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灯光落在江珩的肩上,越发显得寂寥落寞。
徐郝轻咳了一声,打破了空气中静默,原本满心的怒火在见到江珩的那一刻突然消失殆尽,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种江珩比自己还可怜的感觉。
见到江珩这样,徐郝突然不敢和他吐槽了。
“有事吗?”江珩终于转身,眉目清冷,像是没休息好一般,眼底下一片乌青,有冷风从他耳边穿过,吹开了他颊边的发丝。
徐郝咽了声,目光终于从江珩脸上移开,漫不经心地坐在一旁的沙发,翘着二郎腿,一副纨绔公子哥的模样:“来找你叙旧啊。”
他上下打量着江珩的书房,突然想起什么,双手枕在后脑勺,靠在沙发背上:“对了,怎么不见你家那个……”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江珩冷冷的眸光朝自己投来,徐郝一噎,慌忙将未出口的话咽下肚中。
心里暗自腹诽,江珩这副模样,不会和自己一样,都惨遭抛弃了吧。联想到进门时江珩落寞的样子,徐郝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想正确。
徐郝咂巴咂巴嘴,突然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他起身走到江珩身边,好兄弟一样勾搭上江珩的肩膀,吊儿郎当道:“不就一个女人嘛,何必呢?”
他无所谓地耸耸肩,“只要你一句话,小爷我立马将南城里面所有的年轻漂亮女孩给你找来,高矮胖瘦任君挑选。”
以江珩的家世,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江珩显然没听懂徐郝的意思,眉峰微蹙,思忖了会才反应过来徐郝话里的意思,脸色一沉:“我不需要。”他有白黎就够了。
“什么不需要,你就是女人见的太少了,才会……”徐郝自顾自说着,意识到空气中的温度陡然降低了好几度,慌忙闭上嘴,视线对上江珩冷冰冰的目光,他讪讪一笑,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口齿不清地吐出三个字,“我……错了。”
徐郝低着头,不敢看江珩的脸色。早知道那个谁谁在他心底分量那么重,打死他也不敢乱说。
徐郝眨眨眼,刚想说什么缓解这沉闷的氛围,就看见江珩突然走到书桌一侧,拉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份文件,交到徐郝手上。
“这什么?”
徐郝好奇接过,边说着边要拆开,却被江珩一把阻止,他沉声道:“先别看。”
“嗯?”
“明天再看吧,天色不早了。”
徐郝低低应了声,转身往墙上的时钟瞥了一眼,耸耸肩道:“那行,明天再说。”他拍了拍江珩的肩膀,推开门走了出去。
没有人注意到,江珩眼底的眸色,又深了几分。
。
夜色逐渐深沉,江珩手里捏着一点猩火,缓缓吐出一口气,烟雾缭绕模糊了他的视线。
卧室内一片安静,透过门缝只能看见里面黑黢黢的一片。江珩双眉紧锁,半晌才将指尖的香烟熄灭,抬脚往楼下走去。
再次上楼的时候,江珩手里多了一个淡蓝色的托盘,还有一杯刚热好的牛奶,腾腾冒着冷气,水汽在空中弥漫。
房门的门并没有上锁,江珩轻轻一推便推开了,他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落在床上的人身上。
白黎依旧背对着他,脚腕处的链子在黑暗中发出淡淡的光芒。江珩眉尖轻蹙,轻手轻脚走过去,将托盘搁在桌上,俯身帮白黎掖好被子。
白黎像是不愿被他触碰似的,江珩才刚俯身,她立马就将脚缩了进去,只是身子依旧是背对着男人,没有一丝一毫要理他的征兆。
白黎已经好几天没有和江珩说话了,每次都是江珩一个人自顾自地说着,每天晚上他都会带来一杯牛奶,除非白黎喝下去,否则他是不会走的。
然而今晚男人却有很大的不同,从进门到现在,江珩没有说过半句话,就连脚步声也是轻微的,几乎闻不可闻。
白黎睫毛轻颤,白皙的手指轻轻捏紧了被单,有一瞬间的恍惚,她想要睁眼看看眼前的人。
白黎知道江珩就站在自己面前,他身上若有若无的烟味在白黎鼻尖萦绕,是淡淡的烟草味,并不浓烈。
还好房间关了灯,江珩并不能看清白黎轻颤的肩头。
不知道站了多久,久到白黎几乎怀疑江珩已经离开,男人突然微微俯身,在白黎单薄的肩上落下一吻。
女孩颤抖了一下,纤长的睫毛颤如羽翼。她稍稍避开身子,想要逃过江珩的触碰。然而男人的吻只是短短一瞬,下一秒唇瓣已经离开。
白黎依旧紧闭着双眸,她能感觉到江珩的面孔近在咫尺,白黎几乎可以感觉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
半晌,江珩终于离开,只是手指却捏起白黎脖颈上的项链,放在掌心轻轻摩挲。
那是江珩第一次送过白黎的东西,粉色的梨形吊坠,这是当时江珩对设计师的要求,梨形梨子,最适合他家小东西了。
男人的吻轻轻落在粉色坠子上,微一勾唇,又轻轻放下项链,宽厚的手掌在白黎头顶上揉了下,无声地做了个口型:“对不起。”
房间又一次陷入寂静,好像根本没有人来过一样,等到江珩关门离开,白黎才悠悠然地睁开眼睛,视线落在桌上那一杯牛奶上。
水汽已经完全消散,白黎探过身子膜了一下,试探了下温度,是温的。她眼底有异样闪过,眸色又深了几分。
身子慢慢挪过去,坐起身端起杯子轻抿了一口,糖度刚刚好。
唇角沾上一点乳白色的液体,白黎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视线忽然落在被江珩拿起的项链上。她微一垂首,食指在吊坠上来过摩挲,坠子上男人的温度已经退散,冷冰冰地贴着自己的指腹。
白黎一双黑眸晦暗不明,黑暗中,吊坠中间镶嵌的明星忽然闪了下蓝光,白黎刚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眼花,瞪大眼睛细瞧了一会,蓝光再次闪现,白黎的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她倏然想起什么,抓起项链猛地摔在桌上。
咚的一声脆响,项链应声而破,奇怪的是,吊坠仍然完好无损,只是里面镶嵌的蓝星掉了出来,白黎深吸了一口气,慢慢俯下身,捡起蓝星在眼底下细瞧。
脑海之中像是有什么东西一掠而过,电光火石之间,白黎忽然抬起脚,拿着蓝星在脚链上上下比划。
链子依旧是原先的模样,只是接口处有一个细细的地方凹凸了下去,白黎瞳孔一紧,将蓝星的一角倒插进去,往外旋转了一圈。
果然下一刻就听见“喀嚓”一声,链子应声而解,掉落在一地。
惊喜来得太过于突然,白黎几乎来不及尖叫,身子已经比她反应更为迅速,连日以来的枷锁终于解开,白黎兴奋得跳起,捏着蓝星的手指微微颤抖。
她难以置信地捂住嘴巴,正想着怎么从别墅逃跑出去,房间的座机忽的响了起来。
午夜时分,黑暗中的电话尤为诡异,特别是刚做了亏心事的白黎。
她心跳漏了半拍,双眸紧紧盯着柜子上的电话,铃声还在持续振动,白黎紧抿着唇,一步一步向电话靠近,终于拿起了话筒。
第四十八章
乌黑黑的云朵压得人喘不过气, 白黎气喘吁吁地跑进徐郝的车里, 身上只是随便披了件大衣。
散乱的头发披散在肩头, 白黎急急忙忙地身后打开车门,一手握着长发, 随意地扎在后脑勺上。
“怎么回事?”
白黎砰的一声关上车门,还来不及喘气,就看见眼前多了一只苍白的手。
“你自己看看吧。”徐郝不复往日的嬉皮笑脸,沉着脸将手里的文件递给白黎,那是晚上江珩交给他的那一份。
加密的封纸已经被人撕开,只余下一串白色的痕迹,白黎双眉紧拢,来不及思索, 急匆匆地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白纸黑字的协议赫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白黎猛地一惊,一张张掠过去, 心下的震惊不比脸上。捏着纸张的手指微微发抖, 白黎只觉得视线一片模糊, 眼底水汽氤氲。
“这是——”白黎喉咙处一片哽咽, 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红唇嗫嚅。
“江珩的遗嘱。”徐郝适时地帮她补上一句,修长的手指紧握住方向盘, 白皙的手背上青筋凸起。他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懊悔,如果不是自己杯子打湿了文件袋,徐郝可能真的会等到明天才拆开。
无论是谁也不会想到, 江珩居然会将遗嘱交到徐郝手上,而且受益的那个人,还是白黎,也只有她一人。
江珩百分之八十的财产,都会转移到白黎名下,而剩下的资产,会以白黎的名义成立一个公益基金项目。
“他是半个小时之前离开的,我们现在赶过去应该来得及。”白黎将膝盖上的协议整理好,重新放入袋中。她垂首扫了下手机屏幕,眼角还有未干的泪水。
纤长的睫毛上挂着水珠,欲坠不坠。
手心是从吊坠上取下的蓝星,一闪一闪地在白黎掌心中发着蓝光。尖锐的触角抵得她掌心疼,白黎却仿若未觉,她现在只有它了。
他们两个人之间唯一的枢纽。
窗外灯影憧憧,徐郝开得极快,车外的风景转瞬即逝,很快消失在视野之中。
脚上还是居家穿的棉鞋,虽然开着暖气,白黎还是觉得脚尖发凉,冷气从脚底蔓延至全身。她将衣服的拉链拉到最高,直到完全掩盖了纤细的脖颈,脸上的凉意终于降下不少。
“你怎么知道他会去老宅?”静默中,徐郝突然开口,问了白黎一句。
电话刚打过去,白黎几乎不假思索,一口就咬定江珩会去老宅,徐郝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直觉。”白黎偏过头,避开徐郝的视线。以江珩的性格,是不会主动将他母亲的事说出去的。
徐郝皱了下眉,没再说话,只是车速又往上提了提。
“是不是那个?”
静默间,白黎突然指着前面一辆打着红灯的车子,兴奋地叫了起来。徐郝的车子刚拐过一条林荫小道,就看见前面有一车子遥遥领先在他们面前。
两边都是低矮的灌木丛,水泥道路上,只有他们两车的影子,一追一赶。
远光灯晃得刺眼,徐郝换了近光灯,终于看清车子的牌号。
“是江珩。”他低低说了声,又踩了下油门,车子轰的一声离开地面,只余下一阵尾气。
前面的人好像发现了他们的存在,徐郝加速后,江珩也提了车速,两车相互追赶,不分上下。
耳边只有呼呼狂风吹过的声音,眼见两车的距离越来越大,江珩几乎要甩开他们而去,徐郝出口说了句脏话,扭头朝白黎吼了一声:“坐好!”
下一刻,方向盘猛地一打转,车子急速向路边的树丛驶去。
“砰”的一声,万籁俱寂,白黎惊魂未定,前方的车头已经冒着白烟,她苍白着一张脸,话都说不出口。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几乎只是一瞬,车子就已经撞上,白黎猝不及防,整个人因为惯性差点甩了出去。
整个世界好像一瞬间恢复了安静,白黎耳边嗡嗡作响,什么声音也听不清。
后面隐约有喇叭响起的声音,白黎无声咽了下口水,直到江珩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她才渐渐有了反应。
车外的冷气呼呼从耳边刮过,白黎无声地咽了下口水,目光渐渐上移,直到和男人的眼睛对上。
“江……江珩。”白黎颤巍巍地喊了一声,话还未说完,就听见男人阴沉着一张脸,“闭嘴!”
江珩没想到,徐郝胆子会这般大,居然敢利用白黎阻止自己。他恶狠狠地剜了驾驶座上的徐郝一眼,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忽的俯身,大手穿过白黎腰间,一把将她抱起。
男人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自己脸上,白黎紧屏着呼吸,半句话也不敢多说。她牢牢环住江珩的脖颈,深怕他一个不高兴直接把自己扔在地上。
道路两边的矮树丛黑黢黢的,黑灯瞎火一般,地上还有未融化的积雪,江珩抱着白黎,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车子。
空气中有雪花飘落,零零碎碎落在两人肩上,白黎抿了抿嘴唇,摊开手掌接下一朵雪花,飞雪很快在掌心消散,丝丝凉意沁入心头。
白黎瑟缩了下,往男人怀里躲了躲。
江珩的车子就停在不远处,一路上两人相顾无言,白黎好几次想要开口,都被江珩一张冷若冰霜的面孔吓退。
一直到了别墅,江珩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些。白黎刚才走得急,房间的暖气都还没关,一推开门,一股热气迎面扑来。
手指终于不再僵硬,稍稍缓和了一些,江珩抱着白黎,大跨步地走到床边,冷着脸丢下一句“坐好”后,转身去了隔壁的房间。
再次进门时,男人手上多了一个医药箱,还有几瓶跌打损伤的药水。白黎不敢直视江珩的眼睛,任由他卷起自己的袖子,在伤口处细细涂抹。
只是略微的淤青,可是江珩的眼神让白黎觉得自己好像缺胳膊少腿一般,药水混杂着酒精,涂在伤口处火辣辣疼。
白黎“嘶”的一声,见男人的脸色又沉了几分,忙抿着唇不敢再多说一字。
话虽如此,可是江珩手上的动作明显温柔了许多。空气中弥漫着跌打药特有的味道,见江珩弯腰要卷起自己的裤脚查看,白黎慌忙一缩,怯生生吐出几个字:“这里不用。”
话音刚落,江珩抬在半空中的手突然一顿,一双黑眸晦暗不明。
她还是怕他。
心底莫名涌起一股失落的情绪,男人眼底的眸色暗了几分,举在半空中的手也忘了收回,只是呆呆地盯着白黎的脚踝。
须臾,视线之中突然多了一只白皙的手指,白黎俯身,突然握住江珩的手指,娇糯道:“你不冷吗?”
房间虽然暖气十足,可江珩的手指还是发凉,白黎握着他的手指,放在嘴边哈气。
动作亲昵得好像前几天的疏远客套都是江珩的错觉。
他微微一愣,身子比大脑反应更快,随着白黎的动作坐在她身侧。柔软的床垫凹下一角,江珩一双黑眸紧盯着白黎的眼睛,突然出声:“你看见了?”
看见了他给徐郝的那份文件,那份他留给白黎的遗嘱。
白黎低低应了声,忽然抬起头,正对上江珩的眼睛,橘黄色的光线下,江珩的眼底泛着一团金光。
“你今天晚上,是去找他吗?”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