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神婆的民国记事——猫不狸
时间:2019-03-24 10:02:19

  “你这样多久了?”徐大夫似乎并不怎么将绝儿他们放在心上,手中握着一支毛笔,笔下垫着生宣, 全副身心都在眼前的病人身上。
  “三、三个月了。”病人扶着下颚骨, 因为害怕嘴角的脓疮裂开, 而不敢太过用力的张嘴说话,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嘴里塞了什么东西一样奇怪。
  “三个月?”徐大夫歪头冷冷哼了一声, 将手里的笔杆往一侧一斜,用清冷的嗓音揶揄道:“你怎么不等要进棺材了再来。”
  病人一听就明白了自己肯定是来晚了, 虽然徐大夫的话难听,可他也不敢生气,生怕徐大夫不给治, 于是忙解释道:
  “我是赶了好几十里地从外地来的, 之前一直不知道您, 我们那的大夫都给我看遍了也没见好, 所以……”
  “省省力气吧,我没想听你啰里啰嗦的解释。”徐大夫面若冰霜的看了病人一眼,将手里的毛笔搁在了笔架上,冲他招了招手,“将胳膊伸过来,把脉。”
  绝儿只是在一旁听着两人的对话,就深感这个徐大夫嘴毒刻薄,不好相处。她想着这条街上的医馆也不只他这一家,刚想打退堂鼓,正眯着眼睛诊脉的徐大夫就对他们开腔了。
  “门口的,挡着光了,在一边坐着等。”
  伙计闻言后有些惶恐,连忙将绝儿和馒头领到了靠墙的长凳上,不好意思的说:“那你们先等等,我去给你们倒两杯茶来。”
  绝儿骑虎难下,只好尴尬的点了点头,拉着被脓疮病人吓得不轻的馒头落了座。
  她坐下之后,才看清了徐大夫的长相,岂止是伙计说的没那么老,完全就是个风华正茂的年轻小伙子,剑眉深目,英气十足,岁数绝对不到三十。
  绝儿心里直犯嘀咕,盘算着一会儿一定要找个借口开溜,这个年轻大夫给她的感觉一点都不靠谱,也不知道这间医馆的好名声是怎么来的,难不成这条街上就他一家医馆了?
  徐大夫把完脉什么话都没说,脸上的神情始终没有变化,脓疮病人也不敢问,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他走到了诊桌后的高木柜旁,打开柜门取出了一个两层手提木箱。
  绝儿紧张的绞了半天的手指,趁着这会儿徐大夫背对着自己,刚准备起身带着馒头开溜,就被脓疮病人的问话给打断了。
  “大夫,我的脸到底是怎么回事?”病人对自己的病情感到疑惑,虽然明知道徐大夫寡言少语,就算开口也说不出几句好坏,却还是忍不住问了。
  “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平时都干了些什么事,自己心里没数?”徐大夫将木箱放到了诊桌上,打开了箱锁,从里面拿出了几瓶药还有一套针灸,冷漠的瞥了病人一眼。
  病人虽然听出了徐大夫话里有话,可一时也分辨不出他到底指的是什么,便支支吾吾的问:“我、我怎么了?”
  徐大夫整理木箱的手蓦地停住了,冲病人一挑眉,冷嘲热讽道:
  “抽大烟让你体寒肺热、眼底发黑,逛窑子又让肾气不足,长期在石灰厂干活也让你的皮肤饱受摧残,综合这些外加上你从未对症下药,在生病期间也未注意节制保养,体内的寒气毒素排不出去,脸不烂成这样才稀奇。”
  病人听着冷汗直冒,对徐大夫的结论一个字也未反驳,只是好奇:“诊个脉能知道这么多?”
  “气血脏器的问题倒是都能诊出来。”徐大夫看了病人一眼,指了指他的手:“至于你的工作,只有长期沾染石灰,手才会被烧成那样。”
  病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的伤口确实是被生石灰灼烧伤的,由此不得不对徐大夫佩服得五体投地。
  “那我的脸能治好么?您刚才不是说……”
  “你听过哪个来我这儿的人没治好病吗?”徐大夫看向病人,“算你走运,来得虽然有些晚,不过还能救。”
  “谢谢大夫……谢谢大夫……”病人听到他这样说才算是松了口气,连忙起身对徐大夫又是鞠躬又是合掌作揖。
  “躺那边的床上去,让我先跟你将脸上的脓疮拔了,再开药内服调理。”徐大夫从木箱里拿出了几个铜板大小的透明玻璃拔火罐,目光落到尴尬的定在原地的绝儿身上,看了一眼她向门外迈出的一条腿,冷冷的问:“你想干嘛?”
  绝儿一对上他那冰冷的视线,就立马打了个激灵,悄悄收回自己的脚,将两手放在腰上,在原地缓慢的扭动着上半身,强装镇定的说:“我坐得腰有些酸了,想站起来活动活动……”
  徐大夫看着她冷笑了一声,一字未说便走到了躺在床上的脓疮病人旁。
  绝儿见他转身,刚松了口气,以为事情就这么一笔带过了,谁知却陡地听到他轻飘飘地道:“年纪轻轻腰就这么差,再过几年还不得瘫在床上。”
  绝儿听了气得七窍生烟,却因为徐大夫刚才出神入化的看诊手艺而不得不忍气吞声,只得紧紧攥着拳头,暗地里骂了句:“斯文败类!”
  馒头不知什么时候跟在了徐大夫身后,对他怎么医治脓疮病人感到好奇,正够着脑袋往病床上看。
  徐大夫专注着治疗,丝毫都没发现身后站着个人。
  他先往病人的几个大穴上下了针,好让他的气血走得慢一些,然后将瓶子里的药粉和透明膏状的胶质物体搅拌在一起,用木勺轻柔细致地涂在了病人的脸上。
  馒头惊奇的发现混合的药膏一涂在病人的脸上,那些发红的脓疮就开始渐渐变得透明了起来。
  “你给他涂的是什么呀?好神奇!”馒头忍不住问了起来。
  徐大夫被他吓了一大跳,板着脸什么也没说就将馒头往后一推,然后拉起了病床边上的白布帘子。
  馒头郁闷的挠了挠头,悻悻的回到了绝儿身边。
  “叫你瞎凑热闹,被嫌弃了吧。”绝儿捂嘴笑了笑。
  “这个大夫的脾气可真大。”馒头噘了噘嘴,“跟我欠了他钱似的。”
  “哎,谁叫人家有本事。”绝儿轻轻叹了口气,世道就是这样,但凡有点本事家底的年轻人,哪个不是飞扬跋扈,眼高于顶。
  过了约莫半个钟头,徐大夫才从白布帘子后面走了出来,手里拿着的火罐里满是浑浊的黄色脓液,边往诊桌旁走,边头也不回的对病床上的病人说:“好了,出来吧。”
 
 
第35章 
  绝儿和馒头紧张的盯着布帘后面, 虽然那个病人跟他俩没什么关系,可对于徐大夫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能将那样一张烂脸医成什么样,充满了好奇。
  白布帘子被缓缓拉开, 病人从床上下地, 两手微微打着颤, 捂着大半张脸,脸上那一对本不够分明的眼睛总算是完全睁开了。他的眼角似有液体溢出, 不知是眼泪还是脓毒被拔的残留物。
  虽然只看得到他的上半张脸,绝儿还是惊奇的发现他额头附近的脓包一个也见不到了,只在皮肤上留下了一圈圈红色的印记,有点像是灼伤之后留下的疤痕, 虽然并不好看, 不过比起那一头脓包, 不知道要强上多少倍。
  “别用手碰,墙角有镜子, 想看就自己去照。”徐大夫拿着笔在纸上埋首疾书,似乎正在开药方, “脸上的脓疮虽然已除,可因为你患病时间太久,所以以后还是会留下疤痕, 你要有些心理准备。”
  病人木讷的点了点头, 期待而又忐忑地朝着墙角边的三角木架旁走了过去。他刚才试着用手轻轻摸了摸脸颊, 明显发现脸颊平坦了, 那些脓包都没了,虽然不知道自己的脸现在变成什么样了,可心里已然轻松了大半截。
  徐大夫写完药方,瞥了墙角一眼,见他怔怔的看着镜中那张重获新生的脸,脸上惊喜重重,嘴角这才出现了一个浅浅的弧线,可说话的语调依旧冰冷:
  “先给你开一个疗程的药方,等吃完了看看恢复得怎样,再决定要不要更改药方。”
  病人回头看向徐大夫,一脸感激的“嗯”了一声。
  徐大夫抬手提起写好的药方,边轻轻吹着上面的墨汁边审查着内容有没有出错,不知想到什么,忽然问:“你刚才说你是从外地来的?”
  “是。”病人因为太过激动,忍不住哽咽了一声,走到了诊桌旁,刚准备将徐大夫手里的药方接过来,却见他将药方收了回去,揉成一团扔掉了。
  “未免你来回奔走,我还是给你开三个疗程的药吧。”徐大夫轻轻叹了口气,起笔之前顿了顿,抬起头目光锐利的看着病人说,“事先言明,要想你的病根治,你身上的那些坏习惯必须戒掉。另外,石灰厂的工作最好也换一换,最起码在痊愈之前不要再去上工了。”
  “诶!我一定听您的吩咐!”病人重重的点了点头。
  绝儿听着两人的对话,不禁低头嗤笑了一声,原来这个徐大夫是假高冷,明明还是挺为病人打算的嘛,装什么冷面罗刹非让人一顿不痛快。
  “我看病的时候不喜欢听到乱七八糟的声音。”徐大夫抬起眼皮子瞪了绝儿一眼,也不知他是不是自知有些尴尬,捂嘴咳嗽了一声,将重写好的药方递给了病人,朝他挥了挥手说:“出去交钱拿药。”
  馒头见绝儿被徐大夫找茬,平时在自己面前那么霸道厉害的人,这回竟然吃憋似的乖乖噤了声,他这个幸灾乐祸看热闹的,便立刻扶着身下的长椅偷着乐呵了起来。
  “好了,轮到了你们了。”徐大夫扶着脖子打了个哈欠,这才将全部注意力放在了绝儿和馒头身上。
  他陡地瞥见绝儿肩上背着的东西,竟让人大跌眼镜的调侃了起来:“稀罕,道士也会生病看大夫。”
  “我不是道士,我是神婆!”绝儿咬着嘴反驳了一句,可后劲又有些不足,只好撒气似的冲馒头嚷道:“叫你呢!还不过去!”
  “哦……”馒头不大情愿的坐到了徐大夫面前,心里发憷,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徐大夫伸着脖子打量了他一阵:“身体出了什么毛病?”
  馒头在桌下紧张的搓着手,支吾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反正他觉得自己没毛病,也不知道绝儿这是折腾的什么劲,只好转头朝她看了过去。
  “他不久前发了烧,还昏了一阵子。”绝儿上前说道。
  徐大夫听后皱了皱眉,他刚才仔细观察了馒头,虽说他的脸上没什么血气,可怎么看也不像是高热的病人,一点红晕都看不见,而且馒头刚才说话时中气也很足,并未给人虚弱的感觉。
  “抬手。”徐大夫决定还是先给馒头号脉。
  馒头瞄了绝儿一眼,似是询问,绝儿冲他点了点头,他便乖乖将胳膊伸了出去。
  徐大夫见两人当着自己这个大夫的面,还一副你侬我侬,神目缱绻的姿态,心中不屑,禁不住冷冷哼了一声。
  “徐大夫,麻烦你专心一点。”绝儿见徐大夫撇着脑袋,按着馒头手腕的指头又跟弹琵琶似的上下敲动着,就知道他肯定分心了。
  徐大夫转过头,目光落到绝儿身后背的东西上,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先是蹙了蹙眉,然后轻叹了口气,之后便合上眼睛,将食指和中指轻轻压在了馒头的手腕上,全神贯注的诊起了脉。
  绝儿在一旁站着无聊,眼下屋子里又没其他人,她便悄悄在屋里绕起了圈。
  这间诊室的陈设倒是简单,除了墙角的三角洗手架,就是一张诊桌和靠墙的几个玻璃门木柜。
  透过玻璃柜门,绝儿隐约感觉到玻璃柜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看着她。
  她看了徐大夫一眼,轻手轻脚的走到了柜边,刚将脸贴到玻璃柜门上,就看到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泛着白光。
  绝儿好奇,眨了眨眼睛往那白光的位置定睛一看,差点吓得一屁股跌坐到地上!一对鲜活的眼珠子被泡在装着透明液体的玻璃罐里,闪着渗人的白色幽光,正和她对视着!
  绝儿被吓得往后一个趔趄,正好撞到了诊桌上,而就在这个时候,徐大夫忽然张开眼睛,倏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诊脉的手也缩了回去。
  “对、对不起,徐大夫……”绝儿还以为是自己刚才的碰撞惊到徐大夫了,可她话还没说完,就发现徐大夫的脸色十分不对劲。
  他的注意力全放在了馒头身上,根本就没往她的位置看过一眼。
  绝儿心里咯噔一沉,和茫然不知所措的馒头对视了一眼,忙问徐大夫:“是不是他的身体有什么问题?”
  徐大夫脸色铁青,一个字也没回答,盯着馒头的目光仿佛是一支支利箭,企图将他看穿。不知他想到什么,忽然拉开诊桌的第一个抽屉,从里面取出了西医用的听诊器和体温计。
  “您拿的是?”绝儿住在乡下,又很少跟西医打交道,根本就见过这些新式的器械。
  徐大夫不睬她,径直走到了馒头面前,强硬的说:“张嘴。”
  馒头被他的架势吓到,蒙了一下,“凭什么你要我张嘴就张嘴!”
  徐大夫眼疾手快,趁着他开口说话的空隙就将体温计给塞到了他嘴里。
  “你给我吃了什么!?”馒头惊慌失措,刚准备将体温计吐出来,就被徐大夫喝止住了:“不许吐,不要咬,轻轻含着。”
  说着他又扒开了馒头的衣服,将听诊器放在了他的胸口,然后将耳挂塞到了自己的耳朵里。
  冰凉的听诊头刚贴到馒头的皮肤上,他的上半身就被冰得抖了一下。
  绝儿觉得莫名其妙,她问什么徐大夫又半天不吭声,刚想上前打断,徐大夫就冲她抬了抬手,然后掏出了怀中的怀表,紧紧地盯着表盘:“等我诊完再说,别吭声。”
  绝儿耐着性子站在徐大夫身后,直到他手里怀表的秒针走了五圈,徐大夫便取下听诊器,一言未发的站了起来,然后将馒头口中的体温计取出来,放在眼前细细一看。
  末了,他在绝儿和馒头的注视下,面无表情的走到门口的珠帘后,撩起珠帘朝着大堂喊了一声:“小楼!赶紧来送客!”
 
 
第36章 
  小楼就是方才领绝儿他们进诊室的伙计, 此时正在柜上抓药,听徐大夫那么一喊, 脸上应付着客人的笑容立刻僵住了,连忙将手里的活交给另外一个伙计, 急急忙忙的跑向了内堂诊室。
  “徐大夫, 是不是他没什么事啊?”绝儿走到了徐大夫面前, 心想徐大夫既然没说什么,大概就是馒头就应该没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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