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也就发生在绝儿身上,她见多了稀奇古怪的怪力乱神之事,对从棺材里爬出一个穿着明朝太子服的大活人这种事,见怪不怪照单全收。
“算命的风水先生你知道吧?”绝儿觉得是时候给馒头长长知识了。
“这倒是知道一点。”
“神婆和他们差不多。”绝儿抱着胳膊托腮想了想,有些骄傲的补充道:“神婆的级别稍微可能还高一些,毕竟有个‘神’字嘛。”
馒头眨巴着眼睛看着绝儿,有些崇拜的说:“原来你这么厉害,怪不得一个女人家敢一个人住!”
“一个人……”绝儿闻言忽然停下了脚步,神情复杂的看了看馒头,沉默了半晌才开腔:“馒头,你听说过天煞孤星么。”
馒头看不见绝儿脸上是什么神情,因为她在问这句话的时候一直低着头。不过他还是听出了她语气里的压抑和沉重,不确定的回道:“好像有听过,是说一个人的命不好吧?”
“嗯。”绝儿苦笑了一声,抬起头看向馒头,用似被一团迷茫的白雾笼罩着的眼眸看着他问:“我就是个天煞孤星,你怕不怕?”
馒头微微一怔,他并不是很清楚天煞孤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知道那是一个贬义词。不过他从绝儿的神情和目光中很明显的读出了一个讯息,她正在害怕、同时又卑微的期待着什么。
“我不怕!”馒头毫不犹豫的说。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回答,只是觉得这样的回答能让绝儿安心。
绝儿并没有像他期待的那样展露出笑脸,眉间的心事反而更深重了,“命犯天煞孤星的人会将身边亲近的人都克死,你怎么能不怕。”她顿了顿,感觉喉头好像被什么东西哽噎着,很艰难才再次将话说下去,“没人会不怕,真正不怕的人都死了。”
馒头心头一颤,难道绝儿是在担心自己被她所谓天煞孤星的命格影响吗?她之前是不是经历了什么不好的事?
看着这样低落异常的绝儿,馒头忽然有些慌了。他不喜欢这样的绝儿,宁愿她凶巴巴的挤兑自己,做个生龙活虎的大姐头。
“反正我也不是人,所以我不怕!”馒头心想,既然绝儿老是这么说他,那就顺着她好了,反正自己也不会少一块肉,只要绝儿能别这么愁眉苦脸。
绝儿压根没想到等来的会是这样无稽的回答,馒头脸上那副认真的表情让她哭笑不得,可她也知道他这样说是为了安慰自己,总算他还有点心肝。
不过即使馒头这样说,仍无法减少绝儿心头的负担,她真怕自己迟早有一天会把馒头给害死,就像他的师父那样,天降无妄之灾。
两人走走聊聊,很快就到了周村的菜市场。
这里虽然没有镇上的街市繁华,但也算得上是热闹,路边有许多邻村的人挑着扁担来卖些小菜,铺面也有不少,除了一小撮粮油布铺,绝大多数都是跟木工家具相关的店面。
这一路上绝儿尽量让自己不去想那些不好的事,毕竟馒头也不是一时半会能交待出去的,总要在他家住一阵子才行,只有她自己多留心注意着点,别让馒头碰到什么祸事,免得加深自己的罪孽。
两人找了一家面店准备先吃顿早饭,馒头没什么出息,店家端来热腾腾的汤面他不好好吃,一直眼馋着隔壁小摊上的馒头。
绝儿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他会对馒头这么执着,本也不是多好吃的东西,便拿筷子敲了敲他的碗沿,将他的注意力唤了回来,板着脸命令道:“好好吃你碗里的面,有汤有油难道不比那干巴巴的馒头强?瞧瞧你这皮包骨,快吃别乱看。”
“哦。”馒头兴致缺缺的应了一声,索然无味的挑起一筷子面条塞进了嘴里。
正当两人吃完面条准备去找家木匠铺子看看床的时候,一阵喧嚣的锣鼓声从身后的街那头传了过来。
馒头迎声看了过去,发现是一群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打头的人吹着唢呐喇叭,敲着锣打着鼓,一顶鲜红的大花娇被几名壮汉抬着,如波浪一样上下的起伏着,哪怕远远看过去都特别醒目。
只是不知为何,街上的人看到这么喜庆热闹的场面竟也没有上前凑热闹起哄,反而是退得远远的。
“绝儿,他们怎么不去讨喜糖吃啊?”馒头看了绝儿一眼,发现她一脸深沉,脸上没有任何喜色。
“别瞎说话。”绝儿抬眼看了看馒头,将他往路边拉了拉,压低嗓门幽幽的说:“这是阴婚。”
第12章
“阴婚?”馒头从没听过这个词,想问绝儿却发现她的脸阴沉得可怕。
街上忽然刮起一阵大风,将一片白色的纸片吹到了馒头脸上。
他拿下纸片定睛一看,惊恐的发现那是烧给死人用的铜币形钱纸,正是从迎亲队伍那边刮来的,吓得他连忙将手里的钱纸给扔了出去,牵连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刚刚的艳阳天也因为这一阵大风迎来了一大片乌云,瞬间遮天蔽日黄沙漫天,将所有的阳光拦在了云层后面,街上的气氛也因此变得阴郁了起来。
迎亲队伍缓缓朝着馒头的位置走来,直到走到近前,他才发现红轿前后的被人抬着的嫁妆竟全是纸糊的牛马、童男童女和金银钱帛。
两名穿着纯白麻衣的老人走在娇子前面,脸上挂着泪痕,一脸哀容。
在他们旁边还有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也穿着纯白的麻衣,强风刮起他们身后的轿帘,馒头无比惊悚的发现,坐在轿子里的不是活人,而是一副灵位!
另外一名穿着黄色道袍的中年男人正挥着手里的桃木剑,漫天抛洒着黄符,半睁着眼睛嘴着念着行人听不懂的道令,走在那副装着灵位的轿子旁,跟随迎亲队伍缓缓前进着。
馒头被这样诡异的场面震惊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胸腔中莫名翻滚起一股恶心的感觉,一时间觉得天旋地转,险些没站稳脚跌了下去,幸好绝儿发现得及时,搀了他一把。
“你怎么了?”绝儿见他脸色发白,便连忙去刚才的面摊讨来一碗水递给了他。
馒头摇头,难受的捂着胃,将绝儿递过来的水碗推了推。当口里念着道令的道士从他身边擦身而过的时候,那种恶心的感觉变得更加强烈了,像是五脏六腑被什么东西给撕扯着一样。
绝儿奇怪的瞥了他一眼:“别待在这里了,我们去看床。”
“嗯。”馒头虚弱的点了点头,跟着绝儿贴着路边的店铺往前走。
迎亲队伍渐渐从他们的视线里消失,直到走在队伍最后面,被四名年轻壮汉抬着的棺材经过的时候,馒头忽然停了下来。
“他们为什么会抬着棺材?”馒头叫住了前面的绝儿,两眼始终追随着那副渐行渐远的棺材。
“大概新娘刚去世还没下葬,这是要抬去跟先去世的新郎葬在一起。”绝儿叹了口气,“阴婚就是这样,活人寻求心安,死人找个陪伴。”
馒头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紧张了咽了咽口水,盯着棺材的眼睛都发直了,“可那副棺材里的好像是活人。”
绝儿听后先是一怔,很快便笑了起来:“大白天别瞎说,哪有把活人装进棺材里阴婚的,人家专门请了茅山道士,这点规矩还是知道的。”
“我没瞎说!”馒头紧紧蹙起了眉,脚下不自觉就跟着棺材的位置追了过去,“我听到棺材里有动静!”
“诶!你回来!”
绝儿忙不迭的上前去拉他,无意中撞到了一个路过的妇人,听她指着迎亲队伍的位置正和另外一个村民嘀咕着什么,似乎是在说新郎家是村里的大财主,儿子是个抽大烟的,前天晚上抽完大烟,迷迷糊糊走夜路的时候跌下山摔死了,便硬找了个穷人家的女儿来配阴婚。
“你疯什么疯!”还好绝儿手脚快,在馒头准备去拦棺材的时候将他拽了回来。
“他们才是疯了!”馒头不知是生气还是难受,绝儿看到他指着迎亲队伍的手都在发抖,“他们怎么能拿活人跟死人埋在一起!那是一条命啊!”
“你凭什么说棺材里的是活人!?你是亲眼看到了还是亲耳听到了?”绝儿郁闷的叹了口气,她实在不明白馒头这是哪根筋搭错了,非要找人家的麻烦。
“我听到了!”馒头攥起拳头咬着牙根,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冲动,于是长长吁了口气,直到自己放松下来才缓缓说道:“锣鼓声大,你们可能听不到,可是我听到了,那棺材里面有人在拍棺材板。”
绝儿难以置信的看着馒头,像是看什么怪物一般将他端详半天。且不论他说的是真是假,为什么这么多人都没听到的声音他能听到?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馒头垂下头,紧张的抠起了自己的手指,低声说道:“我在棺材里面待过,所以可能对那些声音比较敏感。”
绝儿看着他,恍然想到什么。
当馒头从棺材里醒来的时候,为了出来,是不是也和他刚才说的那样,恐惧而又绝望的拍打过棺材,希望外面有人能听到他的呼救?如果没有他所说的那团黑烟,他能像现在这样站在自己面前吗?
绝儿不敢接着往下想,她看着就快消失在视野里的迎亲队伍在原地踌躇了一阵,然后拉起馒头的胳膊就追了过去。
馒头看着绝儿抓着自己的手,怔怔的问:“你信我的话了?”
“一会儿要是不是你说的那样,今晚你就接着睡长椅。”绝儿头也不回的说。
馒头一愣,看着绝儿的小手傻笑了起来:“你的手好糙……”
绝儿回头看了他一眼,见馒头正浮想联翩地盯着她的手,连忙害羞地将手抽了回来,闷闷地说:“这是劳动人民的手,不像你。太子爷。”
第13章
两人尾随着迎亲队伍行至周村外的一处新坟,应该是先去世的新郎的坟茔。队伍停下,道士走到了新坟边准备开坛祭奠、起女方的灵柩。
男方的坟边已经预留了女方的墓穴,刚刚负责吹乐和抬东西的人纷纷停下手里的活,在男方父母和道士周围围成了一团,这样的阴婚场面,不论是谁都想亲眼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绝儿趁着道士开坛祭奠,往坟坑里洒清水和苹果的时候,偷偷溜到了女方的新棺旁,贴着棺材的侧面仔细听了听里面的动静。
馒头紧张的看着她,还时不时的提溜着眼珠子留意着其他那些人的动向,生怕被他们发现。
“听到什么动静没?”馒头也蹲了下来,附在绝儿身后问。
“嘘。”绝儿冲馒头往嘴边竖了竖食指,现场的声音嘈杂,她虽然听到了棺材里细微的声响,可仍是不确定,便又将整个耳朵贴在了棺材的侧板上。
“放……放我出去……”
绝儿难以置信的瞪圆了眼睛,倏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结结巴巴的自言自语道:“真、真的是活人在里面……”
“我就说没听错!”馒头如释重负的跺了跺脚。
绝儿看了他一眼,皱起了眉头:“可听声音,里面的人肯定已经快要虚脱了,这么热的天,如果接着让她闷在里面,只怕……”
“那还犹豫什么!”馒头不管不顾,撇下绝儿独自挤到了正围在坟边观摩茅山道士做法的人群前面,大声叫道:“你们别折腾了!棺材里的人还没死!赶紧救她出来!”
他的话一出口,现场立时沉寂了好一会儿,众人先是面面相觑,最后看向棺材的位置窸窸窣窣的议论了起来,只有“新郎”的父母用一种十分怨毒的眼神死死盯着馒头。
“哪里来的毛头小子,光天化日之下竟满口胡言。”道士拨开了挡着他的人,径直走到馒头面前将他狠狠一瞪,然后将手里的桃木剑叠在身后,对“新郎”的父母作揖道:“法事已成,可以请“新娘”入穴了。”
馒头看着道士身后的桃木剑咽了口唾沫,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跟他拉开了一段距离。桃木剑的滋味他是不想再尝了,比被砖窑的砖砸在身上还疼上数十倍。
绝儿小跑到馒头身后,悄悄观察着“新郎”父母和茅山道士脸上的表情变化,心里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没胡说。”绝儿目光坚定的看向自己的“同行”,“难道你们都没听到棺材里有人在叫救命吗?刚才在街上锣鼓声大,你们听不清我可以理解,可在‘新娘’入棺之前,你们放进去的是活人还是死人,难道自己不知道?‘新娘’的父母人呢?没来?”
道士听了她的质疑,并没有表现出该有了震惊,反而是“新郎”的父母,面对身边来参加这场阴婚的村民的异样指点,先慌张了起来。
道士看着绝儿冷笑了一声:“正如你方才说的,这棺材里是活人还是死人,难道我们不比你清楚?哪里来的野丫头,不是想来闹事讹钱,趁火打劫吧?”
“你才是个野道士呢!不信的话就开棺看看!”馒头听到道士把绝儿说得这么难听,心里气不过,上前指着道士的鼻子破口大骂了起来。
道士目光阴狠的瞥了他一眼,握着桃木剑的手微微一抖,馒头便立马没了底气,又躲到了绝儿的身后。
绝儿没有第一时间反驳道士的话,因为她心里明白,只要他们矢口否认拒不开棺,这个事就是个打不开的死结。
正当双方僵持着的时候,刚才吹着唢呐的村民忽然指着绝儿惊呼了起来:“我想起来了!他是那个赵算命的收养的丧门星!住在周村上面那个村子里的神婆!”
“神婆!?”道士听到这个称呼的时候,脸上这才显出几分惧意。如果是同行,那对方就没他想的那么好打发了。
绝儿并不介意别人喊她丧门星,反而因为自己的身份被戳穿而有了底气。“这下你知道我不是来趁火打劫了的吧?”她目光犀利的瞥了道士一眼,冷冷的反诘道:“你干这种事,就不怕被自己种下的恶果反噬吗?”
道士听到“反噬”二字时身体微微一震,脚下不自觉的晃了一下,绝儿这才从他那不太寻常的反应认定了心里的那个猜想,这个道士知道棺材里的是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