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神婆的民国记事——猫不狸
时间:2019-03-24 10:02:19

  绝儿躺在草棚里一觉睡到了天黑,直到觉得嗓子干得厉害才费劲的爬了起来。新房里已经有了亮光,透过窗子望过去,有人影在晃动,大概是赵笙舟在收拾。
  她走出草棚,往隔壁间看了一眼,馒头仍在熟睡。她蹑手蹑脚的走到他的床边,悄悄看了一眼,人都还没凑近,就闻到了浓浓的酒精味,她笑着捂起了鼻子,正准备去帮赵笙舟收拾,陡地瞥见馒头怀里好像紧紧抱着什么。
  她奇怪的皱了皱眉头,匍在他身边凑近一细看,只隐约看见一个“明”字,是一本书。
  这个字在绝儿心中是个忌讳,见他这样宝贝的抱着,顿时不安起来,便也顾不得太多,仗着他醉得厉害,一鼓作气将书抽了出来。
  馒头下意识地翻了个身,吓得她赶紧将书往身后一藏,一动不动的屏息看着他。良久未见他再有动静,她才悄悄松了口气,小心翼翼的从床上挪了下来。
  她忐忑的将书拿出来一看,只是看到封面上的书名脚下便趑趄晃了一下,霎时间觉得天旋地转。再看到被馒头折下的一页书角,往前那么厚的几百页都是已经看完了的,她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那日他与赵笙舟遮遮掩掩的不让自己知道的东西是什么。
  赵笙舟正在二楼房间里打扫,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回响。
  绝儿失魂落魄的出现在房间门外,看着他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你能陪我出去一趟吗?”
  赵笙舟往窗外看了一眼,窗帘还没来得及布置,玻璃木窗外夜色茫茫,各家都已经熄了灯火。
  “这么晚你要去哪里?”
  “我想去趟张先生那儿。”绝儿神情复杂的看着赵笙舟,嗫嚅起来,最后仍是没办法将心中的困惑说出来——他为什么要帮着馒头欺瞒自己?
  赵笙舟定定的看了她一眼,多余的话一个字也没问,只点头应了一声:“好。”
  绝儿将雪风用布包装着斜背在肩上,也一并带了去。夜路难行,有它跟着心里总觉得能踏实一点。虽然赵笙舟也陪着她,可这回,她忽然觉得这个人的感觉很陌生。
  赵先生的石屋四面无窗,到了夜里没有任何的光亮,四方的屋子总能难寻踪迹的淹没在黑夜里。
  绝儿只是凭着感觉觉得石屋的位置到了,连暗号也顾不上说,就远远的喊了起来。
  “这么晚了,他们会不会已经睡觉了?”赵笙舟走近屋前,沿着墙边小步走了几步,摸着又凉又厚的石壁,“里面的人要是睡着了,应该很难听到外面的声音吧。”
  绝儿忐忑的看了他一眼,赶忙贴着石壁摸索了起来,好不容易找到之前对暗号时那块凹陷的石壁,正欲去敲打,就听到石屋的门被打开了——只是没想到出来的人竟然是徐恩予。
  他手里举着根蜡烛,半月不见好像清减了不少,唇上的胡须也因未有修剪而现出了一层青色的胡茬,不免让人觉得有些颓废。
  “这么晚你们来做什么?”徐恩予好奇的往两人身后看了一眼,“就你们俩?锅盖头呢?”
  “他……他有事没来。”绝儿顿了顿,问道:“你怎么在张先生这儿?医馆那边不需要人照应吗?”
  徐恩予沉沉叹了口气:“我师父病了,卧床不起,金吉银吉又太小,只有我来照顾了。”
  “病了!?”绝儿震惊不已,张先生在她心里就像个铁人似的,哪回见他不是精神抖擞腰板挺得笔直,再说他还有那么多上等的丹药,谁倒下也轮不到他啊。
  “是心病。”徐恩予无奈的摇了摇头,走进了屋里,“别站在门口了,有什么事进来说吧。”
  他领着绝儿他们直接去了地下室,雪风在小布袋里已经饱饱睡了一觉,听到外面的说话声便探出脑袋长长的打了个哈欠。
  徐恩予刚走到张先生卧房外,听到奇怪的声音,便回身往绝儿的布袋里一瞅,脸色忽的就变了,“嗳!你怎么将它也带来了!要不是上回它将……”
  “这么晚,谁来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都没来得及将雪风留在外面,卧房里就传来了张先生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倒真像个得了重病的人。
  雪风像是故意一样,听到张先生的声音,就从布包里跳了出去,一眨眼的工夫就溜进了房里。
  “啊!是你这个小畜生!看我不打死你!”
  张先生半边身子悬在床外,未有片刻迟疑,拿起地上的鞋子就往雪风的位置扔了过去,整个人一下子就精神了,骂起雪风来中气十足。
  绝儿看着徐恩予,紧张的咽了咽口水,陡然就想起了雪风跟张先生结下的梁子,忙冲进了房里。
  “雪风!给我过来!”
  雪风被她一凶,立马就怏怏的垂起了脑袋,跟做了坏事的孩子一样,慢吞吞的走到了她的脚边。
  绝儿一把将它抱起来,赶忙往布袋里一兜,连连向张先生赔不是:
  “张先生,上回的事真是不好意思,你看它只是个什么都不明白的小动物,事情也过了这么久了,上次那丹药也……也早就化作粪土了……您就不要讲它抽皮剥筋了吧……”
  张先生气得浑身哆嗦,可绝儿的话他又找不到错处,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撒火,眼看着就快憋出了内伤,一张脸越涨越红。
  徐恩予见势不妙,大步走到床边,又是给张先生拍背顺气,又是将床头的药碗拿起来往他嘴边送,“师父……消消火,先喝口药……”
  张先生瞪着眼珠子,抬着颤抖的手指着布袋里露出眼睛缝悄悄看着他的雪风,嘴唇动了动,好像是想到了什么,刚想破口大骂,徐恩予就眼疾手快的将碗口塞到他的嘴里。
  张先生喉咙里含糊不清的发出了一串“咕哩咕噜”的声音,腮帮子眼看着就越鼓越大,转而将震惊气愤的目光投到了徐恩予身上。
  “对对……就这样多喝几口……药到病除……”徐恩予装傻似的不搭理他,一只眼睛努力的朝绝儿挤了挤,示意让她先带着雪风出去。
  绝儿悄悄点了点头,赶紧拉着不明就里的赵笙舟往外走。哎,看来她来得不是时候。
  “给我站住!”张先生终于忍无可忍了,将徐恩予的胳膊往外用力一打,他手里的药碗也应声落到地上滚了几圈,“臭小子!你想谋杀恩师,拿这药噎死我啊!”
  徐恩予被他吼得浑身一抖,赶紧远离这个□□桶,悻悻地蹲到地上将碗给捡了起来,嘴里嘟囔着:“你不能再动气了……”
  张先生深深倒提了一大口气,忽然觉得什么东西正在往嗓子眼蹿,只见胸口剧烈的起伏了一下,一大口血就从他嘴里喷涌了出来。
  绝儿被眼前的景象吓到,怔怔的定在原地,吓得连步子都迈不出一步。
  徐恩予回过身往张先生吐在地上的血上一看,竟露出笑容,长长松了口气:“这下好了,这口闷血总算是给吐出来了。”
  张先生愤愤的揉了揉胸口,经徐恩予那么一提,好像是觉得整个人都松快了不少,长长舒了口气之后语调放缓下来,叫住了绝儿:“说吧,这么晚来找我有什么要紧事。”
 
 
第106章 
  绝儿闻言, 如梦初醒般定了定神,神不知鬼不觉的将雪风冒出的脑袋顶儿往布袋里一按,将袋口紧紧捏住, 不让它冒头,免得又坏事。
  “张先生,我……”绝儿为难的看着张先生,想起上回对他好意的拒绝,当下便有些开不来口。
  赵笙舟看了他一眼, 上前一步,对张先生说:“她是为了朱慈烺的事来的。”
  绝儿吃惊的看着他, 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他怎么猜到的?
  “除了他,我想不到其他会让你这么晚来这里的原因。”赵笙舟看着她笑了笑, “不过具体是什么原因,我也猜不出来,你还是自己跟张先生说吧。”
  绝儿看着他脸上无懈可击的笑意, 不但没有觉得踏实贴心, 反而觉得瘆得慌。这个男人的心思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高深莫测得多,甚至可以用恐怖来形容。绝儿越来越看不透他了。
  “锅盖头?”张先生聚拢目光, 紧紧盯着绝儿思索了片刻, 忽然冷冷一笑,“丫头, 你回心转意, 想替他将体内的金针取出来了?”
  绝儿没有立刻答复, 只是攥着布袋的手又使了使劲,像是在挣扎矛盾着,直到张先生不耐烦的叹了口气,正准备躺回到床上,她才缓缓的开了口。
  “是的,张先生,求你告诉我该怎么做。”
  张先生撑在床边,斜着半边身子看了她一眼,别的也没多问,只摸了摸下巴,淡淡的对她说:“想取针,关键还得看你。”
  “我?”绝儿不太确定的指了指自己,不明白张先生那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指的是得经过她的同意吗?但好像不是这么个理。
  张先生没言语,只是冲徐恩予抬了一下头。
  “是护心玉,想安全的将金针取出来需要它的帮助,古籍里记载,那块玉能护心脉,让人在濒死状态持续很长时间而不至于丧命,这正好有利于取针。”
  徐恩予只说了一半便停了下来,他心里也有些犯嘀咕,为什么他师父会说取针的关键在绝儿身上,这其中的关键明明是那块护心玉。
  他冥思苦想了一阵,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太确定的问张先生:“难道赵绝儿跟拥有护心玉的梁家有什么关联?”
  绝儿一听到“梁家”这个词,便好像是回忆起了可怕的梦魇一般,身体不自觉便颤了一下,骤然间眼中就生出了一层薄薄的氤氲,失去了光彩,整个人都因此失了神。
  “傻徒弟,你以为她叫赵绝儿就真姓赵啊?”张先生忽然同情的叹了口气,看向绝儿,“丫头,你还在襁褓就被老赵收养了,我想梁家的事你只怕不知道,那块玉是你们家的传家宝,这事几乎是玉器行里人都知道的。只要有那块玉,我和徐恩予就有办法安全的将锅盖头身体的金针给取出来。”
  “你们家!?”徐恩予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师父,你确定没弄错?那梁家可是全国玉器行的一把手,数一数二的富商,家里的人不管远亲还是近亲,可都是在玉器行里干买卖营生的,怎么会有亲人是像她这样,流落在外干神婆这种不体面的……”
  他察觉到了绝儿的不对劲,赶紧将剩下的话给咽了回去。实际上,他对于绝儿的身世一无所知。张先生从未跟他提过,他也没有主动问过。
  “绝儿?”赵笙舟上前按了按她的肩膀,能清晰的感受到她身体的微微战栗。他惊讶的看着她,不明白这份战栗是因为恐惧抑或是别的什么。
  房间里的每一个人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默,或因同情或是震撼,只静静的等待着绝儿自己开口道出实情。
  除了很早便知道了这些渊源的张先生。没有人会想到绝儿与那样一个名门望族有着血缘关系。
  绝儿无法对他们异样的视线做出任何的回应,整个人已经陷入了回忆的深渊,困顿沉沦,身体就跟失重了一样,不断往下陷。
  她无法得知小时候自己是怎么被驱离出那个家的,却清楚的记得那年师父带她去给去世的双亲扫墓祭拜,遇到跟她有着血脉关系的亲人时所遭受的驱赶和白眼。
  那时她才六岁,没有一个亲人去关心和在乎她这些年是怎么过过来的,甚至残忍的剥夺了她在生身父母的墓前磕头上香的权利。
  本该是用来祭奠逝者的瓜果香烛还有纸钱,变成了那时在这个世上最杀人不见血的武器,被那些所谓的“亲人”们毫不留情的砸向了她。那个梁家最德高望重的男人只是拄着拐杖,尽管威严,却冷漠的在一旁看着。
  那时的她还不是很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懵懵懂懂的,只在师父替她挡下了那些“凶器”,抱着她仓皇逃离之后,害怕委屈的向他哭诉:师父,爹娘为什么要睡在地里?师父,他们为什么要打我们?师父,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师父回了些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清,耳里充斥着的只有自己伤心欲绝的哭声。她低着头,一边哭一边难过的用手背揉着眼睛,直到哭得发不出声流不出泪了,才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师父,那时他的脸上也挂着同样的泪痕。
  被泪水模糊的视线让绝儿不能完全看清师父的样子,只记得他提着的嘴角和眼角边那两条像是烙印上去的笑纹。那时的她还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哭的时候还能笑出来,直到耳边响起师父温柔的话音:
  “绝儿是天底下最好的孩子,从来没有做错过什么。”
  这句话支撑着她走过了后来的艰难岁月,直到现在,仿佛就是自我救赎一般,又开始一遍一遍的在她心中回响。
  手心忽然感觉到一阵湿热,尽管绝儿的精神还未抽离出来,可已经本能的低下了头,看向了自己的手心。
  布袋里的雪风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眼里泛着泪光,正默默的看着她,更是时不时的舔一舔她的手心,似乎想让她回到现实来。
  “绝儿。”张先生也不想继续看到她这样,轻轻喊了一声,本想说什么,却又临时梗住了,犹犹豫豫地,最后改了口:“要不你还是平静下来之后再好好想想吧。这个事于你而言,太难了。”
  说完他苦笑了一声,解嘲似的,接着说:“说实话,那日提起这件事,我话还没说完就被你拒绝了,竟由此产生了一丝解脱的感觉。作为一个长辈,尽管我不能像老赵那样对你,可也不会狠心到让你去面对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啊。”
  绝儿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看起了雪风,毫无预料的,馒头的那张脸忽然浮现在了脑海里。
  她虽然不常去回忆那天的情境,可却也不会去逃避回忆,年纪越是增长,越是这样,可能是因为类似的经历太多了吧。
  这回绝儿一滴眼泪也没有留,因为她知道,自己已经有了铠甲。
  “张先生,那块玉如果要用的话,需要用多久?”她出乎意外的发问。
  张先生愣愣的看着她,有些困惑的眨了眨眼睛,然后迅速回忆起那本古籍里记载的内容,“大概需要一两个钟头吧,你问这个……”
  “一两个钟头……”绝儿神情凝重的思考了起来,她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过还是想试一试,是为了馒头,也是为了自己,“那块玉只怕我很难带过来,不过如果你跟我一起回‘那边’,或许……当然几率肯定很低……我也许能试着借一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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