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友第一个冲到床边,紧紧抓着邓柔的小手,心疼的看着她问:“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都快把爹给吓死了……你哥走了,要是你也……”
说着他便哽咽着抬手擦起了眼眶,人到中年先是经历丧子,如今唯一的女儿又遭此横祸,妻子也重病在床,他的精神已经几次在崩溃边缘徘徊,更是对阴婚这事后悔不已。
“我没事,爹爹别哭。”邓柔懂事的抓起邓友的手,体贴的将自己的脸往上贴了贴。
邓友见她脸上慢慢有了血色,这才稍稍松了口气,露出了久违的笑意,尽管那笑容背后已经遍是疮痍。
不过在他身后的绝儿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好像这样一场父女情深的画面,在她眼里根本就不值一提,甚至是有些讽刺。
“能不能请你们先出去一会儿,我有点事想单独跟她谈一谈。”绝儿终于无法忍耐了,铁青着脸向邓友提出了一个不情之请。
“为了什么事?”邓友还沉浸在对爱女失而复得的喜悦之中,对于绝儿的要求十分抵触,甚至觉得有些不合情理。
“私事。”绝儿斜睨了床上的邓柔一眼,目光锐利的看向邓友,“这也就是我为什么不想再拿你们家酬劳的原因,一会儿就好,不会对你女儿有什么影响,只是问几句话。”
邓友想了想,十分纠结的问:“不能让我留在这里吗?”
“你还是不在的好。”绝儿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侧了侧身,十分客气的对邓友他们做了个请的手势。
邓友不悦的皱起了眉,绝儿的态度太过坚决,这让他这个在周村响当当的人物感到十分不快。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实在是无法拒绝这个大恩人的要求,只好叮嘱了床上的邓柔几句,然后瞪了绝儿一眼,起身招了招手,让房间里的其他人跟他一起离开了屋子。
没想到众人刚离开房间,绝儿连一个字都还没说,床上的邓柔就忽然像是变了个人一样,语气冰冷神情傲慢的先发了问:“我这才刚醒,你想问什么?”
第30章
绝儿被她问得有些有些猝不及防, 先是一怔,然后冷冷的看着她, 努力克制着心中的怒意,沉寂了一阵之后方才质问道:
“何雪苓告诉我, 在她盖棺出殡之前曾经醒过一次, 而且本来可以逃出去, 是你在背后偷袭她,拿木棒将她敲晕, 才导致了后来的事,是不是这样?”
邓柔先是一愣,旋即又不以为然的笑了一声,十分从容的将身上的薄被往上提了提, 然后掖在了下巴下面, 侧过头冲绝儿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她要是不乖乖躺在棺材里面, 我哥不就没新娘啦?”
绝儿闻言之后无法冷静,愤怒的握紧了拳头, 嘴唇气得直发抖,看着邓柔这张充满稚气的天真面庞和歹毒心肠的强烈反差, 心中忍不住翻滚起了一阵恶心。
“这么说,也是你擦掉了七煞锁魂阵的阵法图的一角,怂恿何雪苓附在你的身上, 让她破阵去报仇的!?”
“嗯。”邓柔抬眼点了点头, 脸上没有丝毫的歉意, 还是那副天真可爱的模样, 好像绝儿刚才说的那些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只是没想到连那个道士也遭了殃,看来也没什么真本事嘛。”
绝儿本来还不相信何雪苓在葫芦的空间里对她说的那些,一个年仅10岁的孩子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城府心机和胆量,可邓柔竟然当着她的面,毫不避讳的承认了,而且没有一点内疚之心。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绝儿忍无可忍的扑到了床上,用充满的愤怒的目光逼视着邓柔。
她一想起何雪苓的悲惨遭遇,同情而又愤怒的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何雪苓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样害他?而且还牵连上了你的家人?你是魔鬼吗!?”
没想到邓柔丝毫不惧怕,反而是从容不迫的将绝儿从自己的面前推开,轻描淡写的说:
“这样才有意思啊,要不然日复一日的过同样的日子,多没劲啊。而且我爹说了,像我这种姑娘家,迟早要出嫁为妻、相夫教子的,那我可不就只剩下这几年可以痛痛快快的玩一玩了。”
绝儿怔怔的看着她,竟一时语塞。
倒不是因为邓柔说得话多么无法反驳,而是绝儿发现她心中对事物善恶善根本就没有一个度量的标准,甚至可以说她根本就不分善恶,行事全凭自己的心情好恶。
面对这样的如恶魔一般的小孩子,不管绝儿是跟她晓之以理,还是动之以情都不会有任何收效,反而会让自己心中郁结难消,不值当。
可绝儿又不甘心就这样放过了邓柔,谁知道她还以后还不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比起妖魔鬼怪和瘸腿那一家子,这样的人反而更可怕。
绝儿甚至阴暗的在内心惋惜,这次何雪苓的附身竟然没有给邓柔的身体留下无法逆转的重创。
绝儿之前遇到过被鬼附身的人,清醒过来之后就变成了神志不清的傻子,就连吃饭都无法自理,如果邓柔变成这样,倒是件好事,可惜事与愿违。
“你没别的话要说了吗?”床上的邓柔冷笑了一声,倒是先没了兴致,百无聊赖的翻了个身,用娇弱的腔调冲门外喊道:“爹,我难受,你快进来。”
绝儿快速朝门外看了一眼,见郎中的针灸还留在床边,重压之下把心一横,决计怎么也不能就这样作罢。
她鬼使神差的抽出一根银针,准备无论如何也要将邓柔永远的留在这张床上,让她以后都无法为非作歹,哪怕自己的双手染上血腥。
绝儿曾听师傅说过,人的太阳穴十分薄弱,别说被锋利的东西刺伤,就算是小磕小碰也会出大问题。只要将她手上的这根银针插进去,说不定就能让她永远地留在病榻上,外人甚至都无法查出端倪。
如果不这样做,绝儿无法想象这个小魔头以后还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不过即使绝儿明白这一点,她的内心仍是饱受煎熬,从小到大她都没做过伤人命的坏事。这次的举动,她的出发点虽然是好的,可面对的毕竟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同类。
邓柔看到绝儿微微颤抖着的手上捏着的那根银针,正不断朝着自己逼近,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打算。那张安之若素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惊慌的神色,卷起被子就往床角里缩,并且张嘴准备呼救。
绝儿见势不妙,便立刻收起内心的犹豫,刚准备将针扎下去,就听见门被重重推开,萌宗率先闯了进来。
“阿弥陀佛。”萌宗一个箭步,趁着邓友他们还没跟到床前,眼疾手快地将绝儿手里的银针给夺了下来。
绝儿见自己的计划被撞破,心中又惊又怕,谁知萌宗什么也没说,只是冲他牵了牵嘴角,然后咬破自己的食指,趁着床上的邓柔惊魂未定无法反应的空隙,在半空中画下了一个“卍”字的佛家心印,紧接着推手将闪烁着微弱红光的心印推向了邓柔。
绝儿惊讶的发现这个“卍”字心印在萌宗的一推手之后,缓缓贴向了邓柔的额上,在接触到她的肌肤的那一瞬间转瞬消失,而邓柔也随之晕倒在了床上。
这不得不让她再次端详起萌宗,他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出头,脸上也看不出历练沧桑,就连跟她这个女人家辩几句嘴的本事都没有,怎么会有如此高深的法力修为?
“你真的只是个和尚?”绝儿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而就在这个时候,邓友他们走了过来。
“怎么了?”邓友见邓柔又晕了过去,先是怨恨的瞪了绝儿一眼,便大声呼叫起了门外的郎中,没想到却被一旁的萌宗拦下了。
“邓施主无须担心,小施主只是疲劳过度昏睡过去了。”萌宗在邓恭面前微微鞠了个躬,“我看小施主与佛有缘,不知邓施主可否让在下在府上暂住一段时日,传点衣钵给小施主,亦可做修身养性,调理身体之用。”
绝儿在葫芦里从何雪苓那里听来的事,萌宗也全都知道。
不过相比绝儿的义愤填膺和过激的手段,他的处理方法要相对温和,刚刚打进邓柔体内的“卍”字心印既是用来抑制心中恶念的手段之一。
“那真是求之不得啊!”邓友喜形于色,重重拍了下大腿。
经过家里这次变故,他对鬼神之事愈发心生敬畏,刚才在门外碰到萌宗,得知他是云游僧,看起来温文尔雅极有修养,早就心生好感,想沾沾佛法,一洗家中晦气。这下好了,萌宗竟然主动开口,他当然是求之不得。
“你想问的刚才都问了吧?”
所有的事情都尘埃落定,加上刚才绝儿略有些无理的要求,邓友想起她的身世背景,脸上已然没有了最开始的那份好脸色。那种跟其他人一样,对一个本身就晦气的人的抵触和反感不知不觉就浮在了脸上,言语之间的不耐烦也早已掩藏不住。
绝儿自嘲的低头苦笑了一声,自己刚才差点就多管闲事了,别人家的命数顺舛与她何干。
这点想通了,她也就不再纠结了。
管那邓柔以后会造什么孽,管那和尚到底什么来路,总之她今天的活都干完了,也算功成身退,大捞了一笔。
她顾不上别人,最起码能顾好自个儿。
绝儿正准备离开,忽然觉得身边好像缺点些什么,环顾整间屋子,这才发现馒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晕倒在了墙脚的木柜旁,而一屋子的人的焦点都在床上的邓柔身上,竟没一个人发现。
第31章
绝儿顿时惊慌失措, 忙冲上前查看起了馒头。
她刚将馒头的脑袋从地上抬起来,就发现他脸颊通红, 呼吸急促,身上的衣服已经完全浸湿透了, 就像被水淋过一样。
绝儿将他的脑袋搁在自己的腿上, 紧张的拍了拍他的脸, 嘴里柔声唤着馒头的名字,却不见他有半点反应。
“是不是发热了?”萌宗在和邓恭寒暄了几句之后, 连忙凑过去看了看。而这间屋子里的其他人,完全没有要过去表示关心的迹象。
绝儿抬头看了萌宗一眼,忙将自己的额头往馒头的额头上贴了贴,两人的肌肤刚碰到一起, 绝儿就将自己的脑袋缩了回去, 忧心的看着馒头说:“好烫……”
“这里不是正好有个郎中吗?”萌宗转身, 看向了站在了邓友身旁,正在给邓柔把脉的郎中。
邓友神情冷漠的往馒头身上瞥了一眼, 看在萌宗的面子上,让等着他发话的郎中过去给他瞧瞧。
“先去打盆水来, 将他身上的汗擦干,把湿衣服换下来。”郎中看起来也有些疲惫,诊起病来颇有些仓促敷衍, 听到萌宗说是发热, 就连常规的诊脉都跳过了。
他从药箱里取出几颗退烧的药丸递到了绝儿手里, “将这个给他喂下去, 然后按我给你开的方子再煎几服药喝喝就没事了。”
“在这里?”绝儿尴尬的往邓友的位置扫了一眼,这里又不是她家,可眼下又要给馒头换衣服,又要给他熬药,刚才她和邓友的相处得不大愉快,不管怎么想都不太切实际。
郎中明白她这个外人的顾虑,一边埋头写方子,一边说:
“熬药可以押后,不过必须先将他这一身湿衣服换下来,否则吃了我给你的药也不顶用。”说完他衔着笔头琢磨了一会儿,有几味药必须弄清发热的病因才好下笔,便问绝儿:“他最近有没有受过凉?”
绝儿紧锁着眉头快速回忆,难道是上次去河边钓鱼遇到大雨的时候受了凉?可她好好的啊,馒头虽然看着瘦弱,总不至于连她都不如吧?再说天还这么热。
“应该没有。”绝儿答道。
“噢,那可能是疲劳过度导致的。”郎中自言自语的在纸上书写了起来,过程中也没怎么多想,就对绝儿吩咐道:“去给他擦身换衣服。”
绝儿纠结的低下了头,看着馒头那张因为发热而变得绯红的脸颊,还有他的锁骨至胸口露出的那一片皮肤与肋骨分明的胸脯,随着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着,一颗颗晶莹的汗珠顺着他的脸颊缓缓向下流落,让馒头整个人看起来既孱弱,而又让人充满了上前呵护他的欲望。
绝儿看得小心脏扑通乱跳,还想入非非的咽了口吐沫,整个人都出了神。
萌宗看得奇怪,还以为绝儿因为男女有别,而羞于给馒头更衣,于是主动请缨,将馒头从她手里接了过来。
“我来帮他换衣服吧,你去打盆水来。”萌宗一边替馒头解扣子,一边问向邓友,“不知贵府有没有多余的衣服可以给馒头施主换换?”
邓友板起了脸,看起来非常反感绝儿他们三番两次的麻烦自己。始终以他马首是瞻的邓恭半晌没吭过声,这会儿看不下眼,终于说话了。
“我屋里正好有几件衣服不准备穿了,你们等等,我这就去拿出来。对了,顺道帮你们打盆水来。”
绝儿感激的冲邓恭浅浅一笑,他也什么都没说,只是微微点头以示回应。
邓恭将衣服和水拿来之后,萌宗就开始替馒头脱衣服。
绝儿只是瞄了一眼就连忙将身子背对了过去。
屋里邓家那些上了年纪的下人,看着她那副女儿家害臊难为情的模样,竟捂嘴在背后偷偷议论起了两人的关系。
馒头的上衣刚被脱下来,萌宗一眼就看到了他后背之前在砖窑场留下的伤口。伤口的位置十分明显,比之前的面积扩大了许多,又红又肿还有些化脓。
萌宗忍不住皱了皱眉,只得将馒头的上半身扶了起来,让他的脑袋枕在自己的肩上,露出后背上的伤口给郎中看了看:“您看看他身上这些伤口要不要紧?”
“伤口!?”绝儿听到话头,也顾不得礼数,回过头凑上了前,看着馒头背后略有些触目惊心的伤口,喃喃道:“上次看才手指那么一点,怎么现在变得这么严重了?我明明还给他上过药……”
“你给他上的什么药?”郎中的看了馒头的伤口之后脸色不大好,想了想又问:“这伤口怎么来的?”
“他之前在砖窑厂当工时蹭到的。”绝儿不假思索的说,“而且我给他上的是顶好的金疮药!”
郎中听后托着下巴思考了一阵儿,然后又眯缝着眼睛,用手指轻轻扒拉着那些伤口细细看了看,费解的啧了一声:
“那就奇怪了,要按你说的,伤口不应该恶化成这样。不过这小子发烧可能就是因为伤口发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