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在身侧的手紧了又松开。
在老太太的惊呼下，在农夫的扑来下，郭顺轩把那件外套揭开了，靠坐在座位上的女子，二十出头，头发凌乱披落，模样清秀，眼睛紧闭，嘴上贴着黄色的胶布。
她似乎睡得很疲惫，柳眉紧紧地拧着。
各种惊呼喧闹扑打的声音中，她依旧沉睡着，没有任何醒来的准备。
乘警走了过来，老太太已经抓了那件外套重新掩住了女子的面容，抱着她呜呜的大哭，不知道的还以为那女子是犯了重病要死去了，扑来的农夫力气很大，一拳就砸在了郭顺轩后背，只是还没有接触，就被郭顺轩一个利索的动作，横甩了出去，狼狈的跌在地上。
乘警一脸正气的国字脸阴沉沉，双目有两团火焰燃烧着，凝视着郭顺轩，“怎么回事？”他依旧愿意给他们当事人辩解的机会。
农夫被摔得浑身都痛。
老妇抱着内侧掩盖着外套的昏迷姑娘，呜呜咽咽的痛哭，在一刹那掠过戾气，只不过看到郭顺轩结实的肌肉，又那么利索的一下把人摔在地上，什么话都吞回肚中。
这煞星！挨千刀的煞星！
老妇心里大骂，很快就听到了郭顺轩三言两语把事情解释了一遍。老妇吸着鼻子，呜咽道：“我姑娘脑袋摔坏了，老家借了一笔钱，带姑娘出来看病，又害怕姑娘在路上乱说话，让城里人笑话了，现在真就这样了，呜呜，早知道我就不带姑娘出来了，城里人怎么就这么坏啊，怎么就这么坏啊！”
乘警皱眉，过三分钟就会到一个小县城，可以到那地方的派出所理论。乘警把建议告诉郭顺轩。但这下车一来一回就为了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就有些麻烦了。
郭顺轩点头：“我陪他们下去一趟。要真是人贩子，也有个证据。”
其实他身上的钱不多，这一趟下车，如果赶不上下一趟发车，就得露宿街头，住旅馆啥的那是奢侈事，他还得留着钱去批发一批热销的服装，还得交房租。
如果再顺路去一趟帝都，悄悄看一眼安小萍，钱就跟不上了，得挨饿好几顿。他的饭一般都是馒头，有时候一个，有时候两个。
“你才人贩子呢！你全家人贩子！”老妇见四周围的眼神不一样了，立刻撒了抱住昏迷女子的手，站起身恶声恶气的回怼。
她一站起身，盖在女子头上没盖好的外套又滑了下去，露出女子白净的面容，疲惫的睡颜，唇上黏着胶带，可怜又无助。郭顺轩皱了皱眉头，对那女子的怜悯瞬间压过了接下来一段时间的挨饿。
“尽快安排吧。省的让这些疑似人贩子的给逃了！”郭顺轩对乘警商量道。
乘警看到那女子被封住了嘴，也皱了皱眉头，转身去安排了。
车厢里的众人此时有些懵，看看老妇人跟那龇牙咧嘴的农民，又看了看孤身站在那背脊挺直的健壮男人，有些人想凑过去看看女子模样，很快又让老妇人伸手扯着外套盖住了。
341 得救
火车停下。
站台熙熙攘攘的人流。
乘警联系了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郭顺轩等四人，被夹在人流中，随着工作人员往外走去。
老太太咬牙切齿，扯住了独子万三，压低了声音：“跑吧。”
万三眼底流窜着精光，摸了摸裤兜，那里藏着一把折叠的水果小刀。
被工作人员跟郭顺轩搀扶的女人仍旧未苏醒。
封在嘴上的胶带，郭顺轩想扯开，被老太太阻拦下了。
事情到了派出所自有定论，是贼的就跑不了。郭顺轩笃信这一点，并不急于这一时半会把胶带撕开。
走到门外。
道上有不少的三轮车、摩托车，乞丐，川流不息的行人、摊贩。
“走过去用不到十五分钟。”工作人员道。派出所离这地方很近。
郭顺轩忽的感觉背后一道寒光。
几乎本能反应，他松开搀扶女人，侧身一躲，一把水果刀蹭过衣服险些戳在他腰间。郭顺轩冲上去夺下了那把水果刀，一下把对方踹开。
老太太忽然从旁边扑了过来。
倒在地上的万三叫了一声，再度凶神恶煞的扑了过来。
场面一度混乱，过路的人纷纷停下脚步，望了过来。
老太太大喊大叫，声声怒骂郭顺轩抢人闺女，多管闲事，还当众打人。
万三打红了眼，卯足了吃奶的劲，跟郭顺轩较上了。
就是个过路的多管闲事的人，就不信还真是个较真，送佛送到西的‘好人’。老太太跟万三只想要彻底激怒了郭顺轩，让他就此罢手了。
出一趟城，带个漂亮的姑娘回去，很不容易，还花了不少钱呢！
围观的人更多了。
郭顺轩一方面是穷，一方面性子有股子执拗。
不管老太太怎么扯嗓子又哭又喊，路人怎么不明事理的责怪，郭顺轩都不在意。一边身手敏捷的躲着万三的攻击，一边挡在前边，阻止老太太过去抢人。
工作人员扶着昏迷软趴趴的女人，一脸严肃的站在一旁。
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男工作人员都不想随便表态帮他们哪一方。
“嗯？”一直昏睡的女子嘤咛一声，低垂的脑袋缓缓抬起，四周围的人群，喧哗的声音，边上的人，她拧着眉头，缓缓地想起了先前发生的事情，脸色霎时间苍白，张口欲叫，被胶布黏住了嘴唇。
还好双手双脚束缚消失了。
女子迅速伸手揭开了胶带，瞳仁紧缩，一脸惊恐，望向那边胡搅蛮缠的老太太跟万三：
“救命啊！他们是人贩子……”女子昏迷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也能感觉身在车上。此刻身处在人流中，有人护在不远处阻隔住了老太太跟万三，女子声音发颤沙哑的响了起来。
偌大的车站一瞬间的死寂。
而后一双双愤怒的目光，定格在了老太太跟万三的身上，这年头最恨的就是人贩子，挨千刀的人贩子，破坏了多少人的家庭。
立刻有人围了上来，帮忙将人贩子扭送去了派出所。
人多，力量大，老太太跟万三吓得一五一十交代，村里有人做这个很赚钱，他们这是第一次跟人出来做这个事的，还赔了一些车费吃穿住行什么的琐碎钱。
女子被送去医院，不过身无分文，检查身体各项费用都是郭顺轩出的。
郭顺轩身上只剩下了不到五百块。
站在医院门口，他有一瞬间是恍惚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院里的树显得凄冷，他不知道今夜该到哪里去落脚，茫然地走到了树下，盘膝随性的坐在树底下，靠着粗糙的树干。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脸色苍白的女子，在看到树底下坐着的年轻孤寂的身影，悬着嗓子眼的心安了下来，她走了过来，不介意的坐在他的身边。
“谢谢你。”女子特有的娇柔声音。
很有安抚人的力量。
郭顺轩回过神，嗯了一声，“能联系到你家人吗？”
女子沉默。
郭顺轩不再询问。
这女子脾气很怪，让她去联系家人，每次一提她就沉默。
郭顺轩没有更多的钱了，原本打算悄悄离开，也因为这女子的任性大胆又身无分文，担心的不敢轻易离开。
别人的家事，他也不想冒昧去多问。
“我叫于丽丽。你呢？”女子再次出声。
郭顺轩仰望夜空，眼底一片平静的深邃：“郭顺轩。”
“我不想联系家人，以后让我跟着你吧。”于丽丽轻声道。话语里有自己的不确定，与对未来的恐慌感。甚至有一丝未察觉的恨意。
郭顺轩皱起眉头，盯着她俏脸苍白的容颜，委屈黯淡的眸光，看了好久。
“不好。”郭顺轩道：“你来历不明，我不敢收留。”
于丽丽嗤的笑出声。
“告诉你吧。我家在帝都那边，这次出事……”于丽丽垂下眼帘，悲痛在眼底一闪而逝，顿了顿，续道：“这次出事，是我父母的错。”
郭顺轩不做声。
就算是她父母的错，跟他也没关系。多一个人，经济负担就大了。这次救人，郭顺轩都有些茫然，该还是不该，如果没救人，他可以省下不少钱呢，多拿些货，回去运气好些，还能多翻本。
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于丽丽话匣子却因此打开了，她下巴抵着双膝，眼泪一颗一颗滚落下来：
“从小到大，总是要求我做这个做那个，从来就没有问过我的意见。我是一个人啊，又不是他们的宠物，他们觉得这个人不好，那个人不好，约束着我不许深交，结果我身边一个好朋友都没有，他们觉得读书不好就早点嫁人，可我不想嫁啊，他们就直接帮我辍学了，还让我嫁一个他们觉得好的人，哪里好了？又丑又胖，除了有钱，别人传的孝顺，还有什么呀。”
郭顺轩叹气，伸手摸了摸于丽丽的头发，安抚道：“那也得跟他们联系，生你养你这么大，不容易。人丢了，他们是会担心的。”
于丽丽咬着下唇，撇开了脸，“就让他们担心算了。要不是他们这样总是习惯擅自替我决定任何的事情，我也不会气得离家出走，如果不是他们从小到大什么都管着我，我也不会这么轻易被人贩子骗走。”
更多的眼泪哗哗的滚落，灼热了郭顺轩本能伸手替她拭眼泪的手。
342 夜宿
“我送你回帝都。”
也要去帝都一趟，郭顺轩犹豫了一下，对眼泪止不住的姑娘说道。
于丽丽用力吸了吸鼻子，埋头靠在郭顺轩肩头。
热泪很快润湿了他的衣服。
“我是不是很差劲，头一回跟爸爸妈妈抗议，离家出走，就出了这么糗的事情。”于丽丽哽咽道。
郭顺轩失笑。
原来是因为这个不想也不敢跟家人联系呢。
他怜惜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没事的，不会有人说你什么，我送你回去，要是有人说你，我就替你去争论一番。”郭顺轩安慰道。
于丽丽心中的不安消减。
“那我们今晚去哪里睡？”树底下好多蚊虫，就这一会功夫，她身上的细皮嫩肉就起了好几个红包。
耳边萦绕着讨人厌的蚊虫嗡嗡声响。
于丽丽轻轻地挥动手，驱赶着那些蚊虫。
郭顺轩苦笑。
站起身，跟她保持了一步的距离。
“走吧，去附近的小旅馆。”
郭顺轩说完，转头走在前边，怕让面前这个敏感的姑娘瞧出了他此刻经济上的窘迫。
“哦。”于丽丽跟上。
旅馆内。
前台美女登记了郭顺轩的，目光落在于丽丽面上，温和语气询问证件登记。
“要证件呢？”于丽丽瞪圆了眼，一脸愕然，又有些不知所措道：“可我没有呢。”
“通融一下？”郭顺轩在旁道。
“旅馆业查的严，证件登记不齐全，我们就麻烦了，所以很抱歉，帮不上你们了。”前台美女委婉客气道。
于丽丽跟着郭顺轩流浪在街上。
这处小县城一到夜里，就显得格外安静。
显少有人路过。
偏僻的一处巷子还有一处烧烤摊，几个男人喝的醉醺醺，裸着上半身，在那里扯着嗓子叫嚣着，烧烤摊老板持着一把菜刀，脸上也很难看的回怼着。
于丽丽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吓得缩在郭顺轩的身侧影子里，躲避着不敢看。
从小到大，她让父母保护的很好，早起早睡，按时到家，不去各种娱乐场所，也不许多看电视，除了看书、做作业，她的童年乏味极了。
胆子也比寻常人小。
于丽丽抬起下颌，眨巴着眼睛，盯着郭顺轩的侧颜，他脸上的神情很淡然，像是见惯了吵架的场面，眼观鼻鼻观心的往着前方的路走去。
郭顺轩此时满脑子都在计算着钱。
摆地摊之前的那些钱，大半都留给了老家父母，剩下的一半跟着工头在外接活领不到工钱，几乎都用光了。身上这些钱是摆地摊赚的辛苦钱。
接下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要靠朋友接济度日了。
郭顺轩心里叹气。
“你不怕吗？”于丽丽轻声问道。
郭顺轩回过神，一脸困惑，该害怕什么吗？都穷的只剩下一条命了，还有什么害怕的？郭顺轩心里郁闷的想着，面上神情淡淡的，不敢去吓这姑娘：
“恩，不怕。”郭顺轩道。
“你可真勇敢。”声音里充满少女的崇拜。郭顺轩闻声侧过头，撞见了一双亮闪闪的目光，他嗤笑了一声，抬手拍了拍这个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