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就只剩下位于馒头后脑下督脉上的那根金针了。督脉处在人体的中枢位置,向上连接着大脑神经,向下又控制着四肢,所以出于谨慎起见,徐恩予将督脉上的这根金针放在最后取。
面对最关键同时也是最棘手的一步,他不免有些紧张,本来已经拿起了手术刀,却因为手心里发着冷汗,不得不再次放了下去,起身离开了玉床。
“你要干什么!?”赵笙舟突然发问。
他转过身看了他一眼,不悦的说:“我去洗把脸。”
“不要让我们等太久。”赵笙舟神态阴冷的看着他说。
徐恩予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一丝威胁的意味,也不太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离开房间之前忍不住又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床头的黄蜡已经烧了大半,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蜂浆的清甜,徐恩予回来的时候半边额发都是湿的,手上还拿着一条半干的毛巾,正不断的往脖子和脸上擦拭着。
绝儿见他都这么紧张,想来最后的那根针十分不好取,好不容易镇定下来的情绪又跟着起伏了起来。她看着安静的枕靠在自己肩头上的馒头,心中骤然萌生起了许多不安的念头——他会不会就这样一睡不醒?又或者最后那根针被取出来之后,他的身体又因此而产生其他的不良状况?
正当这些可怕的猜想不断的叩击着她的内心的时候,徐恩予重新坐回到了馒头的身后,手里拿着的那条毛巾被他随意的扔到了床头。
他再次拿起手术刀,缓缓吐出一口气之后,果断的朝着督脉的位置切了下去。最后一根金针裸丨露了出来,他屏息凝视着那处明显的金色光点处,将手里的镊子一点点的朝着金针的位置伸了出过去,就在这时,张先生发现了什么,忽然喊了一句:“黄蜡熄了!”
大概是徐恩予刚才扔毛巾的时候不小心将黄蜡给扑熄了,一旁的赵笙舟见状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盒火柴,对徐恩予说:“你接着弄,我来点。”
他掏出一根火柴,迅速的将黄蜡再次点燃,徐恩予回头看了一眼黄蜡,定了定神之后,便果断的用手里的镊子夹住了金针。
赵笙舟将用剩的火柴盒随手放在了床边,绝儿不经意的看了一眼,惊讶的发现没来得及合上的火柴盒里的火柴头竟然是并不常见的蓝色火柴头。
她猛然记起那日在水缸里发现的那截火柴头,脑袋里嗡的一响,千头万绪一起涌上心头,却又无法在眼前这样的状况下清晰的去思考清楚。她只感觉到莫名的危机,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先别拔针!”
徐恩予被她的喊声一惊,不但没有停手,反倒是下意识的将夹着金针的镊子给猛地往后一抽……
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的落在了镊子上那根挂着血滴的金针上,赵笙舟甚至已经激动的扑到了馒头的面前,将绝儿从旁挤开了。
他语无伦次的耸动起馒头的肩膀,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绝儿不知道他此时的兴奋和激动缘何而起,但在直觉的催化下笃定的认为不能让他靠近馒头!
她正欲上前将赵笙舟拉开,就突然看到了馒头身上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他原本乌黑的头发自发根起开始一点点的变白,直到一眨眼的工夫之后,所有的头发就像覆上了一层细密的白霜,全部变成了白色。在同一时间,他的后背上忽然出现一个金色的卍字佛印,可仅仅只是一瞬,就又像被风吹散的云雾一般,不着痕迹的涣散消失了。
这是张先生和徐恩予都没有预料到的……绝儿想也没想便一把将赵笙舟推开,托起馒头的下颚,难以置信的用手一遍遍的往他的发梢上去抚摸揉搓,企图像擦掉颜料那样,将他这一头白发复原回原来的颜色……
当她看到夹落在指缝间的缕缕发丝没有一丝的褪色,仿佛天然就是那样一般静静挂在指尖上的时候,她终于承受不住,颓然跌坐在了馒头身前。
“丫头,你别担心……只是头发变白了,等他醒了咱们再看看!”张先生忙上前安慰起了她,可他脸上的神情却没有他说的那么轻松。
徐恩予也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突然着急了起来,连连用手抹着额头的汗:“师父,你有没有能让他马上醒过来的丹药?”
“不用了。”
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嘶哑低沉的声音,本来安静的内室里也突然响进一阵沙沙的脚步声。
除了赵笙舟之外的所有人朝着内室门口望了过去,只见阿九缓缓朝他们走了过来。
他一边走,一边将手伸向了被巨大帽兜罩着的大半张脸上,悄无声息的撕下了遮挡住了他本来面目的那张黄符。于众人惊诧不解的目光中,从容不迫的摘下了黑色的帽兜——一张布满褶皱、皮肉松弛的向下垂落着的苍老面庞骤然映照在了每一个人的眼中。
这是一张苍老却仍然残留着生命力的脸,绝对不可能是赵笙舟口中所说的僵尸!
绝儿他们被阿九身上所散发着的来历不明的霸气给震慑住了,在他缓缓向玉床靠近的这一小段距离里,没有任何一个人的身体能拿出应对。
只见他缓缓抬起手,将置于手心的几块像透明冰晶一样的薄片朝着馒头的后背投射了过去,那薄片一接触到他的皮肤就像瞬间融化了一般,迅速的沁入到了他的身体里,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冰魄!?”张先生惊呼了出来,他口中所喊的冰魄乃是郭宏经郭真人门下的独门秘物,是从活物身上提取精炼出来的精魄,能迅速补充人的内力,提高修为,甚至可以起死回生,可这只是几百年的坊间传闻,当时见过实物的人都屈指可数,到了今时今日,早就已经成为了传说。不过此物虽然玄妙,却因为制作手法的毫无人道,一直被正道中人所诟病。
“你是郭宏经一门的传人!?”张先生难以置信的看着阿九,不等他得到回复,趴在绝儿肩上的馒头就忽然动了一下,紧接着满是白发的脑袋便缓缓抬了起来。
绝儿听到耳边传来一声浅浅的叹息,当她将目光再次与自己眼前的这个白发男人对接上时,突然不安的意识到,恐怕以后再也无法从他的眼中看到之前那样熟悉单纯的目光了。
就在这时,地下室的上方突然剧烈的震动了一下,天花板上的灰尘被震得一层层往下掉,张先生忽然想起了什么,起身环顾室内,大惊失色道:“金吉和银吉呢!?”
“师父!”上方的石屋里传来金吉惊慌失措的叫喊,“石屋的门被炸开了!”
第135章
“砰”的一声炸响, 石屋外爆炸所引发的巨大气流, 将盘腿坐在地上吃东西的金吉和银吉掀得人仰马翻, 狠狠的砸在了背后的木架上。木架上的陈列品应声而落,七零八落的散落了一地。
金吉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从漫天的灰尘中隐约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过的身影。
“是她!”银吉先金吉一步认出了这个女人, 艰难地在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的一只胳膊好像被震脱臼了, 无力的垂落着。
“你不就是上回来买棺材的女人, 为什么要炸我们的屋子!?”他目光惊恐的看着女人走到了自己的面前,在他一旁的金吉已经悄悄将捕妖网抓在了手里。
女人漫不经心的看了他俩一眼,抬起步子, 轻盈的跨过坍塌在地面上的石块, 紧跟在她身后的, 还有一群穿着黑色长袍看不清面容的人。在这些人的头顶上方,还盘旋着一大群黑眼黑羽的乌鸦。
“你们两个小家伙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我不喜欢小孩子的血。”女人的口中虽然说的是充满了威胁的话,可语调听起来却十分轻柔, 微微上翘着的嘴角更是给人一种怡然自得的轻松感。
她将一只手插在西裤口袋里, 另外一只手轻轻的往银吉的脑袋上摸了一下, 目光却放在了金吉身上, “你最好不要随便将手里的东西拿出来,要不然我身后的这些‘东西’可不会轻易放过你。”她侧目,往身后的黑袍身上淡淡瞥了一眼。
“谁会怕你!”金吉可不是个软骨头, 偏不听女人的, 毫不犹豫的将手里的捕妖网往她身上射了出去。
谁知网子明明才刚刚脱手, 女人身后的一个黑袍就以肉眼无法追踪的出现在了网子的飞射路径上,只是抬手往半空中一划,那张网就被无声的切割成了两半。
金吉难以置信的看向黑袍的手,他的五指上留着十分锋利的长指甲,能以一个动作就将网子给划破,其锋利程度绝对不亚于经过精心打磨的刀片。更可怕的是他手上暴露出来的皮肤比墙灰还要白,甚至隐隐泛着淡淡的幽蓝色。
金吉和银吉互看了对方一眼,彼此心中都产生了同一个可怕的想法,这个黑袍只怕不是人!
不等他们做出其他的反应,黑袍的两只手就分别掐住了两人的脖子,将他们高高举了起来。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他们俩同时看到了黑袍被帽兜罩着的那张脸,在他的额头上,与阿九贴着一张同样画着红色符咒的黄符!
女人冷冷笑了一声,不紧不慢的走到了通往地下室的机关旁,抱着胳膊打量起了隐藏着机关的那根圆柱,回头看了金吉和银吉一眼,喃喃的说:“我记得这里有个机关的,怎么开来着?”
她发现黑袍手上的力道太大,金吉和银吉两腿不断在半空中踢打着,整张脸涨得通红,无法清楚的吐出一个字,仿佛就快窒息了。
“‘死东西’就是下手没个轻重。”她不悦的蹙了蹙眉,抬起手将食指放在嘴边吹了个哨子,盘旋在黑袍上方的乌鸦就像是接收到了某种指令,朝着掐着金吉和银吉的黑袍俯冲了过去,不断的用尖利的喙往他的手背上啄。
黑袍似乎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两只手没有任何的松动与反抗的动作,倒是在听到乌鸦逐渐聚集起来的叫声之后,后知后觉的将紧紧掐着脖子的手微微松开了一些。
女人看着黑袍无奈的撇了撇嘴:“别耽误我的宝贵时间了,你们两个小家伙快说机关怎么弄,说了就放你们下来。”
银吉艰难的将头转向金吉,金吉看着他一个劲的晃脑袋,同时对女人大喊:“别做梦了!你就算将我们活活掐死,我们也不会告诉你的!”
“既然这样,那就没办法了。”女人故意将叹气声拉得很长,苦恼的支着下巴说:“那就只好将这根柱子也炸掉了。”她忽然倒退了几步,凑到银吉耳边,笑盈盈的问:“小家伙,你说下面的房间经不经得住炸,会不会连咱们脚下的这块地板也塌掉呀?”
银吉被她的语气吓得脸色惨白,回想起刚才爆炸的威力 ,心中更是产生了动摇,一旦她真像刚才说的那样做了,地下室肯定会塌方,那在下面的师父和师哥他们也一是会九死一生!
“机关在下面那块凸起的砖上,你用力往上面踢一下门就开了!”他抵受不住内心的担忧和恐惧,最后还是说了。一旁的金吉恨恨的瞪了他一眼,他就立刻心虚的将脑袋别了过去,只弱弱的解释道:“师父他们的性命更重要……”
“蠢货!”金吉忍不住大骂,“你怎么知道这些家伙下去了不会伤害师父他们!”
女人兴致勃勃的看着内讧的两人笑了笑,然后回到圆柱旁顺利的打开了机关,“你们两个小家伙比我们家的白痴斗宿可有趣多了。”
银吉懊悔的垂下了头,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金吉见状不忍继续责骂,只能大喊着向地下室里的张先生他们通风报信。
地下室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金吉的叫喊声吸引了过去,没有人注意到在馒头缓缓起身离开玉床的时候,阿九早就已经五体伏地,恭敬虔诚的匍在了他的脚边。
馒头感觉到胸口那块冰凉的护心玉,不太悦意的将它撕下,放在了床边。
“殿下!——”
短暂的沉寂之后,阿九忽然声嘶力竭的高喊了一声,额头被重重的磕向地面,如枯槁般的身躯不断的颤抖耸动着,“老奴无能!让殿下吃了这么多苦头!”
馒头抬眼看向他,眉上过长的刘海好像扎进了眼中,让他不适的将手抬起来掩住了小半张脸,“你是?”他蹙起了眉,语气平淡的说:“将头抬起来。”
绝儿听着从他身体里发出的毫无感情的声线,大脑在经历了短暂的空白之后,恍恍惚惚的将自己的手朝着他的肩膀伸了过去,那句“馒头”还没喊出声,一件衣服就越过她的手背搭在了馒头的赤丨裸着的上半身上。
赵笙舟取来了馒头的衣服,同情的看了绝儿一眼,便和阿九一样,并排跪在了馒头的面前。
馒头侧目瞥了一眼搭在身上的衣服,正好又对上绝儿的视线。他的嘴唇动了动,注视她的目光里充满了复杂的神色。绝儿满心期待着,可等到了最后,他却一个字也没说,便再次回过头看向了跪在地上的两个人。
“你的样子有些熟。”他看着阿九的脸努力回忆着。
“老奴乃是郭宏经郭真人门下的第九代直系传人,郭明兴。”郭明兴再抬首时已是满面泪痕,他哽咽了一下,看了赵笙舟一眼,“他是老奴的曾孙,郭然。”
“果然!”张先生终于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看来他和绝儿全都被利用了,之前自己的直觉果然是对的,什么老赵的儿子,这个赵笙舟就是个冒牌货!
他倏地抽出腰间的软剑,将绝儿和一头雾水的徐恩予往他身后一拉,拿剑指着馒头和地上的两人,十分愤怒的质问道:“你们到底有什么阴谋?”
“不可能!”绝儿快速思考了起来,仍是不愿相信,指着郭然问:“如果你不是师父的儿子,为什么会有他的印鉴和师父写回家的那些信!?”她忽然想起那截蓝色的火柴头,忐忑的追问道:“老房子的火,是你放的?”
“除了他还能是谁。”女人的声音从内室外传了进来,与她一同出现的,还有那群让人看了就头皮发麻的乌鸦,“我都说了那是多此一举,何必那样大费周章的博取这个女人的信任。”
“鸦阙,放肆!”郭明兴压着嗓门,侧目怒视了她一眼。
鸦阙一愣,看着他与郭然的跪姿,顺势往馒头身上一望,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赶紧躬身上前,与他们一同跪在了馒头的面前,战战兢兢的说:“我不知道殿下已经醒了……”
馒头十分反感的看了一眼盘旋在内室上方的乌鸦,没有去计较鸦阙的无礼,反是出人意料的问郭然:“绝儿问你的事,你好像还没有回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