“若是实在熬不下去,也就只能恳请白将军救下官一命了。下官这条命,还打算活久远一点,让翰林院的那些个人都好好看看。”
白斐听袁毅说起翰林院,大笑出声“哈哈哈袁毅啊袁毅,你这直白和我说,胆子倒是很大。”
翰林院当初闹出的事情,白斐原先是不知道的。可当白斐知道了袁毅在潮州为官,他又要来潮州走那么一遭,以他和吕昆的关系,当然知道了袁毅过去的事情。
“翰林院的有些人,沽名钓誉时间也着实有点久了。”白斐话里含笑,提点了一下,“前些日子与官家聊起,官家话里对进士科,也是有点要改动的意思。正好那武官征集我也不喜,若是要改,便一道改动了。”
进士科改动可不是小事情,这事涉及的是天下学子,还有未来官场。
袁毅手微微一颤“将军这事可是说得早了点我半点都没听说过。明年的科举该是不会动”
白斐想想“明年不会动,若是动了必然会提早放下话来。最早也要等三年后。”
袁毅听了这话,将这事放在了心头上。
白斐既然说起了这个事情,并没有点到即止,还和袁毅扯起了董旭“丞相当年和先皇提起科举改制,直接丢了这头上的帽子,如今官家有这意向,怕是他要整个人跳起来了。”
这话袁毅便不能再接,但笑不语。
“在京城我听闻他在弄什么居养院,这倒是一个好想法。”白斐有时候不得不佩服董旭,“老有所养,百姓心中安定,便不容易出事。”
袁毅附和“这是自然。”
白斐轻笑一声“嗯。”
两人重又陷入了沉默,等好一会儿后,白斐看够了,水囊里也没了水,便决定准备离开了。离开之间,他看着满是人气的潮州,说了一声“可惜你太过年轻了。”
袁毅没有听明白这话,没做声。
白斐和袁毅最后说道“早些将茶引的事情交上去,治本治好了,治标的那些个,都只是小事情。”
袁毅应声“是。”
白斐是私下里来潮州的,他并没有再让袁毅的人跟着,转头带上了自己的马,穿着一身便装,含笑离开了。他带来的一小队人马,在他离开后,也从分散的各处一道离开。
他来时没有提早通知,自然是不需要招待,走时更是一身轻便。
袁毅等人走后,才缓缓走向了自己的马车。
盛生一直在马车上候着,见袁毅进来了,喊了一声“大人。”
袁毅摆摆手,坐在马车上陷入了沉思。
盛生不敢打扰他,愣是连马车都没有驾,就坐在边上安安分分等着袁毅思考。
“三年后,我差不多该回京了。父亲那儿的人,这段时间你都去稍带走动走动,我这儿的兰花也着实多了点,养不下了。”袁毅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惊人,吓得盛生脸色大变。
盛生惊慌阻拦“现在不还太早了么京城里魏大人还在,当年兵部尚书名下数名学生,也都在朝中混得极好。这会儿回去稍有差池”
如果一旦被贬,那袁毅再度回京城就很难了。
他现在晋升得快,可再快也和回京概念不一样。回京城,那速度令人眼红,别说原先的敌人,陌生的人恐怕都会多说两句。
“这三年潮州极为重要,不能有丝毫踏错。”袁毅却不管盛生的话,语气很是强硬,眼神里也带上了狠意,“白将军这些时日还会留在京城中,能借着他往上爬多少就爬多少。”
盛生脸上颇为焦虑“这白将军也不会随意插手那些个事情,惹自己身上一堆麻烦啊。”
袁毅看向盛生,勾了唇角“所以我只能,名动天下。”
只有他做出了实绩,又有了足够的名气,再加上有人举荐,他才能重新回到京城去。那时候白将军看着他是从潮州出来,只要帮他说一句好话,他就能赢。
再之后,他能做的事情,就远不是在潮州这远离朝堂之上的地方可以做的了。
袁毅深深吐出一口浊气,让自己冷静了下来“这回慧文的事情,又是多亏了江决曹。我等下书信一封,你差人送过去。”
盛生还有焦虑,可这会儿袁毅已不说那些个事情,反倒是给了他这个任务,于是也只能应下“是。大人可还要我附带送点什么东西过去”
袁毅想了想“我听闻江决曹验尸常常要用布缠着双手,和验官说不能直接接触尸体。验官们就想着做两个手套。你去找人做两套一道送过去,可别是太厚不灵便的。”
盛生忙应下“是。不过这做起来恐怕还要一段时间,要再等等么”
袁毅想想“那就再等等,看什么时候做好了,什么时候连同那信一道送过去。潮州几位验官恐怕也会需要,你看着与回头秋日要发的衣物一同发下去。”
盛生点头“是。”
袁毅算着时间“马上要到雷雨季,寻常百姓虽然常年下地,可到底那土地不早做防备,还是会有影响,你找户曹、吏曹一同去处理了。”
事情太过多,盛生心里头不得不默念了好些个遍,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古怪起来。
看着自己下仆这表情,袁毅反应过来,忽然苦笑起来“这越是看到了希望,我就越急躁了起来。慢慢来吧,时间还长着。我光是活着,就能熬死他们那些个人。”
盛生猛点头“是的大人。”
袁毅摆手“回衙门吧。”
盛生立刻去前头,准备驾马车带着袁毅回衙门。
一主一仆这会儿心里都门清。话是说着光或者就能熬死那些个人,可那些苦日子太过惨烈,若是不报仇,心中那道坎是永远都过不去的。
第81章 有缘顺个路
京城。
唐元正在翻看着面前的粗稿。
粗稿有两本, 一本说是讲义,另一本说是实例。
这粗稿线都没有绕好,也就勉强撑个样子,算是整理成册,且是抄写后的版本了。
也不知道那最初的版本,到底能够糟糕到怎么样的地步。
先前还有个序言, 这序言是江乐写的, 半文半白,好在话说得还成, 估计是卓三有修改过的,这才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序言内容无非是说天下科举最初的目的是什么, 学子们为什么要去考科举。
大话是说了一通, 实际上则是半点没说,皮得和往日没有什么差别。里头内容则是分门别类,整理了好些个。
先说经义,按照一本本书分类的, 有解释意思, 其后选取了曾经考核过的一道题, 在另一本上进行了各种引申,写成了一篇考场上真正可以用的文章。
论和策大多举例, 也都是用的往年科举考核的内容。
这本书若是能用, 恐怕是要官家亲自认可了才能推下去用。
唐元都能想象中, 这本书会惊起怎么样的风波, 其后那些个心思多的, 更是会利用这本书达到一个怎么样的目的。
事情总是这样,不做不会惹事,做了动一个角,就动了全局。
可总不能不动,有人动,才会有进步。
边上的下属正在汇报着“卓三这些日子已亲自带着信件去一一找人,想要这些个人能够亲自来进行教授,不需要到国子监,就是寻个地开成茶馆来教。”
唐元冷淡应了声“嗯。”
“江决曹在出别的书这件事被潮州知府姜大人知道了,这些时日与徒弟又埋头整理起了新的书。说是要一本验官能人手一本的验尸册子。”
唐元对这个有兴趣一点,不过这点兴趣刚提上来,就又被他强压了下去“嗯。”
“白将军这些时日去了潮州,和潮州知府袁大人碰了头。具体不知道。”
唐元瞥了眼自家下属“白将军带了人,你们能靠近着实不容易。”
“是。袁大人回去之后动作颇多,衙门中开始准备雷雨季的事情。他经常带的下仆找了袁大人父亲当年旧友,还去裁缝店定制了一批手套,听闻是要给潮州验官用的,等秋日随着衣服一同发下去。”
唐元一听这些个,大概猜出了袁毅的意思“他这是想趁着还在潮州,能做出一点实绩,好在白将军面前刷个脸,回头直接回京城。”
下属只负责说出自己查出来的事情,并不会跟着唐元分析,不过心里头也算是琢磨清楚了。
倒是唐元听着后面那个手套,禁不住问了一句“那手套的事情,你有图纸么适合验官”
“是,还算是适合。曾经有异人来京时,下属曾见过他们就有制作,大多数是用来训鹰等飞禽,极为长。”
唐元这下倒是也有点记忆了,这些个手套到胳膊那儿,平时鸟抓上去便不会刺到人肉里去。
“既然如此,你看看能不能弄到两套,修改一下,给江决曹送过去。”唐元这样说了一声,“如果说不好用,那回头再让人研究一下如何做出她需要的。”
想着江乐还没有钱,上回连让他住几晚都要贪一笔钱的样子,又补了一句“钱从我这儿出。”
下属应下“是。”
唐元说完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些时日不见江乐,还打算给江乐送起了东西。
他面上微微皱眉,心里头将自己给吊起来打了一顿。
等下属汇报完了退下,唐元才微微叹口气“这叫什么事情”
几日后。
江乐望着天上暗沉沉的样子,问着旁边的周珍“这是要下雨了么我看这云实在黑,像是有人要渡劫了。”
周珍跟着江乐望天,看着天上黑压压的那片乌云“这要一阵阵要下好一段时间的雨。去年就下了一个多月呢。”
“这天又闷又热又潮,真下了还清爽点。”江乐这些日子整理书整理多了,还忧国忧民起来,“若是有地方因为雨太大导致水位上涨,发了水涝,那可真是要忙好一阵。”
成主记路过了门口这两人,顺着两人仰天姿态看了一眼天上“这些日子姜大人就在忙这些事情。每年这段时间水位必会上涨,上游还算好,下游若是落下的雨大过了流入田地中的,屋子都会被淹。”
“啊,那岂不是很多人都没法住了”周珍以前住山里,并不喜欢雨天,只觉得雨天那地好一段时间没法走人,却是没想过那么多。
江乐顺着成主记这话说着“所以这水渠要怎么挖是有讲究的,这地哪里适合种植是有讲究的,这若是屋子淹了,百姓怎么安置,百姓养的牲畜要如何处理,这都是要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