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来接孩子，等放学？”
“嗯，顺路过来。”
“我瞧着你挺年轻呀，还不到三十，孩子多大了？”
“今年十四，是‘培育儿’。”
所谓“培育儿”，就是依照生育系统，在容器中诞生的孩子。
乌托邦内，公民们几乎不会结婚，因为人造人足以解决心理生理需求，结婚却只会徒增烦恼，甚至要用情绪控制器解决矛盾。
但繁衍依旧必要，于是，想要孩子的公民可以自行上交精子、卵子，联邦会为你匹配对象，安排男女双方见面洽谈。
若男的想要儿子，女的想要女儿，那就结合两个受京卵，一人抱走一个娃，互不干涉。
“那岂不是太敷衍了？常言道——孩子是爱情的结晶，可你跟卵子的供应对象，仅一面之缘。”
此话一出，男人的目光颇为怪异，仿佛对方问了什么奇怪的问题。
“我个人对配偶方面不感兴趣，至于其他人……很少有人会考虑你说的东西。就大众观点而言，培育儿不是什么‘双方结晶’，只寄托一人的感情。”
女子笑笑：“也是，时代造观念，‘古代’的常言道，今非昔比，自然用不了。”
男人看她片刻，一点手腕上的手环，投影出一张名片：“小姐，实不相瞒，我对您颇有好感，不如互相认识一下？”
二十八久的成功男士，行事成熟稳重，撩得大大方方。
对着副混血高颜值，姽婳轻触自己的手环，和对方那块一扫，互换了个人ID。
“德兰克.金”浮现面板，连带联系方式和星网用户名，职业一栏的“联邦探员”，实乃意外收获。
此时，下课铃声响起，校门敞开，几个毛头小子冲得飞快。
“约翰！”
德兰克提高嗓子，其中一个小子紧急刹车，朝这头一望，瞠目惊讶。
“爸？你怎么突然来接我了？”
“顺路，正好接你。”
男人话语淡淡，那小子挠头走近，看见在旁的女子，顿时眼睛瞪得愈大：“神、神仙这是？这么漂亮？！爸，你居然能泡到……”
“不许胡说。”德兰克皱眉呵斥，转向身旁歉然，“不好意思，是我没教育好。”
“无妨，童言无忌嘛。”姽婳摆摆手，迈步道别，“我也要去接我弟弟了，不打扰你们父子俩，有事星网联系。”
这对“父子”性格迥异，全然不像，归因于当下的教育模式。
育婴机器人，人造人保姆……绝对人性化的类人管家不仅是完美的育师，“情感”也十分饱满。父母并不需要亲自抚养子女，子女就能在生理、心理上健康成长。
因此，忙于公务的沉稳“父亲”，对冒失大咧的“儿子”，影响度几乎为零。
当然，灵魂主导个体走向，后天教育只是侧面外力。纵然流水线育儿，但基于灵魂差异，不同个体终究会发展成各异的性格。
可以看到，这些走出校门的学生，有的欢呼雀跃，开朗活泼；有的步子小小，文静乖巧。他们的灵魂独一无二，个性举世唯一。
女子与学生们擦肩而过，在那小小一只跟前停下，摸摸他的脑袋：“不是看见我在那了么？怎么不来找我？”
男孩抿嘴：“姐姐在跟人说话，小雪如果过去了，会打扰姐姐的。”
女子一笑，牵起他过分瘦小的手：“那不是什么要紧的谈话，与之相比，我家小雪更重要。”
“……是垃圾的小雪，是人造人的小雪，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男孩盯着脚尖，旁人只看得见他的头顶。
姽婳能感觉到，掌心的小手攥紧，传达不安。
“小雪今天，在学校学了新的东西，是有关‘工具史’的，里面有提到人造人从史至今的地位，和对人造人的态度……小雪总觉得，姐姐的做法，不一样。”男孩突地抬首，浅灰瞳眸里黯然迷惘，“可是为什么呢？如果是因为小雪很重要，那小雪为什么会很重要？小雪也是个人造人呀，而且是被回收的垃圾。”
第190章 机械乌托邦五
姽婳对上那双眼睛：“上学前我跟你说了什么，还记得吗？”
小雪点点头：“姐姐说——‘记住，你是个人类，这事儿我说了算’。”
“没错，所以，你只需要记住。”姽婳比了个手势，一托下巴，“你姐姐我天下第一，无所不能，不容置否。蓝星围绕你姐转动，宇宙失去你姐，当场毁灭！你姐说什么就是什么，想指鹿为马就指鹿为马，异议无效，谁敢闹就安排谁！”
小雪歪起头，嗯了好长时间，才噢了一声：“好像明白了，其他人在姐姐面前，不值一提呢。”
姽婳打开车门：“差不多。”
“嗯！小雪也这么觉得。”
男孩坐到后座，自己系上安全带，晃了晃腿。
小轿车开回别墅，镜头上拉，“星斗”漫天。
而时光悄然流逝，那片虚拟投屏的“天空”，换了一轮又一轮“日月”。
小雪白天上学，晚上才回家，家务又有高科技解决，除接送外，完全不需要费心。
姽婳自行改造了一个地下工作区，空间自配黑客设备。大部分时候，她都在此处解析数据，拆分未来机器，制作芯片道具。
若实在疲倦，她便开车四处兜风，偶尔到行政总区附近转悠，参观未来风光的同时，将安保设置收入眼底。
当然，纯粹的放松必不可少，跟那位互换名片的联邦探员喝几杯，在观光飞船上看宇宙，劳逸结合。
透过玻璃，屡有流星飞逝，湮灭一抹抹光翼。
女子见之起身，抚上冰冷透明：“文明，真是如轮回般有趣。”
“哦？何出此言？”
男人摇晃杯中酒，视线紧随女子步伐。
“瞧，这么先进的飞船，尖端的设备，用处原本大得很，公民却只在观光旅游时用上，平日根本见不着影，因为他们，在怀旧。”女子拍拍栏杆，背对星河浩瀚，“人们建立怀旧区，追求古代生活，现有的巅峰文明，反被逐渐抛弃。这种情形，就像是‘倒退’。”
杯中红酒荡漾几下，停止摇晃。
女子则依着栏杆，语气一惯慵懒：“还有一种说法，说一种文明发展到顶，就会被另一种文明取代，旧文明自此‘湮灭’，新文明迎来新时代。但比起‘倒退’、‘湮灭’……”她转身，在玻璃上呼了片白雾，探指摹画，“我更喜欢用‘轮回’，来形容这种变化。”
纤指收回，玻璃上，是一个完整的“圆”。
姽婳满意地打量自己的作品，腰间忽地被一双手缠绕。
“有多少男人为你发狂？”德兰克嗓音低沉，深嗅那幽香，亲吻那柔顺的发，“你的美，你的神秘迷人，危险诱人……任谁都会沉沦。”
姽婳挑眉：“危险？”
男人附其耳边，呼吸灼热：“我是VII6345怀旧区的探员，你购买大量非日用品的档案，出行异常的监控资料，都由我监管。”
“哦？我还以为自己已经删干净了，没想到还有备份？”
女声懒懒，动作却毫不迟缓。
屈膝回身，反手控腕，电光火石间，男子竟被娇小的人影，按在墙上动弹不得。
她的姿势很巧妙，结合刚才男方的行为，这副情形在监控看来，就只是一对男女的**打闹。
“亲爱的德兰克，你想怎么解决这件事情呢？”
没有灵力有武力，施不了法术用毒要。
被人拿捏手心？不存在的。
“原本，我想在我们的结婚纪念日那天比你先起，在你醒来前删掉手环里的资料，早安吻后再告诉你这个‘惊喜’。”德兰克根本不挣扎，只幽幽叹息，“现在看来，姽婳小姐并不愿意这样。”
“是的呀，我半点都不想跟你共度余生，你千万别脑补太远。”
这回复本是意料之中，男人却抑不住嘴角微苦。
可紧接着，他感受到柔软贴背，耳边拂过她的气息。
“但是呢，和你打一炮一夜恩爱什么的，我不抗拒。毕竟你的脸和身材都明摆着，我也禁荤两年，正想去找个……”
“我奉陪。”
他脱口而出，感受到桎梏松开，当即回身，狂吻。
监控探头下，这对男女一路“磨磨蹭蹭”，“跌跌撞撞”进了房间，哐当锁门。
观光飞船类似游轮，内设食宿，娱乐场所，宴会厅云云。
这架飞船和往常一样，环绕银河一周，耗时三日，今日已是最后一天。
于是，德兰克就醉生梦死了一整天。
他不是个禁谷欠主义，和大部分不婚型男公民一样，他订制过女人造人，去过红灯区。
但唯这一次，他领悟到了，什么叫**到骨子里。
与此同时，他深深意识到，自己之前“先醒惊喜”的设想，根本不合实际。
因为那女人无论何时都占据主导，她何时醒的，哪刻走的，他完全不知道。
以及……
拿起床头柜上的手环，点开数据库——果不其然，空空如也。
德兰克放下手环，点了支烟。
姽婳不抽烟，但事后泡个澡，还是颇为舒服的。
可她走得匆忙，只匆匆冲了遍身子，披起大衣脚底生风，因为学校给她发了条短信。
——“尊敬的姽婳小姐，关于您送往本校的‘学生’，我们有必要好好谈谈”
“快车！”
姽婳招手唤来未来版计程车，让司机开启喷气模式，以最快速度赶到学校门口。
然后，她放慢步子，别起耳边的发，高跟靴踩着从容优雅。
这般气势的女人，往桌对面一坐，无端令人矮了一头。
校长本摆好了质责姿态，这会儿却下意识搓了搓手：“姽婳小姐，众所周知，法律禁止物化公民，公民脸上不可能出现弃物编码。那么初一三班的‘小雪’同学，是什么情况？”
“噢，他是个人造人，被人丢过一次，我给捡回来了，送他上了区域学校，就这样。”女子叠着腿，语气轻松。
校长皱眉：“人造人怎能出现在人的学校？这是前所未闻的胡闹！”
姽婳叉手微笑：“校长阁下，我记得送人造人上学，不触犯任何一条法律。”
校长咳咳几声：“虽然不被法律禁止，但人造人毕竟是物品，我们学校里都是健康的人类孩子，混进一个人造人，会对孩子的身心造成不良影响。”
“咦？会吗？小雪都在校就读两年了，也没见什么不良影响呀，他还跟我说，他是班上的学习委员呢。”
姽婳佯装惊讶，校长一个劲咳嗽，自知理亏，她便放柔语调，继续娓娓。
“校长阁下，不如这样，我给您签个保证书——一旦小雪造成了不良影响，直接将其开除，您看如何？另外，我本来打算准备赞助学校五百万星币……”
开除人造人事小，五百万赞助才是重磅。
校长表面上一番太极，镜框后的眼睛里已闪亮着星币。
最终双方握手，交易愉快，欢乐散场。
姽婳从校长办公室来到校医务室，纯白的人影正立在窗边，拨弄窗前的四叶草。
听闻动静，他回身，绽开干净的笑。
“姐姐。”
他唤得乖甜，更令那划痕刺眼。
“脸怎么了？伤怎么弄的？”
姽婳赶紧捧起那张脸，如此细腻白皙的肌肤平添一道惨烈，着实令人痛心！
“体育课上，跑步的时候摔了一跤，脸上破了点皮，没什么事的。”
十二岁的孩子半大不小，长高至成年人的肩。眼下女子打量着他的脸，他刚好能与其视线相对。
可他垂眸，睫毛颤动似蝶。
“医务室的老师说要清洁脸部，给我擦药，我已经说了不用了，但是……”
声音委屈渐弱，语气流露愧歉。
这天可怜的小模样！
必须安慰！
“没关系，不是你的错。这点小事儿，姐姐已经处理好了，你可以继续上学。”姽婳摸摸小雪的脑袋，而后去取柜台上的碘酒、棉签，“姐姐帮你处理一下伤口，免得发炎。”
“嗯嗯。”
小雪乖乖坐下，闭眼。
微冰触及伤处，牵扯刺痛，他一嘶，听见近在咫尺的关切声音。
“我弄痛你了？”
“没有，姐姐很温柔。”
此时衣袖拂过鼻尖，那熟悉幽香依旧好闻，竟神奇地缓了疼。
他闭着眼，小心深吸，却因此嗅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气息。
“姐姐这三天，是跟别人一起去旅游的。”
姽婳收了棉签，浑不在意：“对，和个朋友。”
小雪睁眼，眸子浅浅，闪烁意味不明。
姽婳刚想说几句，他又突然笑得宛如花开。
“也是，姐姐身边不可能只有我，就像我在学校，也会和同学同行。”
姽婳眉毛微挑，这小子已主动揽住她的胳膊。
“姐姐，我们回家。”
他模样乖巧，她也就佯装没看见其眼底暗流，顺势道“好”。
方才的插曲，放在普通同龄人类身上，无非是日渐觉醒的占有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