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么办?”绝儿不懂医理,只是听郎中的口气不太好,生怕馒头有个好歹,心里别提多焦心。
郎中见她急得面红耳赤,想起女儿家的小心思,就连他这个早就结婚生子的中年男人都忍不住笑了:
“没事,让我往他伤口贴几副拔脓消炎的膏药,再往熬煮的药加几味清毒消炎的草药就行。”
郎中从药箱里拿出了几张圆形糊着青绿色药膏的药贴,对准馒头背后的伤口轻轻贴了上去。处理完伤口,他又拿起了针灸,准备往馒头的督脉和手足三阳经腧穴扎针以去邪正安,助他退热。
绝儿紧张的看着郎中手里的银针,当银针刚扎进馒头的督脉时,他的身体就毫无征兆的抽搐了一下。
绝儿还以为他要醒了,刚蹲下身准备看看,一口深褐色的血就猝不及防的从馒头口中咳了出来。
“先生,他这样是正常的吗?”绝儿慌乱的拿出怀中的手帕,手忙脚乱的擦拭馒头嘴角的血,就连萌宗的后肩也被牵连沾染上了血渍。
没想到郎中不但无法回答绝儿的询问,持针的手都颤抖了起来,前后没多大一会儿,额头上就冒出了一层汗:“这不对啊……”
他局促不安的咽了咽口水,放下手上的银针将脸贴向刚才下针的位置——馒头颈后脊骨。他先是睁大眼睛细细查看,然后用手指在穴位附近的皮肤上按压了几下,也不知发现了什么,脸色骤变,惊惶而又困惑看向绝儿:“他之前被人扎过针?”
绝儿被问的有些懵,摇了摇头:“不清楚……为什么这么问?”
郎中皱着眉啧了一声,垂眼收起了针灸:“我不能下针了,他的哑门穴上被埋了针,而且以我的观察,埋针的年月还有些久了。”
“埋针!?”绝儿听得一头雾水,过从郎中的脸色来看,似乎是出了大问题。
萌宗对“埋针”两个字似乎十分敏感,继郎中之后也将馒头的后颈看了看,也不知道他发现了什么,竟突然将郎中之前贴在馒头后背的膏药给撕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郎中怔怔的看着馒头背后变成了铁锈色的伤口,整个人跟打了霜一样僵在那里。
绝儿见馒头又是吐血,伤口又变成这样,恨恨地瞪了郎中一眼,情急之下口不择言道:“邓家的女儿明明病得还重一些,你也是给她施针下药,却一点事都没有,眼下落到咱们身上,怎么就整出这么多岔子!你是不是瞧不起人,存心欺负我们!?”
“没有的事!我也是贫苦出身,医者仁心,我怎么可能像你说的那样!”郎中紧张的握了握拳,拿起被萌宗摘下的药膏喃喃自语道:
“我这药明明只是用芦荟、滑叶藤、马齿苋这些消炎凉血的草药研磨而成,就算没有效果,也不可能会这样……而且方才我的针都还没完全扎进去……”
“你胡说!”绝儿紧紧咬着嘴唇一口否定,她委屈的扫了一眼一屋子冷眼看热闹的人,心头一阵冰凉,觉得就算争辩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只是让这些人看笑话,索性将馒头从萌宗身边扶了过来。
既然这里的人都不是真心帮她,她就自己带着馒头去找大夫看,她口袋里也不是没钱,何必非看别人的脸色!
“施主莫急。”萌宗眉头紧锁,伸手拦住了绝儿,“让我来看看。”
“你?”绝儿冷冷的笑了一声,“你只是个和尚,也懂医人?”
“如果是医人,在下自然比不过这位郎中。”萌宗客气的看了狼狈的郎中一眼,“但如果是医馒头施主,在下可能还有些手段。”
“你这话什么意思!?”绝儿忿忿的看着萌宗,将身子微微往他身前一倾,压低嗓门问道:“你的意思是馒头不是人?”
“阿弥陀佛。”萌宗倏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冲邓友欠了欠身,“不知邓施主可否给在下一间单独的房间?”
邓友一愣,瞥了绝儿一眼,僵硬的笑道:“当然可以。”
“有劳邓施主。”萌宗笑着点了点头,在绝儿的注视下背起馒头,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随我一同过去吧。”
萌宗将馒头放在了邓家客房的床榻上,屏退了邓家的其他人,只将绝儿留在了房里。
“你与馒头施主是什么关系?”萌宗关上了房门,回过身便冷不丁问了绝儿一句。
“你不是要给他医病,问这个做什么?”绝儿心存戒备的看着他。
萌宗笑而不语,意味深长的看了绝儿一眼,将手里的禅杖立在床边,然后取下身上的背囊,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巴掌大的朱红色木瓶,取下瓶塞之后,将里面装着的透明液体倒在了馒头的后背的伤口上。
“你往馒头身上撒的什么?”绝儿警觉的伏在床边,心有余悸的盯着馒头的伤口。
“在下云游时曾遇到过一位赶尸的道家高人,随他同过一段路,见识过他替僵尸疗伤的手法,这个药水就是他赠予在下的。”
“僵尸!?”绝儿顿时觉得荒唐至极,立刻慌忙四顾,抓起立在床边木架上的毛巾就往馒头的背上擦,“我看你这和尚才是病得不轻,先是救下了邓柔那个小魔头,现在又拿给僵尸上的药往人身上涂,你是不是当和尚当傻了?”
萌宗没有反驳,只是平心静气的在一旁看着绝儿手忙脚乱的擦拭伤口的药水。
绝儿回头定定往他身上瞪了一眼,见他不吭声,便好像是自己无理取闹了一般,只得讪讪地转过身,刚准备接着处理馒头的伤口,就震惊的发现那伤口竟然奇迹般的愈合了,前后不过才一瞬,“这怎么可能……”
萌宗悄咪咪的吁了口气,其实他心里也没底。之所以给馒头用那个药水,也只是凭着贴过药的伤口恶化出来的奇怪颜色来判断的。
自从他接触馒头之后,就一直觉得他浑身上下的气息怪怪的,但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站在他周身时的感觉总比其他普通人要阴冷几分。
既然给馒头用的药见效了,而且那个郎中又说他的体内埋了针,萌宗大胆猜测,馒头的身体肯定有什么问题,所以有必要从绝儿口中弄清他的来历。
“这下你能告诉我,你们的关系了吧?”萌宗走到床边,将绝儿手里的毛巾给拿了过来,想了想又问,“其实我只想知道馒头施主是何来历。”
绝儿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脑子里一时理不出头绪,乱糟糟的一团,神游般回道:“我和他也不过刚认识几天。”说着她顿了顿,纠结着该不该把馒头是从棺材里出来的这件事说出来。
她犹疑不定的打量着萌宗,忽然开口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何雪苓被你收进葫芦里了,以后会怎么样?”
萌宗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愣后说:“待她放下怨戾之气,被佛法完全的渡化之后便能投胎转世,重新为人。”
“那要是其他的人间异物妖魔鬼怪被你捉了,你会怎么办?”绝儿小心翼翼的用目光打量着他,她是怕……怕万一将馒头的来历告诉萌宗,让他认定馒头真的是个小僵尸,以他那高深的法力,会不会让馒头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萌宗一眼就识破了她内心的顾虑,却装作浑然不知的模样,无奈的笑道:“在下只是一介游僧,又不是江湖术士,佛家慈悲,普度众生,只要对方没有行恶危害苍生,我又会拿他怎么样呢?”
绝儿松了口气,立刻收拾起刚才那副害怕怂包的表情,尴尬的清了清嗓子,凛然淡定的说:“其实馒头是我从一副棺材里捡来的。”
第32章
“棺材!?”
萌宗一脸惊诧, 忍不住又往床上的馒头身上打量了两眼,明明是个活生生的人, 怎么会在棺材里?
“你就别想了,反正跟你没关系, 我们馒头清清白白, 从不干坏事。”
绝儿扫了萌宗一眼, 觉得没必要跟这个初相识的人讲那么多,更何况他明里暗里的说馒头是僵尸, 那不是咒他么?
她夺过萌宗手里的毛巾,在半空中重重抖了两抖,走到馒头床边,一边给他擦额头上沁出的虚汗, 一边含沙射影的说:“馒头你放心, 有我在这儿, 谁都别想欺负你。”
萌宗一听,心中无奈之至, 看来绝儿是拿他当仇人看了,还以为自己会对馒头做什么。可他也没说什么啊, 而且明明还帮馒头治好了伤口。看来女人真是不能随便招惹,小心眼得厉害。
“我去给你看看郎中开的药买回来了没有。”萌宗深感自己的处境尴尬,只好找了个由头想离开这间屋子, 让绝儿和馒头单独相处, 说不定那样还自在一些。
“不必了。”绝儿冷冷的说, “那个郎中连馒头为什么病了都诊不明白, 我是不会让馒头吃他开的药的。”
说完她又用自己的脸贴了贴馒头的额头,感觉他的身体好像没那么烫了,心里这才安生,于是试着将馒头从床上扶了起来,想带他离开邓家。
经历了这一回,绝儿才发现其实馒头跟她一样,都是无依无靠的可怜人,只能靠彼此照应着。就像馒头将她从山崖边上救了回来,她也不会让馒头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什么穴位里埋了针,什么僵尸,绝儿一概不信。
像他们这种沦落人,凡事指望不上别人,只能靠自己。既然邓家的人不待见他们,她就带馒头去镇上看病,那里的大夫昌明多了,该花的钱,她一分一毫都不会吝啬。而且馒头救了她一命,这个恩情没得说。
“你这是想干什么?”萌宗不知道绝儿做的什么打算,只是见她一个弱女子竟然想仅凭一己之力,将馒头这么个大男人背起来,完全就是在开玩笑,无奈之下只好上前帮了一把。
“我带他去镇上看大夫。”绝儿咬着嘴唇,弯下腰憋足劲猛地提了口气,将背上的馒头往身上一提,直到自己的两手稳稳拖住了他的大腿,才放松的舒了口气,十分淡然的对萌宗说:“麻烦你帮我开个门。”
萌宗轻轻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肯定劝不住绝儿,只好上前帮她开门引路。
“这段日子我都会留在邓家,如果女施主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上门来找我。”萌宗站在邓家的大门外,忧心忡忡的看着绝儿,见她不过只是从后院走到大门这一段路都累出了一头汗,还是忍不住关心的提了一句,“要不然我帮你带馒头施主去镇上吧?”
绝儿看着他笑了笑:“我知道你是好心,不过我也实在不想麻烦外人,放心,别看我个头小,可从小到大也没闲着,也不是娇生惯养活大的,这点苦我还吃得下。”
说完她冲邓柔的房间扬了扬下巴,一脸轻松的调侃道:“你还是去里面好好看着那个小魔头吧。”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那女施主一路小心。”萌宗只得念着佛音,以笑相送。
他看着绝儿在炎炎烈日下,佝偻着瘦小的身体踽踽独行,在感念人世艰难的同时,对于馒头的身体对自己那瓶药水的反应,以及郎中说的他体内埋针之事仍有些介意。
据萌宗所知,在人体埋针之事是有过书籍记载的,不过皆为了达到某种目的的邪术。
为了万全起见,他便悄悄手结法印,口中默念大日如来咒,将咒轮由馒头后背打进其体内,这样一来,一旦他的身体有任何异变,萌宗都能第一时间感应到,关键时刻,或许能救他一命。
绝儿沿着路边的树荫下走,生怕病弱的馒头被太阳晒坏,为了抓紧时间看病,她连头上的汗浸疼了眼都没找地方停下来擦一擦。
不过她倒有些没想到,馒头看起来就一副骨架子,背起来竟这么沉,不过才刚到周村的集市,她就觉得自己的腿都快酸胀得抬不起来了。
绝儿苦笑着,心想男人到底还是男人,骨头重,虽然对她来说有些艰辛,可心中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一样,感到特别充实,或许这就是两个人的好。
集市上的人看到一个她大姑娘家,光天化日背着个大男人满街跑,看热闹的男人肚子里泛坏水,坏笑着看热闹,那些妇女便跟绝儿偷吃了她们家大米似的,个个横挑鼻子竖挑眼,怎么看她都不顺眼,使着坏指桑骂槐,背地里说她不害臊。
绝儿哪有工夫理会这些目光,喘着粗气连走带跑,可一想着这里距离镇上的路程那么远,要是只靠着自己的两条腿,只怕到天黑才能到。
正当她一筹莫展,往街上到处打望的时候,一辆靠在路边的三轮车收进了她的眼底。
绝儿连忙走了过去,先将背上馒头放在了三轮车上,焦急的看着周围的人喊道:“这车是谁的?”
路过的人只是平淡的往她身上看了一眼,没一个人应声,绝儿站在原地喘了几口气,抬起胳膊擦了擦脸上的汗,寻思着这样等着车主也不是办法,只好先坐到了车座上,又喊了几声人,最后实在是等不及了,便扶着车头,把两脚一蹬将车踩了出去。
她还是第一次骑三轮车,这车稳是稳,就是车头不怎么好掌握。
绝儿骑得歪歪扭扭,车身也跟着颠簸,好几次差点撞到了行人身上,不过最后她总算是掌握了窍门,能把车骑成直线。
谁知她刚加速,从路边的一个巷子里就冲出一个上了年纪的大爷,在她车后边追边骂:
“杀千刀的!大白天就敢偷车!还有没有王法了!”
绝儿连忙一个急刹将车停在了原地,还没等她回头抱歉,追得满头大汗的大爷就跳到了她面前,脸红脖子粗的按着车把手骂道:
“哪里来的黄毛丫头!连老汉我的车都敢偷!?”
“大爷……不是您想的那样,我是遇到急事了,刚才在路边找您找了半天,没办法才先将车借了过来……”绝儿红着脸不好意思的说。
“屁话!偷就是偷,说成‘借’那么好听!”大爷年纪有些大,猛地一下子大动肝火还跑了一路,有些大喘气,便歪着脑袋警惕的打量起了绝儿,想了想之后斜眼问道:“你有什么急事?”
“我家里人得了重病,着急赶时间带他去镇上,不信您看,人还在车上昏着没醒呢!”绝儿生怕大爷不信,连忙从车上跳了下去,想将放在车后的馒头指给他看。谁知一下车,她就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