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乐想着了周珍,便凑过去看周珍正在做什么。
周珍正在写字。她自小习字,一手字写得像她父亲和她母亲结合在一起的字,娟秀中还带着一点豪放,豪放中又夹杂着一丝拘束。
已是自成一种风格了。
江乐原本以为周珍是在整理验尸方法或者说验尸格目相关的东西,可凑过去才发现周珍正在写信。
周珍写完又一句,将笔往边上放了,眼角这才注意到江乐凑了过来,顿时吓得整个人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师傅”
江乐看了看桌上放着的信封“你这是在给谁写信”
周珍缓过神来,拍了拍胸口,老实将第一页纸放到了最前头“在给潮州袁大人写信。上回他送了东西来,手套两个都给了我,我就给他写了信表达了感谢。后来他便又回了我一封信”
江乐回想了一下手套事件“这很久以前了啊你们之间一直都在书信来往”
周珍点了点小脑袋,又摇了摇头“手套是很早前送的,当时就回了信,后来的书信是两周左右才会来一封回一封。算不上一直”
说着她自己也觉得好像这就算是一直书信来往,顿时又点起了小脑袋“嗯,还是算一直有书信来往,不过内容倒是不多,说得也是一些民间趣事。”
江乐身为师傅,到现在才知道这件事。
周珍还一直就在她眼皮下呢
还民间趣事
江乐嘴里“啧啧”出声“明明春天已过了,一个两个都失了智。哦,袁大人这人可能不过春天。”
周珍对袁毅虽说有点警惕,可听了江乐这话没反应过来,还一脸奇怪“这和春天有什么关系”
江乐见周珍这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以为她还没开窍,觉得这样不行。
这孩子都十四了,过了年就十五。再一窍不通,回头又发生这类事情,被拐卖了都不知道。
她琢磨了一下,凑到了周珍耳边“我们这段时间再抽个空,让卓三带我们去花楼,我要给你教验尸以外的东西。”
验尸以外的东西
还是去花楼学
周珍小声回了自己师傅的话“师傅,你是要教我晋书佐书上的内容么”
江乐嘴角一抽。
她和周珍拉开了距离,恶狠狠瞪向了晋书佐“晋书佐你平日趁着我忙的时候,都带着周珍在干什么”
晋书佐原本也在写东西,被江乐这么一吼,吓得手一哆嗦,顿时面前的纸上晕染开一圈墨。
他放好了笔,颤巍巍又带着悲愤问江乐“我能带周珍干什么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书佐啊江决曹你不写字,我还要写文书啊”
在场所有的人都憋着笑。
然而现在的晋书佐表现得再怎么无辜弱小可怜,周珍都并不在意,还捅了他一刀“晋书佐不过是拿些乱七八糟的书籍来看,想和我交换笔记来着。”
周珍尚小,对于女子而言都没到及笄,更别说对于男子及冠的年纪而言了。
众人纷纷用谴责的目光投向晋书佐。
“周珍这才十四”何医官摇头。
“还敢用这等书交换”成主记也看不下去。
“晋书佐不是要考进士科么回头我就去将他家中无关书籍一并烧了。”卢司里如此说道。
晋书佐脸都青了,可还不敢争辩,只能一口老血咽回肚里,哽咽着“别烧都是珍品我以后绝对绝对不会再带到周珍面前。”
周珍眨眼,心想上回将这事不小心和袁大人提了,说自己不乐意这般换。袁大人给的建议还真是好用。
第89章 永州投井案
唐元正在想事情。
他双眼并没有聚在任何一点上,反而完全望在前方不远处的虚无。
扣门声轻响,他才恍然一般回神:“进来。”
门外的人当即进来,朝着唐元拱:“大人,陛下已派人在各地放出流言,余下……”
余下该是自己的事情。
找出疏漏,破案,质疑当朝丞相为何会引起那么多流言蜚语。
他唐元比起当朝丞相而言算什么?区区一个被准许踏进早朝大殿的官员罢了。一个丞相该离开他的位置,都要被如此算计……他唐元呢?
江长乐哪怕有所猜测,也不会知道他到底会做什么事情。他是官家上的一把剑,知道太多官家的秘密。官家要他更死,他便留不到五更。
他若是有个身边人,这身边人便注定要在一个地方,被人监视着,随时可以被官家用来威胁到他。
“潮州当年茶引的事情,白将军早前已有所怀疑背后有丞相的。你将消息透过去。他如今在京城,自然会去查的。另外,白将军先前有托我问江决曹的事情,你一并告诉他。就说‘这天下江乐有很多,永州江长乐就此一个’。”
这人应下:“是。”
唐元吩咐完,随后摆:“回京吧。”
那人却没有先走,而是继续又一拱:“陛下让小的带话,人总是往一个地方跑,便是心有挂念。跑多了,不如择个地待着。”
“回京去。”唐元原本心情就说不上舒畅,听了这话更是不悦,冷声道。
这人听了这话,恭敬行礼退下,脚步动作没有一丝逾越。
没有过太久,很快又有人敲响了门。
唐元眉头微蹙:“进。”
门口这回恭恭敬敬进来的却是卓。
卓见到了唐元,当即露出一个笑容:“主子,永州的事情已都安排上了,若是科举有所大改动,这才需要另外改书。先生先找了两位,如今学生能找的不多,但凡有心想要考进士的,大多去了大学院。”
“嗯。”唐元知道这一点。
卓说完了科举,又说了江乐:“江决曹这人看着整日样子颇为不着调,可做起事情来着实是有条理。她分类细致的程度比我有过而无不及。”
唐元语气冷淡:“嗯。”
卓说起江乐后,脑不自觉想起那天和江决曹聊起……自家主子到底有没有心悦于江决曹的事情。
想到这个,他面上的笑意卡壳了一下。
唐元注意到了这个小细节:“怎么?”
卓犹豫片刻,还是开口说了:“主子对江决曹的态度,与以往对他人的态度截然不同。可是想要将江决曹收入麾下?”
唐元立刻回了他这话:“不曾想过。”
要是想要收入麾下,卓还能对先前他主子又送东西,又偶尔照拂,还跑去住一起的事情放入正常“求贤若渴”姿态。
可不是。
所以,卓脸上的笑意更加僵硬:“哦。”
唐元听到卓的话,再看卓如今这个脸色,还能有什么猜不出的呢?
谁让有的人一身男装,愣是穿得像模像样,难得穿一次女装,反倒回去之后惹来一串敬佩。根本没有人会想去怀疑她是个女子。
他想着开口解释一下,刚张了嘴,又皱起眉头闭上了嘴。
解释什么?
谁平白该要去和下属解释这些个事情?
等回头解释多了,以卓的聪明脑袋,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猜出点什么。
至于心里头还有一些别的隐藏原因,唐元半点没让它们出现。
两人对视看了一眼,还是见多了人的卓先给自己主子一个台阶:“大人偶尔也该过过属于自己的日子。”
卓向来是谨小慎微的,平日里也只有他的爱人,才会如此大胆去和唐元说什么。
可便是有了爱人,便是因为唐大人,便是因为江决曹,他的日子才变得截然不同的。
卓是发自肺腑的,向着唐元弯下了腰:“大人早就不再亏欠任何人了。”
屋子里十分安静。
屋子外有着女子轻柔缠绵的歌声。
轻微弹奏的丝弦,在这一刻轻而易举拨动了人心。
唐元谈谈说了一声:“下去吧。”
卓微微抬起身子,看了他主子一眼,随后恭敬离开。他眼里的期盼是诚挚的、认真的。他在这一刻都已不在意江决曹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他只知道至今为止,他只见过江决曹这一个人,能有会将他主子拉出泥潭。
这世上,无论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还是低落尘埃的乞儿,都会有在泥潭里挣扎的时候。有的人挣扎一时,有的人挣扎一世。
卓挣扎着被人拉了出来,他便希望他效忠之人也能够被人拉出泥潭。
门再度关上。
唐元又走起了神。
他想起了当年在唐家,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书房里烛火晃动,他的父亲对仅才十几岁的他说着世家的辛酸和苦楚,说着朝廷之上的风云变幻。
烛火晃在那张带着褶皱的老脸上,那张嘴闭嘴世家世家的今后,张嘴闭嘴当年不该让他去和皇子走那么近。
要么,他离开唐家,他仅仅一个嫡次子,和看着没有会继承大统的皇子亲近也就亲近了,无伤大雅。
要么,整个家族都由于他,而处于刀口浪尖,甚至被推上前台,进入夺嫡战。
世家其实并不在意谁能够当上帝王,他们更在意自己能不能活下去,能不能从新皇得到一丝好处。他们隐在后头,不会轻易为了某位皇子出头。
八字硬吧。
硬到女子不敢和他有婚约,硬到他亲生父亲说着希望他主动离开唐家。
他茫然无措,慌不择路去寻了他母亲。
他母亲却是全知道的。
唐家的嫡长子要继承唐家,唐家的嫡次子以另一种方式延续唐家。这才是世家的存活方式。他们说着爱他,因为他能够延续唐家。
不像人,像个彻底的世家工具。
他答应了,还做了一个彻底,在众目睽睽下将自己的名字从顺州唐家的家谱上划去。
他生在了这个家,却死都不会再回去。
皇子登极,他这个去了地方当官也一直在帮皇子处理事情的人,最后被皇子一句话召集回了京城。官家有念唐家的一丝浅薄情谊,可他没什么好念的,帮唐家在顺州往上踏了一步后,一切都结束了。
他的生恩和区区十几年的养恩都已报答了。
再之后那唐家家主无论是带什么话来,他都当做不曾听过。
说世家延续时候,不要说情感,伤人。
说情感的时候,不要说世家延续的事,更伤人。
自己活成了这副狼狈的模样。
经历过那些事情的江乐,为何就能够那么轻轻松松成了永州的江决曹呢?
一个女子,一个同样被抛弃的女子……
唐元脑子一个走岔:莫非自己要扮成女子生存才算是……
他猛地一震,头皮一麻。
这也实在是被江乐给带了过去。他在花楼里见多了荒唐事,可这些都不代表他就也会做这些荒唐事!
不存在的,不可能的!
坚决不!
唐元在心暗暗发誓,他以后绝不会再穿女装,无论是由于什么原因!
……
永州一口井边不远处。
一个年人放下了自己上两木桶,擦拭去自己的脸上的汗水。他赶了一个大早来到这几家人共用的井水边,正准备放下桶去打水。
这些时日总是下雨打雷的,这水从天上来,桶放到门外就能接水。这让不少人家懒得来跑过来打水了。
他本也不想再麻烦一趟来打水,可这些时日家里又有了喜事,媳妇要求不多,就是昨个开口今日想要喝两口井水。
这般简单的活计,他当然是乐意跑一趟的。
他上前拽了拽缀着桶的绳子,觉得有点沉:“这雨下的水都深了。”
这会儿又有一个人过来打水。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面上胡子还冒了不少,颇为不修边幅,还打着哈欠颇为疲惫。
两人互相见了面,打了声招呼,青年便颇为懒散站在旁边,准备等年人打完井水。
年人朝他憨厚笑笑,随后用力转动起了辘轳旁的把,还朝井下张望了一下:“今个这桶下得有点深。”
青年人半点都没动弹,还是颇为颓废站在那儿。
年人这拉了一回没拉动,转把这回都没转动,顿时有点不信邪,双握着把一道用力:“嘿!”
进里头一阵动荡,到底是拉动了。
年人脸上不悦:“怕不是哪个小崽子扔了石头下去。”
有些皮一点的孩子,总喜欢往水里头扔石头,连喝水的井都不放过。
又用力转动两下,他缓口气朝下张望了一眼,顿时双一松,脚一软,瞪大了双眼。
只听一声“噗通”,井水里传来了沉闷的坠物声。
年人僵硬转动了自己的脑袋,干巴巴憋出了一句:“这下头好像有人。”
青年人听了这话,后背一凉,一个哆嗦顿时清醒了过来:“什么?”
年人吞咽了一下口水,声音带着一点哑,显然带上了惊恐,再度重复了一遍:“这下头好像有人。死了。”
青年人刚才其实就听明白了。可正是听明白了,才觉得恐怖。
这井水里有死人。
有人投井死了。
年人伸,还有些发颤:“要不,你看两眼确定一下?”
青年人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可到底是扛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走了两步上前,用力握起把转动起来。
吃力,可并不是不能动。
他卡住了把,借着光朝下看了一眼。
真是有死人!!
“报,报官!!”
第90章 验尸,溺死
投井溺死的人并不常见。
一口井对于对于永州百姓来说,再挖一个估摸着也用不着多少天,可到底是费心费力,要往下深挖不少地。常人寻死,大多是不会选择投井的。
有人死了,这井就有一段时间不能用,至多当生活用水,万万是不能入口的。
入口容易会有瘟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