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说完笑完便剧烈的咳嗽了两声,徐恩予刚准备拿点药给他吃,就看到他抬起手一拦,然后突然严肃起来,将手中的银针扎向另外一只手食指的指腹。
一滴鲜血从指腹上流了下来,滴落在了梁老爷放在下方的护心玉上。
所有人都不知道他这样做是想干什么,直到看到那滴血在接触到护心玉的一瞬间像是将它点燃了一般,原来白润的玉块顷刻间迅速变成了跟血一样的鲜红色,而且是由里及外的变化着,那颜色并不是一层不变,而是像水波那样上下起伏波动的流动着,就像是一缕缕肉眼可见的电流缠绵在了一起。
梁老爷将这块神奇的变化着颜色的宝玉高高举起以示众人,慷慨激昂道:
“在场的诸位都看到了吧,梁家的这块护心玉是历代祖先以自己的血代水,经历了数代的打磨所制成的,只要是遇上了梁家血脉身体里所流出的血,就会变成这个颜色!”
说完他向馒头招了招手,笑着说:“愣小子,你过来。”
馒头也没想那么多,呆呆的走到他跟前,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梁老爷拉住手往他的手指头上也扎了一针。
馒头疼得大叫了一声“哎哟”,刚想收回被扎的手指将伤口吸两下,就看到梁老爷将护心玉放在了正滴着血的手指头下面。
那块被染红的护心玉一触碰到他的血,就立刻恢复成了原来的颜色。
如此的奇景,让在场所有人都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唯独梁显扬,梁婉儿听到他口里喃喃的念着什么。
“只差一点,这块宝玉就是我的了……”他疯狂的注视着梁老爷手里的护心玉,犹如一只饥饿到了极致的野兽看到了猎物,好像下一秒就会朝着那块玉扑过去。
“显扬,既然你这么想要这块玉,那你过来。”梁老爷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那双苍老的眼眶里仿佛藏着一双鹰眼,仅仅只是一瞬就已将梁显扬的内心给洞穿。
他的话刚说完,梁显扬就毫不犹豫的撇下老太太和梁婉儿,以十分扭曲的姿态跌跌撞撞的冲到了他的面前。
他刚想伸手去碰梁老爷手中的那块玉,银针就扎到了他的手心里,一串血珠滴落在玉面上,与馒头的血滴在上面时没有任何的不同。
“傻孩子,看到了吗?就算你得了梁家,也冠上了梁家的姓,生来不是梁家人,这辈子就都不是梁家人。”
梁老爷没有给他任何的喘息机会,就将绝儿唤到了自己的面前,将银针递给了她,“如果你真是梁家的血脉,就证明给我,给在场的所有人看。”
绝儿愣了楞,可很快就从梁老爷期待的目光中振奋了起来,毫不犹豫的接过银针扎向自己的指尖。
血滴无声的低落在护心玉上,周围的人因为太过好奇结果,不管是梁家的下人,还是秦队长他们那几位警察,都不约而同的凑上了前。
“真变了……这玉碰到她的血也变红了!”秦队长失态地惊呼了出来,“她真是大爷的千金!”
一直默默旁观的张先生悄悄长吁了口气,他刚才真替绝儿捏了把汗,真怕她的血不能让那块玉变色,即便他明明知道绝儿的身份……
梁老爷看着手中变得血红的宝玉,看着绝儿指尖跟他一脉相承、仍在往下滴的血滴,托着玉的手突然颤抖了起来,脸上渐渐浮现出悲伤痛苦的神情,“先业我的儿……你这是在冥冥之中保佑着咱们梁家啊……”
即便绝儿是人们口中的天煞孤星,却也让梁老爷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她出现在了梁家,如果不是他的长子留下了这根苗,他不可能从那张病床上走下来,也不可能有机会重整梁家的门楣!
“陈显扬!”梁老爷收起伤心,终于大吼了出来,怒目圆睁般看向梁显扬:“你还要对自己所犯下的罪孽抵死不认吗!我倒下的那天,带走星夜的赵算命正好来找我,他告诉我先业不是被克死的,那死相是中毒……我真后悔没信他……让你有了可趁之机!那天夜里在玉料房一棒打晕我的,是不是也是你!?”
“爹……你在说什么啊!?”梁婉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她不敢也不愿相信梁老爷刚才说的。她的丈夫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梁显扬整个人失神的向后退了一步,当护心玉没有对他的血产生反应;当梁老爷字字诛心的说他至死都不是梁家人的时候,他就已然觉得自己这些年所苦心的建立的整个王国都坍塌了。
可物极必反,面对梁老爷最后的指认,他忽然产生了一种奇妙亢奋的感觉——就算他身体里没有梁家的血那又怎么样?他现在仍是外人眼中梁家主事的梁三爷!他们所有的指控尽管可怕,却并不能拿他怎么样!遗留在岁月里的故事和罪恶,就算不能完全消失,也早被风干成了齑粉,今时已非往日,不是光靠喊就能捉人的。
梁显扬忽然笃定,他们无凭无据,能奈他何!?
“秦队长。”他忽然镇定的可怕,“新鲜热闹看完了,没别的事,就请回吧。”
秦队长一愣,盯着他沉吟半晌,末了又往梁老爷偏瘫着的衰弱身体上淡淡一瞥,还有匍匐在地上的那位无甚大用的梁家二爷,心中忽然通透了。这一刻,他与梁显扬达成了某种默契。
“哎,可惜可惜……那我就告辞了!”秦队长再明白不过,梁老爷就算醒了,如果梁显扬不让位不松口,不被彻底扳倒,他也很难再拿出当年的本事和权威了,甚至——他能不能随心所欲的离开梁家的大门都是个未知数。
面对梁显扬的冷硬态度和秦队长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梁老爷好像也开始感到有些无力了,一切仿佛又要回到原点。
“梁老爷,我有个不情之请。”绝儿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已经容不得她有半分的犹豫和举棋不定了,“开棺验尸,就能证明我爹是被毒死的。”
梁老爷缓缓抬起头,惊讶的看着她,目光中隐隐闪动着愤怒和不解。当年白发人送黑发人,他最期待看重的儿子都已经化成了一堆白骨,如今却要再去打扰他的安宁?叫他怎么狠得下心……他更是没想到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会从绝儿口里说出来,难道是他看错了
“梁老爷,你必须冷静的看待这件事。”张先生恭敬的俯到他的身前,轻声说:“如果不能让真正的凶手绳之于法,就算是一副完整无损的棺材,也不会让大爷在九泉之下瞑目的。”
梁老爷心头一抖,张先生的话正击中了他的要害。他垂首想了想,十分严肃的问绝儿:“确有把握!?”
“有。”徐恩予斩钉截铁的替绝儿回道,同时看了梁显扬一眼,“保险起见,最好将警察局里负责验尸的人也请来。”
梁老爷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最后不得不点了点头,“那——那就开棺验尸吧。”说完他的眼神柔和下来,对绝儿说:“你怎么能跟那些外人一样喊我梁老爷?星夜。”
他的一句星夜,轻而易举的就将绝儿心中所有的苦和痛全都拉扯了出来,只一瞬,她就哭成了一个泪人,“爷爷……爷爷!”她动情的哭着喊着,甚至控制不住的扑到了梁老爷的大腿上。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终于名正言顺的喊出了寻常人家再普通不过的称呼。
梁老爷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顶,目光中有心疼可怜,还有对当年没有将事情调查清楚就将她驱逐出梁家大门的自责。
“秦队长,这下你可不能随便走了,叫人来吧。”他不容置疑的对秦队长说,同时看向梁显扬,嘲讽道:“三爷,那就有劳你跟着我们走一趟了。”
梁显扬气得浑身发抖,而这时,已经有下人在隐约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开始倒戈相向了。
“老爷,需要我们带上开棺的工具吗?”
“你们愿意帮忙,那最好不过。”梁老爷感激的向这位敢第一个冒头的年轻下人感激一笑,他正是那日找绝儿算命的小赌徒。
秦队长就算是个势利眼想偏帮梁显扬,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他也不能不去履行警察该办的差事,面对梁老爷提出的要求,他只好硬着头皮承下了。
半个钟头之后,警察局负责验尸的验尸官匆匆赶了过来。在场的所有人因为想知道事情的真相,都跟着梁老爷去到了距离梁家宅两里地之外的梁家墓园,包括被罚跪的二叔,至今仍不愿相信的梁婉儿,还有那位几乎已经失了神智的老太太。
梁家发家之后祖祖辈辈的几百口人都葬在这块墓园里,是梁家先人费了大量金钱和人力所买下来的一块山地,经过开垦建筑,才有了墓园现在的规模。
在整整齐齐的排列着墓碑的墓园的院墙外围种满了郁郁葱葱的花草树木,墓园门口也有一名上了年纪的守墓人负责看管。
梁家每逢清明中元都会给先人扫墓祭拜,不过最近这十几年,年迈的守墓人知道梁老爷中风卧床,从未见再见他来过。因此对于此时他突然出现在墓园门外,而是还带了这么多不认识的人过来,着实将他吓得不轻。
“是……是郑生吗?”梁老爷拄着拐杖,被绝儿搀扶着,费了好大的劲才看清守墓人的模样,他昏睡了这么多年,记忆中当年的伙计,现在也老得叫他都认不出来了。
“是是!老爷……您好了!?”郑生见到故人,一时感慨,鼻子一酸,眼眶也跟着红了,“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多人?”他惊讶的发现跟在最后面的下人手里都拿着铁锹铁铲之类的挖掘工具,心里犯嘀咕,却又不敢轻易去问。
梁老爷苦苦一笑:“老伙计,你就别问啦,将门打开,好好在外头守着吧。”
郑生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赶紧掏出钥匙将大铁门打开,小心翼翼的问:“门房里头还有些香烛纸钱,要不要我去给您拿来?”他以为这些人是来扫墓的。
梁老爷摇了摇头,正要进去,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拍了拍绝儿的手,对她说:“你去拿点香烛纸钱吧。”
绝儿点了点头,她明白梁老爷的意思,这是她想做的,也应该去做的。
“我去帮你拿。”一直跟在她身后的馒头突然跑向了门房,他注意到绝儿一路过来始终都紧紧揽着梁老爷的胳膊,刚冲出一段又回过头眯着眼睛冲她笑了笑,“你好好陪着爷爷。”
第132章
墓园里十分安静, 除了一两只从园外林子里飞进来的小鸟立在碑顶叽叽喳喳的叫两声, 几乎没有任何其他的声音。这样肃穆的气息, 让踏进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自觉庄重沉默了起来,不管他们是否与这些墓碑的主人有着血缘关系。
数百年来, 墓园里的墓碑从起初的的零星几座, 在一代代梁家人的更迭下, 变成现在这样数十上百座, 存留下来的不仅是梁家先人在这个世上来过一遭的证明,还有这个家族数百年来的变迁。
墓园最里面的墓碑是绝儿祖上第一代开始从事玉器买卖制作的祖先,那时梁家的人丁是兴旺的, 左右两端的空位上都被墓碑给填满了, 数起来有一二十座;但越往外, 墓碑的数量则变得越少,临到了绝儿父亲这一辈,也就只剩下她父母和奶奶这三座碑了。
馒头将从门房取来的香烛纸钱放在了绝儿父亲梁先业的碑前,绝儿终于被允许跪在了自己生身父母的墓前。
她一言不发的点燃香烛和纸钱, 在这三座墓碑前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说起来倒与她想象的有些不太一样, 她本以为自己会放声大哭, 没想到心里却意外的平静。或许人的年纪大了,许多感情似乎就不会轻易的流露出来了。
“先业,爹要对不住你了……”梁老爷垂着眼角看着绝儿父亲的墓碑, 脸上满是一个父亲痛失爱子的心痛, “你在九泉之下要是有知的话, 就给爹递给信,要是愿意开棺……”他忽然哽咽住了,即便是迫不得已,他也实在是无法在自己儿子的碑前将这些残忍的话说出口。在老一辈人眼里,人死后还将尸骨给拿出来,那是天大的忌讳,说白了,就是让人死不安宁。
就在这时,本来平静无风的墓园里忽然吹起一阵疾风,猝不及防的将绝儿父亲碑前立着的两根香烛给吹熄了。
“这是大爷显灵了。”张先生嗟然,低声对梁老爷说,“梁老爷,快刀斩乱麻……”
梁老爷看着被吹灭的那两根蜡烛出了神,他不确定这样的迹象到底意味着的是什么——先业到底是愿意开棺,还是不愿意?没想到这个时候梁显扬突然站了出来,大步走到墓碑前,指着墓碑痛心疾首的说:“你们这是大逆不道,让大哥死都不安宁!蜡烛都被吹灭了,大哥是想告诉我们,他不愿意被打扰啊!”
他太明白梁老爷的心境了,绝儿父亲的死在他心里是一根刺,虽然扎在心头很难受,但习惯了它的存在最起码不会觉得疼痛,可如果是谁想将这根刺□□,那就是想让梁老爷再受一次伤,再流一次血。他揪住了这一点,企图借此来逃过这一劫。
虽然他不知道绝儿他们开棺到底想查些什么,但是他深知自己决不能轻易冒险。
“不,不是,蜡烛熄了恰恰证明我爹他愿意开棺材。”绝儿转过身,毫不退让的盯着梁显扬的脸,“你没资格喊我爹作大哥,你不姓梁,也不配姓梁。”
梁显扬恨恨的瞪着她,不知是心虚还是打着别的算盘,又转向梁老爷,仍是那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您千万不能被这些人的花言巧语蒙蔽了,人死灯灭,没有再将尸骨再取出来的道理啊……如果被证实他们这些居心不良的人所说的都是诬陷,我倒无所谓……可替大爷不值啊!”
梁老爷垂着头没有去看他,只是握着拐杖的手在拐把上静静揉搓着,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他的决定,特别是张先生。他怕梁老爷耳根软,中了梁显扬的圈套,可这么关键的时候,他又实在没有立场去左右梁老爷的决定。
就当梁显扬以为自己能顺利过关的时候,梁老爷忽然重重的叹了口气,仿佛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抬起拐杖指向绝儿身后的墓碑,咬着腮帮子,冲拿着铁锹、耙子的下人们重重吐出一个字:“挖——”
梁显扬猝然失去了最后的抵抗机会,整个人像失去了支撑一般,重重往后晃了一下。背后好像有什么东西托住了他,他回头一看,是梁婉儿的手,还有那双让他无法直视的,痛苦和失望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