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风,别乱动!”他见程风反着手想去抓那只蛇,可没想到从他的肩头又探出了两只蛇头,正吐着鲜红的信子,虎视眈眈的盯着程风的手。
程风看到沈卫勋脸上恐怖的神情,立刻在原地静止成了一座雕像,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准备抓蛇的手悬空放在脖颈后方。
沈卫勋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惊动到细蛇让它一口咬到了程风身上,正当他在想解决办法的时候,程风的眼睛忽然越睁越大,视线惊恐的盯着沈卫勋的脚边,眉头和眼角不断的缩动着,像是在给他发暗号。
沈卫勋顺着他的视线低头一看,立刻吓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的小腿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爬上了好几条细蛇,像蔓藤一样将半条腿都给缠得死死的,而且还在仰着蛇脑袋,嘴里冒着“嘶嘶”的声音,继续往上游走着。
这一下子他就顾不上程风了,一动不动的盯着就快越过膝盖的蛇脑袋,心里挣扎了半天,最后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仗着裤子厚,一鼓作气狠狠蹬了两下腿,本想将蛇给甩下去,谁知竟然一点作用也没有,反而加快了它们的爬行速度。
情急无奈之下,沈卫勋竟然产生了徒手去抓的想法,毕竟蛇在他身上,总不能给它一梭子弹打上去,万一打偏了还得赔上自己的一条腿……
张先生这回准备充分,十数个桃人和统计局那些不怎么灵光的调查员的赤身肉搏,再加上徐恩予在一旁用火把和弯镰协助驱赶,鸦群的攻击很快就被化解了。
他的视野渐渐开阔,四下一张望,立刻看到了沈卫勋和程风正以十分奇怪的姿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而此时郭然他们也退到了祭坛旁,绝儿和萌宗紧跟其后。
张先生越看越不对劲,索性向沈卫勋那边喊了一嗓子:“沈处长,你们俩干啥呢?中邪了?”
“张先生——你瞎吗!?没看到我们俩身上有这么多蛇!”这么低的温度,沈卫勋身上打底的白色薄衫却已经被汗水给全浸湿了,那只想要去抓蛇的手举棋不定的悬在半空中,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着。
程风尴尬的用余光往张先生的位置瞥了一眼,这会儿他清楚的听到耳后“嘶嘶”的蛇响,同时也注意到祭坛下方,郭然和郭明兴正用玩弄着猎物般的轻蔑视线斜视着他们,在郭明兴的嘴角边还挂着一个阴冷的笑。
“蛇!?”绝儿与沈卫勋他们离得近,听到他的话之后眯起眼睛细细一看,纳闷的问萌宗:“我怎么没看到蛇,你看到了吗?”
萌宗没有回答她,事实是他也没有看到蛇。他蓦地回想起刚才无意间看到郭明兴向投出去的符纸,恍然大悟之后向沈卫勋他们喊道:“你们只是中了法术,不用害怕!”
萌宗喊完之后立刻看向郭明兴,很快便从他极力掩饰的诧异神情背后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压低嗓门对绝儿说:“不用担心沈处长,他们没事。”
绝儿勉强点了点头,将全部注意力放在了祭坛的位置,谁知她这一眼看向馒头的时候,惊恐的发现他的身体正在产生巨大的变化!
从馒头的眼、耳、口、鼻中突然迸发出了耀眼的金光,逐渐将他的整个身体吞噬淹没,在他下方的邓柔和斗宿也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刺激,面部痛苦的挤成一团,四肢像是想要挣脱黑烟形成的镣铐一般,持续的向身体躯干的位置收缩着……
鸦阙察觉到了绝儿脸上神情的变化,转过身一看,兴奋地朝着郭然和郭明兴惊呼了起来:
“就要成功了!”
郭明兴和郭然闻言,不约而同的看向半空。
馒头身上的金光占据了他们的整个视野,郭然突然激动的抓起了郭明兴的手,用颤抖着的声音,语无伦次道:“总算没有枉费我们郭家这么多年来的付出和准备,很快这个国家就要换作我们来主宰了……”
郭明兴神情复杂的看了一眼抓着自己的那只手,是那样的年轻,那样的充满了力量,相比之下,自己那只被抓着的手,就像即将枯萎风干的树枝,毫无活力和生机可言,而他本人,大概也快到行将就木之年。
怨恨、不甘的阴暗情绪开始迅速在他的心底滋生,蔓延。
张先生和徐恩予看到祭坛上方的异样,忙收拾完最后的几十只乌鸦,匆匆往绝儿的位置跑,没想到刚跑一半,张先生就发现身边这些明兵炼僵的气息不对,好像有几只炼僵的肩膀耸动了一下!
“师父,你快看上面!”徐恩予突然停在了原地,顺着郭然三人的目光看向头顶上方,之前还在盘旋低嚎的死魂正在贪婪的吸收馒头身上的金光,变得像萤火虫一样闪起了荧光,不在盘旋而是像皮球那样上下跳动了起来,好像正在兴奋的准备着什么。
“不好!”张先生大惊失色,忙向前面的绝儿和萌宗喊道,“这些死魂就要进到炼僵的身体里了,馒头的魂魄正在从身体里溃散,你们快去祭坛上救他!”
说完,他就毫不犹豫的将软剑朝着石台连接着黄泉和馒头的阴兵虎符掷了过去,如果虎符被破坏,那这场黄泉祭可能也就被迫中断了。
可郭然他们岂会让他如愿,裹挟着剑气的剑尖才刚刚越过祭坛边缘,郭然就轻松的使出峨眉刺将它击落在地。
“雕虫小技。”他不屑的将掉落在地上的软剑踢向一旁,就在这时,绝儿伺机将捆仙索抛向了他,试图将他捆绑起来。一旁的萌宗则以足尖点地,以禅杖戳地借力将整个人往上一推,成功的越过郭然他们跳到了祭坛上。
郭然的注意力被萌宗吸引,没有看到飞向他的捆仙锁,直到锁头重重击打在他的胳膊上,带着锁链灵活的在他的上半身绕了一圈,正要将他给锁住,郭明兴的手就突然伸了过去,准确的抓住了锁头,让锁链的缠绕无法继续进行。
“留点心,这可是捆仙索,缠上了就只有它的主人才能解开。”郭明兴紧紧握住锁头,将粘粘在上面的血朱砂用力一搓,锁头就立刻变回了原来的颜色,“这下看你们还能怎么办。”
“我们总有我们的办法!”绝儿毫不示弱,迅速收回捆仙索,朝着萌宗大喊:“打掉石台上的那块虎符!”
“糟了!”郭然这才注意到萌宗的动向,他已经靠近到石台边,手中的禅杖对准石台上的阴兵虎符高高举了起来,就在这时,一个身影飞快的闪到了他的身后,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抬手往他肩上重重一劈——
萌宗的胳膊带着禅杖受到肩上的外力影响,立刻往下一沉,那身影也随即抬脚将下沉的禅杖往上一踢,然后手法凌厉的往萌宗手腕上的麻穴上连击了三下,让他的禅杖脱手,紧接着一个勾脚,便顺水推舟地将腾空的禅杖握在了自己的手里。
“用这个,和尚你不嫌重啊?”鸦阙用戏谑的口吻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嫌弃的将笨重的禅杖扔到了一旁,拍了拍手上的灰,向萌宗晃着脑袋调侃道:“和尚不好好在寺庙里念经诵佛,在这里偷偷摸摸、打打杀杀可不好哦。”
“你这个女人!”萌宗气得面红耳赤,差点说不出来话来,修炼了这么久的沉稳心性也差点被鸦阙给打回原形。
他看了一眼被扔的有些远的禅杖,眼看着那些死魂吸收的金光越来越多,而绝儿又被郭然和郭明兴盯着一时无法支援,情急之下,他只好用双手去拿那块阴兵虎符,想将它摔毁。
“不能用手碰!”张先生看到萌宗的动作,忽然向他大喊,“阴兵虎符是至阴宝物,施法时活人不能触碰,否则——”
“晚了。”郭然淡淡地吐出两个字,见萌宗竟然舍弃禅杖而用手直接去拿虎符,瞬间就不急了,“黄泉祭的过程中,任何活人去碰虎符,都会被它吸走三魂七魄,充作祭祀的食粮。”
张先生确实说晚了,萌宗的双手已经将整个虎符都包住了,而就在他与虎符接触的那一瞬间,馒头身上的金光像爆炸似的猛闪了一下,随之而来的,则是半空当中的那无数缕死魂宛如狂风巨浪一般,开始疯狂的向下涌去,目标直指地面上静止站立的炼僵。
看到这样的画面,郭然的整个身体都兴奋的颤抖了起来,一脸沉浸享受的将双臂缓缓向前张开,像是在迎接着什么一样,抬头看着那些死魂说道:“回来吧,回到你们的身体里去吧!卷土重来,再也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
郭明兴看着这些曾经属于明兵的死魂,想起他们当年为了君主而毅然决然赴死,埋藏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宫里时的悲壮情形,不禁老泪纵横——两百多年的漫长等待,他们的付出终于就要得到回报了。
张先生隐约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面对这样强大的敌人和术法,心中竟然产生了一丝绝望和放弃的念头。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能只是这样看着却什么也不做。在那些死魂即将进入到炼僵身体之前,他迅速的拉着徐恩予,同时让其他人从这些炼僵的队列中跑了出去,否则炼僵一旦苏醒过来,那他们被围在中间,就算是插翅也难飞。
就在场面一度很混乱的时候,绝儿第一时间跳上了祭坛,跑到了萌宗身旁,雪风则伶俐的将地上的禅杖给叼了回来。
鸦阙淡淡的瞥了她和萌宗一眼,从容的从祭坛上走了下去,站到了郭然的身旁,意外的没有做出任何的干预。在她看来,只要绝儿他们无法破坏这场祭法,不伤害她这边的人,她就没有必要多费工夫,更何况他们就快大功告成了。
绝儿发现萌宗背对着她,整个人以刚碰到阴兵虎符的姿势定在了原地一动不动,她的心霎时间就凉了一大截,甚至都不敢去碰他一下……她见过没了三魂七魄的人,样子会变得跟棺材里尸变的僵尸一样,只是僵尸会攻击人,没了三魂七魄的人却不会。
就在她鼓起勇气准备将手伸向萌宗的时候,他的身体突然毫无征兆的开始向地面倒去。
绝儿看着他侧躺的身体,俨然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生气了,白净俊秀的脸颊侧压在冰凉的地面,晦暗的阴影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
绝儿怔怔的站在原地,这段时间的坎坷经历和各种得而复失的痛苦似乎已经让她变得麻木了,心中甚至都无法对眼前这个残忍的事实作出回应。
这时,一滴水珠从绝儿的头顶上方滴落了下来,她僵硬的抬头一看,竟是邓柔在流泪。
“你是有知觉的吗?这眼泪是在为你师父难过么?”绝儿红着眼眶看着她,然后缓缓将目光转移到了馒头身上,声嘶力竭的问道:
“那你呢?朱慈烺……你知不知道从头到尾你都是被他们这些姓郭的给利用了!?他们根本没有想过帮你复国!他们只想自己称王称霸,你只不过是一个棋子,被利用完之后就会灰飞烟灭,连个骨头渣都不剩!你这个蠢蛋!”
馒头的精神意识正在一点点的从身体里消弭,和他的魂魄一样。此时他独自站在一条满是雾气、伸手都不见五指的小径上,小径的那头正是覆盖了他整个身体的金光。
他感到深深的迷茫和彷徨,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往前走,不知道他的复国计划进行的怎么样,这时,金光的另一面隐隐约约的传来了一个声音——
他细细聆听,直到那熟悉的声音不断的飘进他的心里,像下落的水滴一样让平静的心河泛起涟漪,带来了让他惊愕和愤怒的真相,猛烈地激起了好不容易收藏起来的思念……
这让馒头的脑中猛然窜起一个坚定的念头,他必须从这里出去,弄清楚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绝儿苦苦的注视着馒头,忽然瞥见他左手暴露在金光外的指尖正微微颤动着,好像正在努力的克服着什么,虽然十分的微弱,但她很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你能听到我说的吗?”绝儿仿佛又看到了希望的曙光,“过去你对我承诺过的,还有那些甜言蜜语,到底能不能当真,算不算数。”
馒头多想亲口告诉她答案,可是不管他怎么努力,自己都好像是在原地打转一样,永远都无法走到小路尽头的那处金光里。
时间明明只是才过去几秒钟,绝儿的内心却等得无比焦灼,她觉得不能这样被动下去了,光是站在这里等有什么用,她必须先将馒头从那可怕的金光里带出来!
如果她无法破坏那块阴兵虎符,那么就直接将这一切的纽带——馒头本人给拽下来!
她深深吸了口气,铆足全力将捆仙索抛向馒头的位置,企图用锁绑住他的身体,将他拽下来。谁知锁头刚碰到那些金光,就瞬间被弹开了,甚至连馒头的身体都没碰到。就在这时,一直在一旁戒备着的雪风忽然压低了身体,龇牙咧嘴的向祭坛下方发出了让人汗毛直立的低沉嘶吼,就连身上本就膨胀着的硬毛也又变大了一圈。
绝儿连忙回头一看,发现祭坛下面那些本该一动不动的炼僵竟然缓缓抬起了胳膊,脖子也跟着咔咔的扭动了起来,身上厚重的铠甲随着身体的晃动发出了咚——咚——的碰撞声。
统计局的人看到这样的画面脸都吓白了,连忙跟避难似的躲在了张先生的身后,拿着枪的手哆哆嗦嗦的抖个不停。
张先生瞪了他们一眼:“现在才只是一部分炼僵复活了你们就吓成了这样,一会儿他们要是全活了,你们还不得吓得尿裤子了!赶紧将涂了朱砂的子弹装好,能打几只是几只!”
沈卫勋也注意到了复苏的炼僵,心急如焚的想过去帮忙,可缠着他和程风的这些蛇实在是难以摆脱,尽管他们知道这只是幻象,但在心理上造成的负担却是没那么容易克服的,更何况这些蛇跟种在了身上一样,好不容易弄走一条,立马冒出了更多条。
“程风,你身上是不是带了把折叠军工刀。”沈卫勋铁青着脸,抬手往额头上抹了抹汗,“拿出来给我。”
“可是张先生刚才说了,这些蛇是假的,用刀也没用啊。”程风的胸膛不安的起伏着。
“要你拿就拿,废话别那么多!”沈卫勋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程风不明所以的看着他,慢慢吞吞的将放在腰包里的军工刀拿出来递给了他。沈卫勋掰开刀身,看着锋利的刀刃咬着牙咽了口唾沫,然后果断的将刀捅到了自己的大腿上,一股鲜血立刻将他的裤子染得鲜红,从伤口里流了出来。
“处长!你这是做什么!”程风眉头紧皱,额头上的青筋都爆起来了,瞪大眼睛看着沈卫勋腿上的伤口,心里一阵阵发寒,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让长官受这么重的伤,他哪还有资格再回统计局。
沈卫勋强忍着伤口的剧痛,将手一抬,让程风不要紧张,再低头往自己身上一看,这一刀带来的剧痛果然有效,缠在他身上的那些蛇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