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老爷回忆起往事,忍不住老态的笑了两声,回想起自己的这个儿子,他好像都找不到一点能数落埋怨的错处。
“嗯,爹是个温柔的人。”绝儿想起了那天夜里温柔的抱着自己的那位父亲,嘴角不自觉就扬了起来。
梁老爷似乎有些意外,将身体绝儿身前微微一倾:“你怎么知道?”
绝儿一怔,连忙摇了摇头,支支吾吾的说:“我……我猜的。您把他说得那么好。”
“他是好。”梁老爷笑了笑,又看了两眼手里的玉,就将它递向了绝儿,“你要用,就拿去吧。什么时候用完就什么时候再拿回来。”
他温和的注视着绝儿,眼底是亲人间才有的柔光,“经历了一回生死,原来想不通、迈不过的坎才能跨过去。梁家的人丁越来越单薄,我也老了,管你是天煞孤星还是
北斗七星,只要生在梁家门,到死都是梁家的人;你成家了也好,孤家寡人也罢,逢年过节的时候都必须回家里来看看,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他忽然严肃起来,抓起绝儿的手,仰着头略有些卑微不安的确认道:“知道了吗?星夜。”
虽然这些天来,他从来没有对过去的事向绝儿抱歉过,但他知道自己是亏欠对不住她的。这样的要求,他名不正也言不顺。可是他老了,他再也经不起失去任何的亲人了。
张先生和馒头没有听到最后绝儿是怎么回答的,直到看到她从房里走出来,那张笑中带泪的脸上所洋溢着的幸福满足神情,是他们从没在绝儿脸上看到过的。
馒头甚至有些小小的嫉妒,好像两人成亲的那天,都没见她这样对自己笑过。
“张先生,我拿到了。”她毫不遮掩的向张先生炫耀起了手里的护心玉,这是梁家的人才能动的东西,她如今也能光明正大的拿来用了,“馒头,我们回去吧。”
回到石屋的时候是第二天下午,绝儿带了许多镇平的特产,这是她家乡的特产。她头一回像个得了新玩具的小孩子一样,眉飞色舞的对好奇着这些特产的金吉和银吉分享起这些特产的美味与制作工序。
张先生倒没有兴致去参与这些小孩子的活动,进到屋里,就拉着在一旁默默欣赏着绝儿孩子气一面的馒头,直奔了地下室。
“来来来,别耽误了,脱了衣服躺在我的宝贝玉床上去。”他急不可耐的将馒头按到了内室的玉床上,霸道的解起了他衣服上的扣子。
馒头还没有心理准备,猛然被张先生这么一弄,倒仿佛是自己要被他占便宜了一样,紧紧将领口一捂,惶恐的看着他问:“这么急?”
徐恩予将肩上的行囊放进了柜子里,转过头对他说:“不算急了,要不然在梁家的时候,我师父都能就地将你的衣服给扒了。”
赵笙舟和阿九站在内室的门外,不知为何,神情严峻,看起来好像心事重重。
“不用做别的准备吗?”赵笙舟突然发问。
徐恩予看了他一眼,走到另外一间房里拿出一本古籍扔了给他,“听师父说你也是学道的,不放心就自己看看,有了护心玉就不需要准备别的了。师父的这张玉床只是加一重保险罢了。”
“五米斗术……”赵笙舟念着手中古籍的名字,若有所思:“这本书不是失传了吗?”
“并不是失传,只是天师道的直系传人已经很少在外行走。这本书理所当然就销声匿迹了。”徐恩予淡淡的说。
张先生似乎已经成功将馒头的衣服给扒了,得意洋洋的搓着手从内室里走了出来,对徐恩予说:“你去将丫头叫下来,跟两个小孩搅和什么。”
他见赵笙舟正埋着头在手里的书,好奇的上前一瞅,整个人差点跳了起来,一把将书从他手里抢了过来,瞪起眼珠子拿书指着他问:“哪来的?”
赵笙舟没吭声,只是看向徐恩予。
张先生二话没说,毫不留情的拿起书往徐恩予脑门上拍了一下,破口大骂了起来:
“缺心眼啊你!这本书是能随便拿出来给别人看的吗!这是不外传的!”
徐恩予揉着脑袋,郁闷的嘟囔了起来:“我又不稀罕……”
“你当然不稀罕!白眼狼!”他不提还好,一提张先生又动气了,抬起脚就往他屁丨股上一踹,“滚去叫人!免得我看了心烦!”
张先生重重叹了两口气,看着手里这本独门不外传的秘籍忧愁感慨了起来:“以后你只怕真要失传了!”
赵笙舟看着他的模样笑了笑:“张先生未免杞人忧天了,您不是还有金吉银吉这两个徒弟吗?”
张先生抬头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将书收入怀中,意味深长的说:“他们不一样。”
绝儿的兴奋劲还没过,一听到徐恩予说现在就要替馒头取针,连挎在肩上的百宝箱和包里的雪风都没来得及卸下,便立刻撇下金吉和银吉冲向了地下室,口上忍不住埋怨,“张先生也太操之过急了吧……”
她不是担心张先生准备不足,而是担心馒头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回想起他看完书的那天夜里,仅仅只是从别人的记录里了解到过去的那些事,他都伤心痛苦成那样,要是现在突然的记起比外人道听途说记录下来的更为残酷的事,他会不会因此而崩溃?或许应该在给他一些时间去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
她必须先去确认馒头是否已经准备好面对这一切,或者最起码让他的心里有个过渡和调整的时间,不要如此的突然……
可当她出现在玉床边时,却发现自己考虑的这些好像已经来不及了。
“张先生,你在干嘛?”她惊慌的瞪着张先生手里拿着的长针,针尖的一断上挂着血滴。
张先生回过头看向她,将用来盛血的瓷碗放在了馒头被扎破的脚底下方:“给他放血啊。”
“放血?为什么要放血?”绝儿发现她和张先生说了半天的话,躺在床上的馒头至始至终都未动弹过一下。
她忽然感到一阵头皮发麻,心脏就像卡壳了一样,来不及多想便扑到了玉床边,用力的拍起了馒头的脸颊,“馒头,别睡!醒醒!”
“咳,你就别拍了,他吃了药,要没几个钟头,天塌下来都不会醒。”张先生叫住了她,语重心长的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可这件事,越是往后拖,他内心的恐惧也会越积越多,择日倒不如撞日。你到底是想他恢复成一个正常人,还是不想?”
绝儿怔住了,放在馒头脸上的手不由自主就缩了回去。张先生说的没错,长痛不如短痛。说白了,每次馒头遇到这样的事,优柔寡断、拖拖拉拉的人都是她。但其实完全没必要这样。
“有我能帮忙的吗?”她下定了决心,清楚的知道这一回该怎么选择。
张先生不由得松了口气,从手边的棉布包上又抽出一根银针递给了她,“你去将他的耳垂和人中处扎一针,扎深一些,放血。”
绝儿点了点头,接过针的手微微有些发抖:“为什么要放血?”
“这样可以让他经脉里的血不那么充盈,降低取针的风险,以免体内血液大量崩出。”徐恩予走了过来,手里提着一个长方形不锈钢金属盒,“师父,护心玉呢?”
“等等。”张先生起身离开内室,过了一会儿,拿着一只涂着亮黄液体的毛笔走了进来,“我得先在他胸口画个凝神聚魄的符咒。”
他握着笔刚靠近到绝儿身边,她就闻到一股十分浓郁的牛黄气味。绝儿心想,那毛笔上涂抹着大概就是牛黄和金粉混合而成的凝浆,是专门用来画至阳至圣的封魂符咒的道家上品。
“绝儿,放完血就再去点一根黄蜡放在床头。”张先生看了看她,“黄蜡你有吧?”
“有!”绝儿连忙打开百宝箱,取出了一根黄蜡点燃立在床头。黄蜡不比普通蜡烛,外层裹着一层金黄的蜜跖,其燃烧所产生的烟气能将驱散空间内的污浊之气,能让取针的环境更加洁净。
张先生见黄蜡点燃,便在馒头正胸口的位置画上一个类似于太阳形状的符咒,然后将护心玉置于符咒正中。
绝儿默默退到了一旁,突然发现在护心玉放下之后,馒头身上的皮肤就开始逐渐变得透明了起来,甚至能隐约看到皮肤下方的一条条血管和里面缓缓流动着的血液。
不过这样的变化似乎并不怎么稳定,大约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他的皮肤又恢复了正常,过了一会儿,它才又变得透明。而且每当皮肤变得透明的时候,血管里的血液流动就会变得十分缓慢,几乎就跟凝固了一样。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徐恩予看着馒头神奇变化着的身体忍不住发出了感叹,这块护心玉的功用,似乎远超过了它的传闻。这样一来,不但能准确的掌握到馒头身体里金针的位置,还能把控住取针的时机,不至于用力过缓或者过猛而造成他身体里血液流动的急剧变化。
“师父,将他扶起来坐着。”徐恩予打开了手里的不锈钢盒,里面放着一整套西洋手术刀、镊钳和缝合工具,还有一支麻醉药。
“需要我帮忙按着护心玉吗?”绝儿担心馒头一坐起来,护心玉就会从他的心口上掉下来。
张先生看着她笑了笑:“不用了,那块玉不会掉下来。”说完他便独自将馒头的上半身给托了起来,在馒头胸口的护心玉真的就像他刚才说的那样,好像被紧紧吸在了胸口的符咒上,纹丝不动。
徐恩予坐到了馒头的背后,先将麻醉药打到了他的身体里,然后拿起了不锈钢盒子里最细小的一枚手术刀,以锋利的刀尖抵在了其中一处埋着金针的穴位上。当馒头的皮肤变得透明的时候,埋针的位置就会出现一个明显的金色光点。
“绝儿,接下来我要用手术刀将他的皮肉划开,画面可能会比较难以接受,你要是没准备好的话,最好不要看。”徐恩予突然对绝儿说。
“就这样生生划开吗?”绝儿难以想象,被吓得脸上瞬间没了血色,她一想起馒头平时不小心被油锅里的油溅到都要疼着喊半天,要是这一刀下去,那不是要活活将他给疼死……
徐恩予握着刀的手都没动一下,绝儿光是看着那锋利的刀锋,仿佛就已经想象出了它刺入到皮肉之中的剧痛,忍不住就战栗了起来。
“你放心,我给她打了麻醉药,不会感觉到疼。”徐恩予看着她惨白失色的脸无奈的叹了口气,对站在最外面的赵笙舟提议道:“要不然你带她出去?”
赵笙舟无法回答他,因此此时他脸上的神色比绝儿还要恐怖,整张脸因为不明的原因拧成一团,甚至能清晰的看到他的肩在抖,“你确定这样做没问题?”
如果徐恩予没看错的话,他是从牙缝里将这几个字挤出来的。好像对他抱有十分强烈的质疑和不明的怒意。
“不用……不用带我出去,我就在这里看着。”绝儿痛苦的咬了咬唇角,两只手的骨节攥得直响,“我不能让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徐恩予轻轻点了点头,收起了对赵笙舟的疑惑,不想继续做无谓的拖延,全神贯注的注视着位于馒头肩下的那处埋着针的位置,只待他的皮肤再次变得透明,便果断的将刀尖刺进了他的皮肤,平稳并且迅速的划开了他的皮肉……
第134章
手术刀只是切割开了与半截指甲盖长度相当的创口, 变得透明的皮肤就又恢复了正常, 不过埋在穴位里的那根金针的一头已经明显的露在了外面。
徐恩予没有选择立刻去拔针, 而是等待下一次皮肤变得透明,血液流速变慢的时刻。
得益于护心玉的惊人功效, 切口处只渗出了少量的血, 只不过切开的皮肉组织乍看之下依然有些血腥恐怖。
绝儿不忍去看, 默默将头转向了一旁, 却惊讶的发现赵笙舟不知道为了什么,将之前一直收在袖子里的峨眉刺给拿了出来,并且将刺尖的一头直直的对准了徐恩予, 眉眼间好似酝酿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气。
绝儿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往他面前小挪了一步, 心惊肉跳的将他的手压了下去,为了不惊扰到徐恩予取针,她甚至都不敢随意从喉咙里发出声音,只是瞪大眼睛向赵笙舟投去了一个质疑和警告的目光。
赵笙舟这回却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 根本没将她的目光放在眼里, 重重将她的手往一旁一拨之后, 握着峨眉刺的手几乎就要抵在徐恩予的颈后了。
张先生察觉到了异样, 视线绕过靠在他身前的馒头,盯着赵笙舟极其不自然的胳膊,皱着眉问:“你在干什么?”
赵笙舟咬着牙看了他一眼, 可能感受到了张先生视线中的威胁, 不着痕迹的将手中的峨眉刺往袖口中一藏, 涨红着脸问:“我只是想知道徐大夫准备什么时候拔针,难道就一直这样不处理伤口吗?”
“现在就拔。”徐恩予看准馒头的皮肤再次变得透明的一瞬间,快速拿起不锈钢盒里的镊子,精准无比的钳住了金针暴露在外的一头。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挂着血滴的金针就被他从馒头的穴位里取了出来。
“师父,他的身体有没有什么异常?”徐恩予放下镊子,嘴上虽然在向张先生询问,可注意力却仍集中在馒头身上,手里也已经拿起了缝合的针线,熟练的将馒头背上切开的皮□□合在了一起。
绝儿从赵笙舟惊悚的举动中抽出神,抢在张先生之前捧起馒头的脸看了半天,除了脸颊上的温度太过冰凉,好像并没有别的异样,“他的身子很凉,不要紧吧?”
“他坐在玉床上,血液的流速也很慢,是正常的。”徐恩予说,“没别的问题的话,我就接着取针。
“接着取吧。”张先生发现馒头的胸口上的那副山脉图又浮现了出来,虽然赵笙舟已经收起了峨眉刺,但他还是从他的袖口中隐约瞥到了那抹金属的冷光。虽然张先生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却也不得不警惕了起来,暗暗将手按在了腰间的软剑上。在这么紧要的关头,绝对不能有任何的闪失。
绝儿代替张先生,心疼的将馒头的上半身靠在了自己身上,同时忐忑不安的注视徐恩予切开了他后背上另外一处埋针的位置。
有了第一次取针的经验,在取剩余几根金针的时候,徐恩予脸上的神情就显得淡定从容得多,手上的每一个动作也变得更加敏捷和沉稳。前后只用了半个钟头,四根金针就全部被他顺利取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