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你才华,这四字说的简单,才华不可捉摸,如何能买?说的含蓄,实则是让吴磊为余长达捉刀。
后来老母死后,余长达带着吴磊进都城赶考,加上本身小聪明不少,竟然侥幸入朝为官。
“你一生为余长达替身,无妻无子,可甘心否?”
冷冽的声线在耳边炸响,宴彬的目光紧紧抓着吴磊,不放过他面上一丁点表情变化。
若是以情理动人无用,就要采取强硬措施了。
此人比余长达还要重要,他待在余长达身边,无论余长达去何处上任都会带着他,大小事务就没有他不知道的。
吴磊盘坐在地上,刚才还紧张的要命,现在反而轻松了,他眼睑颤了颤,张口就习惯性的要表忠心。
宴彬似有所觉,漠然扫了他一眼,“吴管家可要想清楚再说,机会只有一次。
他为什么这般确定,是因为据他们查探到的蛛丝马迹表明,余长达会走到今日和吴磊脱不开关系,可以说是吴磊一步步引诱余长达走上岐路。
那么,他们可不可以猜测吴磊是在报复?
毕竟,一个肯为老母贩卖终身的人绝不会是大恶之人。
但也不能就此肯定,毕竟人是会变的。
吴磊沉默下来,久久没有说话,像是在思考,宴彬很有耐心,也不急躁,沉静负手而立,目光不知看向何方。
终于,吴磊抬起头来,声音沙哑,“宴公子,不知你们口中的殿下是哪位?”
宴彬看了他一眼,也不怕说与他会走漏风声,皇子公主和他们这些人的分量是不一样的,皇子公主出了事陛下必然会震怒,无论有无关系都要遭殃,借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对殿下出手。
“是……昭和公主。”
吴磊神色一震,如豆油灯映在他的瞳孔。
……
自河堤决堤之后,越州城的长街上便萧索许多,这种萧索,更是在有人发热之后更甚。
人人都道瘟疫来了。
这日忽然有一队人骑马从越州太守府奔出,有相熟之人认出那为首者是太守家的护卫刘猛。
余太守虽名声不好听,都知道他不是什么好官,但到底是越州父母官,敢怒不敢言,倒是这刘猛的人缘还不错,他不强占欺压百姓,虽然也没帮忙,但比起别的打着太守名号为非作歹的人可是好多了。
当下便有熟识的人问他去干嘛,刘猛急着办事儿,没敢耽搁,疾风里头丢出一句话,“大人命我等去接人。”
接人啊,听到这句话的人都狐疑起来,不是他们不信,只是这眼下越州可不是什么好光景,还有人赶来?还是大人物。
有那好事的泼皮闲得无趣,便跟着去了城门。
那头刘猛等人已经接到了人,风吹过掀起那小轿里头的人,竟是几个老头子,刘猛一行人在城门口尤为显眼,动静不小,人群聚集过来,就听到刘猛给那几个老头子作揖,模糊听到太医二字。
顿时人群炸开锅来。
都是常年在越州生活的人,如何不知水灾之后瘟疫常伴,眼下无事难保日后也无恙。
刘猛给太医们赔完罪,又道他们老爷也生了病无法来接几位,实在抱歉,万望恕罪云云。
等几位太医面色梢霁,刘猛松了口气,又让他们稍候,登上城楼宣布今日起封城,不许进也不许出。
人群哗然起来,刚因太守大人让太医们进城而起的一点爱戴之心瞬间被抹去。
面对众人的愤怒质疑,刘猛淡定如初,闹吧,闹够了一样要服软。
太医们欲言又止,最后生生忍住,他们来之前都被昭和公主叮嘱过,不可问事,直管研究医术古籍,早日配出方子解药。
车队最后进入太守府,刘猛直奔正院复命,余太守告病,接见他的是管家吴磊,他低头拱手道,“太医们已入府,管家安排的院落太医们很满意。”
吴管家点了点头,温声道,“让太医们好生休息,万不可惹恼了他们,大人的病还需要太医们看诊。”
不错,对外宣称为民劳累病倒的余太守实则染上了瘟疫,但这又是对内的说法,因为只有这样太守的一系列举动才符合常理,不会让人起疑。
刘猛出去后,吴管家进了里屋,养病的余太守早已被送走,屋内是谢婉派来假扮他的护卫,只是她这一世人手不足,为免露馅也只得让余太守重病。
看着屋子里熟悉的装饰,吴管家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几十年过去,其实连他自己都弄不清对余长达是恨多一些还是感激多些。
假扮余太守的护卫半靠在床头,吴管家连忙收敛低头,“不知殿下下一步吩咐如何?”
护卫一开口,便是余太守熟悉的声音,“殿下吩咐,眼下最要紧的是越州瘟疫,全力配合太医们研究。”
虽有谢婉早早来此,瘟疫尚在控制当中,但她不了解此世的医学水平,也未曾见过瘟疫,无法保证一定能在大肆扩散前研究出方子。
吴管家立刻恭维了一句,“殿下爱民如子。”
他远在越州,也听过陛下宣告天下皇五女病愈,封昭和公主的消息。
据说陛下对昭和公主的宠爱远在几位皇子之上,甚至连御书房都可随意进出。
虽然闹不明白陛下为何要派一个皇女来赈灾,但说实话,皇女即便不如皇子尊贵,也不是他们惹得起的,何况是陛下的掌上明珠。
另一遍,谢婉和宴彬等人前去暗访,由单启轩带路,前去他的老家。
单启轩进士出身,越州人士,读书人都有傲气,以及为国为民的抱负,然而他年轻气盛,不肯屈服,在越州被排挤,甚至因他的冒失不谨慎,他老父老母乃至新婚妻子都被人杀害。
其实若非余太守出手狠辣,单启轩也不会孤注一掷,冒死逃往都城。
“人都是有血性的,那越州太守以为下手狠一点会把单启轩吓住,但他小觑了单启轩,反把他逼反了,真是得不偿失,败在了一个他没放在眼里的小人物身上。”马车里,书竹给谢婉端了杯茶,一边感慨了一句。
谢婉接过茶,低眉抿了一口,有人经历难关会一蹶不振,有人则会突飞猛进,一夕之间长大。
而单启轩,属于后者,加以他日,必成大器。
“殿下,单启轩求见。”
这个时候来了,谢婉一挑眉梢,搁下杯子,“让他上来。”
第48章 道姑公主(十)
礼教再严, 对皇女来说也是一句空话, 任谁也管不到皇女身上,因此单启轩只是稍稍犹豫就上了马车。
单启轩依旧一身素衣, 凤仪不错, 只是看着清愁寡言,他行礼后低头道, “微臣有要事禀报,还请殿下禀退左右。”
书竹顿时有些恼怒, 在谢婉没看到的地方剐了单启轩一眼。
谢婉懒懒倚在榻上, 马车上书竹刚才立了面屏风,她从这里其实看不大清楚单启轩的表情,但见他微微有些颤抖的双手,还有明显紧张的声线, 下意识吞咽的动作,猜测他可能真的有什么大事要禀报。
“不必了,直说便是。”
略显冷淡的声音从屏风外传来,单启轩迟疑了一瞬,便说道, “是。”
他从袖中取出一物, 呈递给脸色不太好的书竹, 只当没看到,“殿下, 此事说来巧合, 微臣也是最近才醒过神来。”
谢婉没说话, 一边接过了书竹拿过来的东西,是一张某地的简陋地图,用的甚至不是墨,而是木头烧过之后留下的炭,看得出来,画地图的人识得些字,但不多,至少没有正经学习过。
她微微有些不解,却也不急,继续听单启轩说着。
“……微臣家祖上三代都是乡野之人,在单家村住了一辈子,单家村后有一座山,山不高,但绵延不绝,幼时微臣还曾听家里长辈言是后山有大虫,叮嘱孩子们不得往深山里去,微臣小时还信这些,后来慢慢大了,就不怎么相信,后来有一次,村里头几个半大男孩正是好奇心旺盛的时候,往山里头玩,一时把长辈的叮嘱忘到了脑后,跑到了深处……”
“慢──”谢婉本还有些漫不经心,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喝住了他,坐直起来,淡声道,“书竹,你去外面守着。”
书竹还听得糊涂,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让主子这么慎重,但还是福了福身,无声退了出去。
单启轩面上已经是苦笑,他再一拱手行礼,“想来殿下已经是猜到了。”
谢婉又重新靠了回去,她身后垫了个软枕,十分舒服,声音散漫,“你继续便是。”
“是,”单启轩强扯了个笑容,“微臣和几个伙伴久久不归家,父亲担心,又在村里寻了一通,发现不止是我,还有几家孩子没回家,察觉到不妙,猜测我们可能进了后山,几人举着伙伴上山寻我们,父亲那次狠狠打了我一顿,我再未见过父亲对我发那么大的火,打骂之间我恍惚听到父亲说了一句话,‘那是要命的地方’”
单启轩说到此处顿了顿。
“当时不解,后来中了进士,入朝为官,早把这些事抛在脑后,但没想到有一日回家探望父亲,当晚和妻子聊到到了往事,当天就梦到了那时的事,就是这个梦让微臣发现了端倪。”
他抬起头来,仿佛能看到屏风那一侧的人影,“微臣想起那一日微臣和玩伴远远见到两个陌生人在争执,具体说了什么微臣不记得,但清楚记得其中一人肩上的花纹。”
那花纹看起来很奇特,繁复又鲜艳,远远的在日光黯淡的山里透着血一样的颜色。
“微臣醒来觉得不妥,遂去追问父亲,父亲初时不肯说,被微臣一番炸逼出了真话,原来那山上有不对的地方父亲甚至祖父都有猜测,只是他们都是安生没什么本事的乡野之人,自家日子尚且艰难,哪里还有功夫去探究别的。”
单启轩说到这时声音里头满是涩然,想来是想到逝去的父母,“不过即使如此父亲还是交给了他画的地图。”
“父亲曾经去旁听学堂过几日,这地图是他早年所画。”
谢婉重新展开手里的简陋地图,看了一阵,点点头,“本宫知道了,这事你谁也不准说,也不得泄露分毫。”
“是,”许是许久的心事说出口的原因,单启轩看着郁气倒是散了不少,他犹豫了一下,“殿下可还要去单家村?”
谢婉挑眉看了他一眼,“怎么?怕了?”
此人虽未明说,但他分明已经猜到了那些人的身份。
也是,以血复国,是那伙子人毕生的誓愿,就算一时没敢往那想,多些时日总也能转过弯来。
谢婉觉得好笑极了,宣朝都建国三百年了,那些人怎么还没死心?真是可笑可悲。
“不怕,”单启轩微微红了脸,可能是觉得自己连一个小姑娘都比不上,他轻声道,“殿下身份尊贵,如何能涉险?”
“你既然怕,当初又为何给本宫推荐你的老家?”谢婉反问。
“这……”单启轩容色一振,“微臣老家最具代表性,殿下只需去微臣老家一处便可大致估量出其余村落的受灾情况。”
这话不假,谢婉也是仔细斟酌过的,不单单是因为单启轩的猜测,单家村的位置比较巧合,以地图上来看,它的受灾情况但处于不上不下,适合做参考。
“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阻拦我去?”谢婉淡淡道。
单启轩却是明了,真心实意道,“殿下仁慈。”
仁慈不仁慈的,谢婉现在也分不清了,她不知道自己是为功德还是单纯的发自内心,总之是好事,她也就顺从心意做了。
等单启轩出去后,书竹立刻就上了马车,见谢婉半阖着眼睛像是有事,她也没打扰,重新煮了壶茶来。
一壶茶很快就好了,谢婉回过神来,淡淡看着袅袅升起的白烟,吩咐起书竹,“研磨。”
书竹惊了一惊,谢婉虽有一手好字,但平日更爱读书,几乎从不练字,眼下让她研磨必然是要写信,这单启轩到底和殿下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书竹也不敢探究,她从马车暗格里取出一套新的笔墨纸砚,都是上等从未开封的,清雅怡人的墨香在车厢里扩散,谢婉有些烦躁的内心也安定下来,笔尖喝饱了墨水,谢婉没有迟疑,提笔落下。
她完全是据实相告,没有隐瞒单启轩的功劳,更不怕这信会被人截下让旁人看去,她对她的属下这点信任还是有的。
她写的簪花小楷,但又与一般女子的娟秀不同,字体隐隐有挣扎欲飞之感,说不去的怪异,但也让人挑不出错处。
写完她又检查了一遍,就交给了书竹。
书竹没有问是要给谁,做奴婢,这点眼力还是要有的。
该做的都做了,谢婉也就没再压在心上,再多也不是她能插手的,她放下心来,千里之遥的宣平帝却愁得睡不着。
一切还要从谢婉寄去的那封信开始,初闻那群不死心的复国贼还在,宣平帝是着实吓了一跳,但随后也不怎么重视,谢婉不知,宣平帝却是清楚,那群复国贼在几十年前还是先帝的时候就被清缴过一次,几乎死绝了,虽然现在由冒了出来,宣平帝也不觉得他们还能翻出什么风浪。
他只派了暗卫去查访单家村的后山,顺便又增添了暗卫保护谢婉,虽眼下她显露的还不多,但宣平帝已经默默地把对了因大师仅存的一点怀疑给抹去了。
谢婉倒是察觉都到了,她自认不需要人保护,但也没法明说,只能任暗卫们跟着。
谢婉在单启轩提心吊胆越来越紧绷的脸色下终于暗访完单家村,然而摆在龙案上查出的消息却让宣平帝震怒不已。
他重重一掌拍在龙案上,邓总管吓了一跳,颤着声音,“陛下,您保重龙体要紧。”
“没什么,”宣平帝发泄了怒火,才发现手红肿生疼,多亏是左手,这是宣平帝第一个念头,邓总管只看了一眼,顿时“嘶”了一声,“陛下老奴给您取伤药来。”
“嗯,”宣平帝平静下来,等邓总管取了药膏给宣平帝涂抹之时,宣平帝又拿起密报看了起来。
说来这些前朝复国之人真真是宣朝尤其是沈家头疼的事,每个碰上他们还蹦哒的皇帝都想夸他们一句“执着”、以及“阴魂不散”。
有这毅力他们去经商也该富甲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