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婉：“……”良好的视力和听力让她捕捉到众人怜悯的目光和话语。
唐疯子？谢婉看着唐副将斯文的外表，再想想对方文雅的名字，觉得唐副将绝对是不能以貌取人的典型范例。
略微后退了两步，谢婉迅速告别。
轻盈的步伐在众人之间穿梭，不过两三个刹那身影就消失在视线中。
唐文晋才恍然，“咦，谢公子叫什么名字来着？”
也是一直叫谢公子叫的顺口了，忘记问对方的名字。
“――也没事，等回头问问陆将军把谢家的人安排在哪里了。”唐文晋很快反应过来，不以为意。
谢家军中谢岚威严甚重，但那是对谢岚而言，面对谢家，军中分出三派，支持反对以及中立。
唐文晋就属于中立一派，更希望谢家军内部解决，无论是朝廷还是谢家都不想让他们参与。
陆毅毫无疑问属于支持一派，但他是知道谢岚计划的，支持跟随的也是谢岚。
而反对派则更复杂些，忠于朝廷，是皇帝亲信的也有，军中蛀虫也不缺。
其中以皇帝派来的亲信范立诚为首，谢婉看到坐在谢夫人对面的人，脑海里立刻调出对方的资料。
来时谢婉就缠着她娘要到了谢家军中的基本情况，以避免闯祸为由，反正谢夫人一直对她都不放心。
范立城此人，也许是皇帝亲信的缘故，面对谢岚都有些倨傲，谢岚不和他计较，反而助长了对方的气焰。
因此，一见到这面上带着浅浅不屑的人，谢婉就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真不知道皇帝是怎么想的，怎么会派一个蠢货来，谢婉记得这位好像和已经过世的太后有关，是太后的亲戚来着。
皇帝可真是老糊涂了，越发的任人唯亲，谢婉幽幽叹息，难怪她爹爹要出此下策。
不然等到皇帝不管不顾对功臣出手，谢家毫无办法，到时顶多在民间多一些怨言。
皇帝是君，君要臣死，臣子能如何。
真到了那时，要么默然等死，要么愤起反抗，无论哪一种，都讨不得好。谢岚来这一招假死遁走也是无可奈何之举，也是给谢家军新生的机会。
谢婉脑海中一一掠过各种复杂思绪，再次感叹朝廷的复杂，另一边安静的等着不速之客离开。
等沈立城带着些愤怒拂袖离开，谢婉才跳了下来，敏锐地发现她娘面上没来得及收起的不悦和怒气。
看来即使沈立城没讨到什么好处，也把谢夫人的兴致败光了。
谢婉招呼人重新换了把椅子，坐到谢夫人对面，端起有些凉了的茶水给自己倒了一杯，谢夫人皱眉拦下，命人上壶热茶。
谢婉讨好一笑，乖乖的任由她动作，端着换上了的热茶，抿了一口，觉得浑身都暖了起来，谢婉缓缓舒了一口气，这才问起刚才发生的事。
沈立城品性再有问题再愚钝，也是在战场上呆了至少十年的人物，谢婉根本不敢靠的太近。
谢夫人轻嗤一声，漫不经心道，“不过一个莽夫蠢货。”她这会倒是不生气了，和一个蠢货生什么气？那不是难为自己吗？
谢夫人一向认为将军就应该像她丈夫和父亲那样，有勇有谋，而不是只知道逞蛮力。
将军身居高位，一将功成万骨枯，背负着手下成千上万的将士的性命，轻易马虎不得。
“婉儿，你可不要像他那般，连思考都不会，只看到最浅显表面的东西，要不是他是太后母族，看在皇上的份上，你爹爹早就解决了他。”留着他一是为了平衡谢家军内部势力，降低皇帝的忌惮，二就是因为他蠢，省心，总比换个整日算计的聪明人好。
谢岚不是没有能力将谢家军打造成铁板一块，而是不能。
他真要那么做了，恐怕十年前就没有谢家了。
谢夫人的话听起来像是随口教育，谢婉却听得心头一颤，微微抬眸，恰好撞进谢夫人温柔但暗含笑意的眼睛。
谢婉：“……”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做的一切娘亲都看在眼里。
谢婉再一次感叹，她实在是太嫩了。
“……娘，”摸了摸鼻子，谢婉冲她娘甜甜一笑，没阻止就说明是支持的。
谢夫人笑着摇头，伸指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啊――”
“你若真想上战场，也不是不可，但女子从军，从来不是易事，如果你只是想要上战场，不在乎身份的话要简单许多。”比如女扮男装，谢夫人托着茶盏慢悠悠道。
“我……”谢婉轻咬下唇，眸子不自觉的垂下，显然并不怎么想接受这个建议。
平时女扮男装只是为了行事方便，可在上战场这件事上，谢婉有着难以言喻的执拗。
也许是为了证明她不比男儿差吧。
上一世谢婉是个孤儿，但并不是天生的孤儿，听收养她的师父说，她是被人遗弃的。无病无灾，身体健康，为什么遗弃想想就知道。
无外乎她是个女娃。
谢婉一直不能理解，生性好强也不可否认有受到这点的影响。
谢夫人轻叹一声，没有对她的选择做出评价，只淡淡接着道，“你若想以女子之身上战场，会艰难许多，还需要时机，这个时机也许永远不会到来，你要想清楚。”
谢婉几乎没有犹豫，坚定的点头。谢夫人笑道，“很少看到你这么坚持一件事。”也不知是从何时起的心思。
谢婉看着目光温和的谢夫人，眼眶泛红，她何其有幸，遇到谢夫人。
无论日后还有多久，她都不会忘记谢夫人。
……
谢夫人口中的机会，很快就到了。
彼时谢家军的争斗愈演愈烈，谢婉留在小院，紧闭院门，和谢夫人一起坐山观虎斗。
倒也因此避开了唐副将的骚扰。
虽然对方也忙得不可开交几乎要忘了。
熙朝和吐蕃以及夏国接壤，夏国边境传来急报，有大批大军进攻，守军不敌，朝廷调遣各地军队前往迎敌。
谢家军也在其中，甚至因为吐蕃无异状，朝廷调走了大半谢家军。
若是谢岚还在，定然不会同意，哪怕吐蕃平安无事，也不会允许出现驻军空荡的局面。
然而谢家军内部混乱不说，只有一位年轻尚未能服众的少将军在，没有底气拒绝朝廷的旨意。
甚至谢景湛毫不怀疑这就是皇帝的阴谋，为的就是尽量消减谢家军的实力。
“娘，”谢景湛一身银甲，器宇轩昂，眉目间带着凛然战意，“若是吐蕃那里不安分，边城起了战事，您就带着妹妹离开，别让妹妹任性妄为，安全为上，有什么事等一切平息了再从长计议。真出了事去找父亲……不对，父亲那里同样危险，您带着妹妹回去江南祖宅，那里环境好还安全，您不是想回去很久了吗？这次有机会。再不行您带着妹妹四处游历也行……”
谢景湛絮絮叨叨，叮嘱个没完，谁能想到呢，战场上出色的少年将军，私底下唠叨的像个老妇。
谢夫人含笑听着儿子的叮嘱，既没有反驳也没有应下。
反正现在哄他开心让他安心上战场就是，到时候怎么做那是她的事。
这一点，常年受谢岚父子茶毒的谢夫人非常有经验。
简称敷衍。
只不过谢夫人敷衍的比较有水平。
第17章
有水平的谢夫人送走了儿子，城楼之上，寒风凛冽，侍女为她拉好披风。
谢夫人没有回头，目光一直追随着远去的军队，似乎还能看到一马当先的银甲少年，轻声道，“我这半生，似乎都在送别。”
父兄，丈夫，儿女。
谢婉莫名心酸，却无法安慰她什么，因为她也在离她远去的路上行走，终有一日，她也会成为其中一员。
好在谢夫人也仿佛只是有感而发，并不在意她的回答，“走吧。”她裹紧披风，步履缓慢，到底是年纪大了，前些日子千里奔波，身体还没有修养过来。
谢婉上前挥开侍女，扶住她的手。
她无法保证日后，只能在还有机会的时候尽力而为。
谢夫人转头看着她柔柔一笑，冬日并不温暖的阳光似乎都变得暖洋洋的，一直到心间。谢婉却在这暖阳之中眼底微涩，她竟在娘亲的鬓角处发现了白发。
这些日子的大起大落，大喜大悲，到底还是伤了她的身体。
“娘，”谢婉心神微动，“等爹回来了，您就和爹爹回去江南祖宅吧。”
这一刻，她是赞同先前谢景湛的话的。
江南是个好地方，鱼水之乡，风景秀丽，极为适合安养晚年。
再如何，也不得不承认，谢夫人都是能当奶奶辈的人了，若非战事不断，谢景湛都该定下婚事，早早成亲生子了。
在普遍人均五十岁的时代，谢夫人已经不是壮年。
“嗯？”谢夫人眼中闪过笑意，“这么快就腻烦为娘了？”
“哪有，”谢婉才不会应下罪名，扶着她小心翼翼的下了城楼，嘟着嘴撒娇道，“您养了我们兄妹这么多年，也是该享福的时候了，爹爹已经退了下来，难道您还希望到时我们兄妹一直在身边烦您不成？”
谢夫人失笑，摇头嗔了她一眼，“你这丫头。”倒也没有反驳。
谢婉便知自己说对了。
谢家夫妻二人感情极好，虽然长年分隔两地，然有信使七日一传信，细水长流，感情一如最初。
谢婉对感情之事没什么感觉，但也曾一度艳羡过他们之间的情谊。
*
六日过去，边城相安无事，本来警惕的将士也都放松了些。
时至年关，将士们有家不能归，连值守之时都偶尔走神，领队感同身受，加上按照往年习惯，再起战事的几率也不大，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谢婉和谢夫人从军营里搬了出来，一来管家等人到来，进出军营多有不便；二来谢景湛临走之时带走了大半可靠之人，军营之中也不再安全，反而处处处于他人监控之下。
谢夫人哪会吃下这等大亏，命护卫捉住监视之人，提着他就去了幕后之人那里，大闹了一场，当天就搬了出来。
好在谢夫人早早就命管家在边城置了一处宅院，二进的院子，不大，勉强住下从长安带来的人马，同时管家还购置了住宅附近的院落，准备找人来扩建。
谢婉深刻意识到了她认知中的穷和长安勋贵口中的穷的差别。
没等管家的扩建大业进行完毕，急报就传进了边城。
按说为了避免恐慌，谢夫人这样的妇孺是不该这么快知道军情的，但无奈谢岚留下的恩德太广。
哪怕和他政见不和的人，在不危急性命重大利益的前提了，多的是人愿意救下他的妻女。
“谢夫人，吐蕃已经攻下三县，劫掠十村，最迟明日就会到达边城，还请您和令千金速速离开。”一位将军急急说道，边说边恨不得以身相代，命人收拾细软行李。
边城百姓已经在秘密转移了。
谢夫人很镇定，既没有露出惊慌之色也没有要半点离开的意思，反而出乎意料皱眉问起了原因，“大军离开不过六日，三县十村，可是出了什么意外？”
这也太快了。
来者对她的问题稍稍惊讶，闻言迟疑了一瞬，还是答道，“前三日吐蕃毫无异动，驻军警惕稍松，谁知吐蕃军队避开把守重地，潜伏在边缘村落，于两日前同时发动进攻，附近驻军救援不及，损失惨重。”
他顿了一下，语气沉重，继续道，“哪想这又是吐蕃的又一诡计，趁着驻军救援，防守松懈，吐蕃大军一举攻破把守重地，如今已直奔边城而来。”
边城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个普通城池，唯一不凡之处在于运输粮草快捷，水陆皆可直达，因此谢家军营地驻扎在这里，边城对于谢家军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蓄谋已久。
听完后，一瞬间，谢婉脑海里闪过这四个字。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战事，最有可能的就是夏朝和吐蕃达成了共识。
不然以往年吐蕃在谢家军手上的斑斑败绩，吐蕃断无可能有胆量再次将目标对准谢岚，下车后，直奔谢家军营地而来。
明显是想要损谢家军的颜面，或者能一举除掉更好。
“边城内还有多少驻军？”沉思过后，谢夫人缓缓开口，边城驻军通常是由谢家军一力负责。
来人也知她要问的是还有多少谢家军在此处。
“……五千。”
出乎意料的少，谢夫人缓缓摇头，“吐蕃多骏马，你觉得我们逃的掉？”
“不如愤而一搏。”这话谢夫人说的掷地有声。
搏？怎么搏？来人认为谢夫人是在说笑，气急反笑道，“夫人，您知道吐蕃来了多少人马吗？”
不等她回答，来人自己答道，“五万。”
五万，整整五万人马，足以证明吐蕃的决心。
一比十，这是个让人近乎绝望的对比，尤其是在战场上。
谢夫人不是少不更事的儿郎，出身将门世家，耳濡目染之下，多少懂一些兵法。
“我明白，”谢夫人语气坚定道，并没有因为对方刻意的打击而丧气，“可是没有人拖延时间，百姓是逃不掉的，离这里最快的援军也需要两日赶回，我们必须拖延至少两日。”
来人张了张嘴，还是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您……打算怎么做？”
这也意味着他将主动权交到了谢夫人手上。
“首先，先带我去见驻军的统领。”谢夫人含笑道，一点儿也没有大军压境的紧张。
张明睿是张统领的妻弟，不然也不会被张统领安排送谢夫人出城的重要事情。
张明睿带谢夫人等人去见了张统领，谢婉就眼睁睁看着她娘三言两语从张统领手中接过指挥权。
“很奇怪？”谢夫人注意到她的目光，轻笑一声，既是解释也是教导，“因为他已经走投无路，没有其他办法。张统领是爱民忠臣，他甚至做好以身勋国的准备，没有想过还能回去。”
所以，死马当活马医吗？谢婉歪了歪头，肩头垂下一缕发丝，“娘，您已经有了计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