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即挥笔书就一封圣旨,扬声唤来邓总管,命他前去宣旨。
邓总管向谢婉投去怜悯的一瞥,他真是弄不懂陛下是疼爱昭和公主还是怎得,今日出了这一出,娴妃娘娘生撕了昭和公主的心都有了。
后宫哪里有什么秘密,尤其是众妃特意关注的御书房,虽未免被扣上窥视帝踪的帽子,但有哪些人去了御书房还是知道的。
昭和公主前脚去了御书房,后脚邓总管就宣旨处置崔家。
说其中没有昭和公主的事都不会有人相信。
众妃暗笑不已,昭和公主归来,备受帝宠,本就张扬独宠后宫的娴妃底气更足,结果被自己生的公主拆台,直接端了外家,不知道多少人在看笑话。
宣平帝还是留了谢婉和娴妃的面子,只是摘了崔原彰的乌纱帽,永不复录用,还有那强抢民女的崔姓子弟按律处置,但崔家不争气,完全是靠娴妃撑着,也只有崔原彰一人在朝为官,入了狱只有死路一条,最后便是没收这些年非法所得的钱财。
此举无疑是在剐娴妃的心窝子。
谢婉早有准备,从乾坤殿回来便去了娴妃的长乐宫,主动交代了此事。
娴妃气得手直哆嗦,脸色涨红,再之后面色由红转青,一个茶盏对着谢婉掷了过去。
茶盏在谢婉身前碎裂,碎片四溅,面殿宫人跪了一地,只有谢婉还站着和娴妃对峙。
美人连生气都是美的,谢婉无视了这种美,淡淡开口,“母妃逾矩了,父皇最忌后宫干政,崔家屡犯大错,母妃不知约束,反向父皇求情,便该想到这一日。”
早在谢婉开口的瞬间,娴妃身边的丹彤便打手势让宫人退去,眼下四下无人,娴妃也不再忍耐,“你放肆!”
谢婉勾了勾唇角,娴妃实在是不够聪明,不过此举甚好,传到宣平帝耳中只怕会更满意。
她不能给娴妃想要的,但护她安稳还是足以。
【叮──昭和公主好感度减五,当前好感度:20】
谢婉一惊,怪异地看向怒火冲天的娴妃头顶,只见娴妃停顿了一下,面色由青转黑,训斥声更大。
【叮──昭和公主好感度减一,当前好感度:19】
果然,谢婉确定了是娴妃那所谓的宠妃系统,难道她境界又有进益?谢婉无视了娴妃的黑脸,沉下心神。
娴妃更加愤怒,这女儿果然不和她一条心,甚至眼里都没有她这个母亲,从椅子上霍然起身,“逆女──”
正待娴妃更难听的话就要出口,门被人推开进来,六皇子跑得有些气喘,“母妃且慢!”
“慢又如何?”娴妃讥讽一笑,“你还护着她!人家眼里还有没有你这个弟弟都不一定。”
谢婉没有辩解。
“瞧瞧,别说你了,我这个母妃人家都没放在眼里!”她的系统好感度正是明明白白的现成证据。
六皇子拉着娴妃的衣袖不放,额头的汗珠都来不及擦拭,“母妃现在情绪激动,皇姐先回去吧,我来劝劝母妃。”
谢婉看了一眼脸上嘲讽之意十足的娴妃,点了点头,这正是宣平帝的目的,不得不说宣平帝对后宫的女人可真是了解。
……
这股热闹在后宫持续了半个月,自入宫以来就宠冠后宫的娴妃的热闹可是难得,听闻娴妃当日就传了太医,连续请了一个月的假,长乐宫闭门不见客,连昭和公主都不见。
谢婉也乐得轻松自在,不见也好,她每日例行去长乐宫门口请安,然后去乾坤殿,宣平帝最近总是召她去御书房,有时会拿一些奏折给她看,有的会询问她的意见,有的不问。
闲时听曲子看书,或者召宴琼进宫,不得不说,宴琼是少见能跟上她思路的女子,谢婉根据她成长经历猜测,当是她母早亡由父亲自教导的缘故。
这样清闲自在的日子,在谢婉目睹见识了数场后宫热闹之后终于结束了。
越州河堤决堤,黎民死伤无数,最让宣平帝震怒的是,这消息不是越州太守呈上,而是越州一七品官员,冒死送来的消息,据说那官员一家都被灭口,仅存一人。
这个叫单启轩的年轻人,宣平帝接见之时谢婉也在场,他正在新丧之中,着一身素衣面圣,这其实有些失礼,不过宣平帝念其有大功不曾追究。
等人退下后,宣平帝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有节奏地叩击龙案,邓总管噤若寒蝉,努力缩减存在感,谢婉心知无论宣平帝有多少不光明的手段,他对宣朝来说绝对是个好君主。
她也不禁咋舌这越州太守好大的胆子,宣平帝初登基时曾有一次某一州受了旱灾,朝廷拨下赈灾银两,结果被官员层层剥削,到受灾地只剩下不到十分之一,被人捅了上来。
宣平帝年轻气盛,哪里能够容忍被官员蒙蔽,一天连下十二道圣旨,处置涉事官员数十名,血流成河。
如今又发生了类似的事,宣平帝能轻易饶了他们才怪。
“莫非是朕近年太仁慈了……”轻飘飘的声音如同呢喃,若非谢婉良好的耳力可能还听不清楚。
邓总管就没听清,以为是宣平帝有吩咐,躬身道,“陛下,您有何吩咐?”
宣平帝也没否认,摆手道,“宣内阁大臣来。”
这些人不是谢婉能见的,她也福了一礼,“父皇,昭和回去了。”
谁知宣平帝摇了摇头,没允,“你去内室待着。”
谢婉诧异抬头,宣平帝却没有解释的意思,谢婉只好进了内室,内室设置巧妙,从里面可以清晰听到看到外面发生的事,而外面不能窥见分毫。
内阁几人都是几朝老臣,最是狡猾,都不肯先开口,宣平帝目光巡视一圈,“应老,那单启轩也算是你的门生,你有何良策?”这次单启轩也是走的应阁老的路子才顺利见到宣平帝。
应阁老沉思片刻,回话道,“陛下,越州受灾事小,亦好解决,”不然越州太守也绝不敢瞒下,“老臣只怕此非天灾,而是人祸。”
这话一出口,宣平帝周身温度骤降。
“人祸?”他幽幽开口,“呵,好大的胆子!”
应阁老继续道,“老臣建议陛下派钦差前往赈灾,查办越州太守,再暗地查访江南其余各地河堤。”
谢婉默然一叹,真是上面一句话,下面跑断腿,应阁老这一谏,江南怕是要发生地震。
不过谢婉倒是支持。
历来江南天高皇帝远,偏又繁华,油水多,是贪官聚集之地,甚至谢婉还听过一些骇人听闻的说法,说是在江南不贪就会被排挤。现在她都有心怀疑应阁老是知道江南乃宣平帝心头大患,筹谋多年,有意配合,又忍不住怀疑那年轻人也是宣平帝或者应阁老特意安排进都城的,不然一七品小官如何逃过重重追杀。
摇摇头,谢婉觉得她还是太嫩,看不明白。
第45章 道姑公主(七)
“哦, 那应老觉得应该派谁去?”宣平帝没什么情绪波动, 不置可否道。
应阁老拜了下去,“单启轩逃离越州, 定然对越州太守不会手下留情, 又因资历浅薄,不会引人忌惮, 可为其一人选。”
“再有呢?”单启轩一人可不够分量,宣平帝目光越发深邃。
“宴彬, 大理寺卿宴平之子, 继承了其父的手段,入朝两年,再有老臣长孙也可为陛下效力。”
宣平帝笑了起来,“应老果然忠心。”也不知是夸他大公无私, 还是舍得派长孙去险地。
谢婉听到这里才有所悟,应阁老年事已高,要不了几年就会退下,到时宣平帝念在他的份上会给应家一份荣恩,但应家地位终究会下降。
为了家族, 应阁老也算是费尽了心思。
也算是一场赌博, 胜了, 应家能保住在宣平帝面前的地位,败了, 应家可能就要消沉一段时间。
宣平帝没说到底同意与否, 又问起其余人等的意见。
朝中势力复杂, 每位阁老都有自己的人,亲疏远近,都有私心,谢婉听了一通,觉得即使有私心也都有各自道理。
她一边分析,与她的人报上来的信息相对应。
外面又讨论了半个时辰,最后提出几个方案与宣平帝,宣平帝没说要用哪个方案,只让人送几位阁老出宫。
谢婉走了出来,“父皇。”
“嗯,”宣平帝淡淡应了一声,看着面前貌似恭敬的女儿,“昭和觉得该派谁去?”
谢婉抬头看他,清亮的眸子与他视线相对,并不惧他,“父皇,后宫不得干政。”
以谢婉的脾气才不会介意这些迂腐规矩,只是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宣平帝的心思难测,她不得不小心一些。
“朕恕你无罪。”
谢婉隐隐有些明白宣平帝的打算,了因大师的批命是他心底的一根刺,轻不得重不得。
离间她与娴妃一方的感情是其一,如今试图培养她又是其一。
谢婉微微垂了眼,她也该找准自己的定位。
斟酌片刻,谢婉还是顺着自己的想法来说,“若是儿臣,当用年轻人,年轻气盛,嫉恶如仇,不会与贪官同流合污,如应老长孙这般出身高贵的贵公子最合适。再者,还需一有手段之人,可免受贪官污糟手段蒙蔽。二人相辅,可成事。”
谢婉喜欢年轻人身上的朝气,不像她,外表鲜艳,但到底一不可同日而语。
宣平帝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她的看法,眼里带着些笑意,但细看,又发现那笑意深处又藏着别的更难以名状的东西。
“如果……朕派你去呢?”
……
谢婉最终还是答应了宣平帝,虽然她也无法拒绝。
回了掌珠阁,令书竹和香岚收拾行李,她这次奉命去江南,带不了太多人,她准备带书竹去,再从别院里挑一些人走。
“本宫离开后,下令封门告病。”她走的低调,宣平帝明显并不想让人知道,不然也不会特意叮嘱。
出了宫门,谢婉回头看了一眼这巍峨皇宫、朱红宫墙,她大抵真的和皇家不怎么相合,不然怎么人人都想把她当作一把刀,楚寒如此,宣平帝亦是如此。
可有的刀是双刃的。
谢婉勾唇笑了笑,扬鞭策马而去,风从脸颊掠过,难得的恣意。
她没有等宣平帝派来的钦差,宣平帝也没要求她必须和他们一起行动,事实上,她才更像是钦差,为了方便行事,宣平帝甚至赐了如朕亲临的金牌和先帝赐给他的一条金鞭。
金牌也就罢了,钦差有令牌才方便行事,可调动附近军队,金鞭才是谢婉真正吃惊的。
帝王随身之物,还是先帝所赐,谢婉拿在手里最大限度的弥补了性别不足的缺陷,便是下一任太子谢婉也可打得。
有了这两样东西,谢婉彻底放下心来,毕竟这一世身份原因,她手中无实权,唯一的依仗宣平帝又帝心难测,实在无法安心。
她没敢耽搁,趁着都城派遣钦差的命令还没传到,谢婉带着几人快马加鞭赶往江南。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一艘画舫内,谢婉依在窗前的软榻上,河流两岸皆是亭台楼阁,精致秀美不同于都城的富贵大气。
她半垂着眼,似在观景又似在沉思。
底下跪着的人汇报完毕,却完全不敢出声提醒,头深深地低着,看那样子恨不得在盯出一条缝还容他钻进去。
殿下性平和多宽容,还是少见这般愤怒。
不发一言,周身的气压几近凝结成冰。
时不时还有歌女娇柔婉转的声音从窗户飘进来,暗卫的身子伏得更低,因为他听到殿下轻微的声音──
“他们……该死……”
这话说的是谁,暗卫和谢婉都有数,谢婉轻轻吐出一口气,勉强压下心中的郁气,感觉到屋内另一道微弱的气息,“退下吧。”
暗卫无声消失,书竹才端了茶和点心进来,柔声劝她,“殿下,用些东西吧。”
谢婉摇摇头,视线依旧在窗外,没有看桌上的东西,“我如何吃得下。”她早知江南贪官污吏众多,但想起这一路所观之景,还是忍不住堵得慌。
她一直在沉思该如何做,无心进食,以她如今的境界,三五天不进食也无妨。
书竹等人却不这样看,她带来的人不敢自己劝她,都撺掇着书竹,“殿下,身体要紧,钦差就要来了,您要和他们会和,之后还要劳累多日,身体如何吃得消。”
谢婉点了点窗棂,她快马加鞭,带的人又是好手,足足提前他们三日到达江南,三日已经足够她得知大致情况,知道的越多谢婉就越了解宣平帝为何视江南为心头大患。
江南的毒瘤是从先帝就有,先帝平庸,无功无过,若说真的有什么值得称道的便是立了宣平帝为太子,并早早退位。
若不是几世修行有成,谢婉都忍不住直接拿金牌到州府军营调军一个个拿了这些贪官。
只拿眼下谢婉所在的城池来说,她目前是在到达越州前一个城池,越州决堤,流民无数,四处逃散,其中就有大部分到此城者,太守不说相助开城门,反而派遣士兵阻挠,视人命如草芥。
窗外歌舞升平,一派盛世之景,谢婉只觉讽刺,想到一句诗:“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
……
应知霖一行人风尘仆仆,终于快要到达越州。
“宴兄,不如我等在下一座城池稍做休整。”听懂他话中意思,宴彬会意点头,此行为了压压应知霖的脾气,应阁老主动要求以宴彬为首。
单启轩神色微动,欲言又止,被宴彬等人直接忽视过去。
此人有些才华,却不足以与都城精心培养出来的继承人相比。
他们扮作求医兄弟而行,护卫充做镖局之人,应知霖是体弱多病的弟弟,宴彬是带弟求医的兄长,单启轩想必有人认识,直接改头换面做了小厮──一个下人不引人注意。
刚刚进了城,便被人拦下,青衣婢女笑意盈盈,“可是安家两位公子?主家言是安家公子会来别院借住,让我等在此相迎。”
车队众人登时面色都变了一变,有不少人手都放到了腰间,宴彬下了马,手不经意间做了一个手势,抱拳问道,“敢问姑娘主家姓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