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珩突然想去白黎刚到他家的那段时间,那时候她好像对院子里新培植出来的双色鸳鸯美人蕉很感兴趣,那时他不过是觉得好玩,没想到有朝一日那个不起眼的小东西会成了自己的心上人心尖宠。
江珩弯了弯唇,伸手拿起香囊放在掌中细细打量,玉镂雕的香囊做工精细,中空缩孔,隐隐有香味渗出,下端是结出百结的珠宝流苏。
小贩是个精明人,见生意上门,江珩有穿着不凡,磨破嘴皮子将自家的香囊夸得上天入地。
“就它了。”江珩不耐烦,随手掏出一张红色纸币放在桌上,生意来得容易,小贩的嘴角越发上扬,喋喋不休地唠嗑着。
“先生这是要送给女孩子吧,我这还有专门的礼盒包装,是小姑娘最爱的。”小贩从抽屉中掏出好几个礼盒,一一放在江珩面前,“您挑一个,凑一起了我给您打个折。”
礼盒五花八门参差不齐,江珩淡淡扫了一眼,眉峰轻蹙,摇头拒绝。
小贩见江珩不买,也不恼,乐呵乐呵地重新帮江珩找了个纸袋,和零钱一起交给他。
白黎还未出来,里头依旧是人头攒动,江珩往里面瞥了几眼,看不真切。刚想进门找人时,突然身后有人叫住了自己。
“先生请留步。”
一个戴着黑色墨镜的老者坐在地上,身前放着一块白布。江珩稍稍驻足,回过身瞥了老者一眼。
老人下巴蓄着长长的胡须,瘦削的手背上密密麻麻是暗沉的红斑,严谨而端庄地盘腿坐在地上。旁边的白布上分别有毛笔写着几个大字:面相、手相、生辰八字。
是位算命的先生。
江珩向来不信这个,只是淡淡看了老者一眼,复抬脚想继续往前走。
“先生虽是大富大贵之家,却幼年丧母,家庭不睦。”
老者低沉沙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江珩抬走半空中的脚突然顿住,又听老者继续循循开口道,“本应是孤家寡人的命数,却被一个小姑娘无意冲撞,改了命数。”
“红鸾星动,先生好事将近,老朽在此先和先生道声喜,恭喜恭喜。”
本以为是个匡蒙拐骗的老道士,没想到十有八九都被他踩中,江珩倒不介意他前头说了什么,只听到老者后来和他道喜的那一句。
他唇角勾了勾,喜笑颜开地丢下一句:“借你吉言。”
……
下山的途中,白黎路过一摊贩,随手买了一盏兔子灯,握在掌心把玩。
纸质的兔子灯做工简陋,就连上面的两只眼睛都贴歪了,里头连灯泡也没有。
白黎却似若珍宝地提在手上,一路上笑得不亦悦乎,唇角的笑意一直蔓延至脸上。
“这么开心?”江珩揉着她的头,伸手将女孩搂在怀里,目光落在她手心处握着的那一把丑巴巴的兔子灯上,不解地开口。
一个丑不拉几的纸灯,能比他还好看吗。
白黎脸上笑意不减,点着头嗯嗯了几声,她突然想起什么,眉眼处掠过一丝落寞,不过又很快舒展开。
“以前元宵节,孤儿院会有老师给我们发放纸灯,那时经济拮据,孩子又多,不是每个孩子都能领到的。”
“我那时比同龄人矮小了许多,就算拿到了,也很快被人抢走了。”
“后来院长妈妈为哄我开心,就教我做萝卜灯,白色的萝卜雕空,中间再放一个小蜡烛,虽然看着简陋,不过也是我那时为数不多的玩具了。”
童年的记忆并不是很美妙,僧多粥少的局面让白黎几次身陷落魄,不过是苦中作乐,从黑暗中摸索着光亮前行。
闻言,江珩并没有说话,好看的眉眼微微拢起。他从小家境富裕,一直过着的是人上人的生活,没有尝过清贫的滋味。白黎幼年经历的那些,于他而言太过于遥远,几乎是触不可及。
除非是亲身经历,没有人可以做到感同身受,江珩也一样。
江珩紧抿着唇,稍稍将白黎搂得更紧,下巴抵在她发顶处,声音轻柔:“以后每年,我都送你一盏花灯。”
他不能参与她的童年,但是可以参与她的未来。
。
深蓝色的夜幕下,繁星点点,虫声鸟鸣,清冷的月光倾泻而下,落了一地的银辉。
床上的白黎悠悠然翻了个身,指尖所及是一片冰凉,触手空空如也。她微微一愣,强撑着困意勉强挑起眼皮,上一刻还揽着她的男人已经不在,枕头处冷冷冰冰的,一点体温也没有。
白黎撑着手臂半靠在床边,视线在房间搜寻,除了矮木桌上秒针轻微的走动声,一点声音也没有。
卧室黑黢黢的,一丝光亮也没有,清风偶尔吹起一角的窗纱,露出阳台一隅的风景,阳台空荡荡的,半个人影也没有。
白黎面露惑色,喃喃说了一句:“人呢?”她慢腾腾地掀开被子,翻身下了床,趿拉着棉鞋往外走。
走廊上寂静无声,只有头顶暖黄的光线陪伴,落在白黎单薄的肩上。
一直到了书房,终于又看见了一点光亮,房门虚掩着,隐约可以听见里面窸窸窣窣的声音,并不真切。
白黎皱了皱眉,往里面探了探头,轻唤了一声:“江珩?”
里头的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有男人起身的声音,拖鞋摩擦过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门被人完全拉开,里面橘黄色的光线彻底将白黎笼罩。
她讷讷地望着站在面前的江珩,“你是在忙……”
话音未落,视线的一角突然瞥见男人身后一堆参差不齐的南瓜上,心忽的漏掉半拍,到嘴的“工作”二字突然变成了“南瓜灯?”
白黎诧异不已,仰着头愣愣地盯着男人。江珩并未想瞒他,拉着白黎到矮几旁的沙发坐下。桌上零零散散地放着几个大小不一的南瓜,脚边还有一堆失败的试验品。
“还差最后一个,你等我一下。”
桌上还有散乱的小刀和蜡烛,白黎坐在沙发上,见江珩动作熟稔地握着小刀,一双锐利的眼睛透过金丝眼镜落在南瓜上,一笔一划地雕刻,神情专注而认真。
白黎视线稍往外移,蓦地看见矮几上亮着的手机屏幕,正好是南瓜灯的搜索页面。她微微一怔,目光又落在男人手上。
橘红色的南瓜已经初见雏形,顶部被江珩切出一个小口,里面的果肉被掏空,南瓜的表面上用铅笔画了两个大大的圆圈,下面还有一个咧着的小嘴。
江珩沿着铅笔的痕迹一点一点雕开,因为没有道具,眼睛处雕刻出来的形状有点偏向椭圆形。
白黎托着腮,目光灼灼地盯着江珩的侧脸。暖融的光线落在江珩白皙的脸上,柔和了他凌厉的五官。
她怔怔伸出小指头,沿着江珩的面部轮廓细细描绘,江珩五官精致,眉峰如剑,鼻梁高挺,棱角分明的下颌紧绷着,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屋内暖气充足,茶几上点着一盏小巧的香薰灯,白黎视线开始模糊,歪靠在沙发上,昏昏欲睡。
江珩雕刻完最后一笔时,白黎已经完全陷入梦乡,一双小手紧握成拳放在胸前。
江珩微一勾唇,手肘微曲搁在矮几上,目光温柔平静,漆黑的瞳仁之中只有女孩一人的身影。
矮几上大大小小排列着二十二个小南瓜,江珩突然伸手,将女孩的小手包裹在掌心,温热的气息透过指尖传递。
他缺席的那二十二年,他会一点点补上。白黎将他从深渊中拉了出来,他也想尽自己绵薄之力,为她的人生点上一点光亮。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大结局啦啦啦
第六十章
悠悠的阳光透过窗纱, 零零碎碎落了一地, 照亮了半个房间。有金色的光线透过窗棱反射, 被分割成大大小小几个不规则的边角,凌乱地洒在地上。
床上的小人微微动了动指尖, 纤长的睫毛覆在眼睑下方,留下一道淡淡的阴影。眼睑微动,有光线落入眼中,留了一地的清明。
白黎睁了睁眼,又闭上,再次睁开时,终于拉回了一点思绪,她抱着被子翻身坐起, 头发乱糟糟的,有几缕青丝缠绕在一起。
白黎挠挠头,掀开被子下了床, 刚一落地, 视线突然定格在不远处的胡桃木茶几上, 茶几矮小, 上面端端正正摆放了一圈的南瓜。
大小不一,可是每一个南瓜脸上的表情都是如出一辙,清一色的笑脸。
白黎微微一怔, 继而勾了勾唇,步履缓慢地朝矮几靠近。晨曦璀璨,有阳光落下矮几上, 折了一角的光线。
咧嘴大笑的南瓜灯憨厚憨厚的,白黎唇角的幅度渐大,她随意地挑起一个南瓜,放在掌中细细打量。南瓜小巧,刚好可以一手握住。
白黎贴近耳际,轻轻晃动,忽的有窸窣的声音响起,她一愣,视线透过南瓜上的小孔,看清了里面藏着的东西。
是一颗绿色的薄荷糖。
白黎一笑,南瓜的顶部已经被江珩切开,圆圆整整绕了一圈,宛如帽子一般。白黎轻轻掀开,小孔并不大,只能进得去半个手掌。
她摊开手掌,往掌心倒了倒,圆溜溜的薄荷糖从南瓜里滚出,落在白黎手心,是她最常吃的牌子。
其实也谈不上喜欢,只是白黎从小吃习惯了这个牌子,久而久之便成了习惯。只是没想到,江珩会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
修长的手指一层一层剥开单薄的糖纸,还是记忆中熟悉的味道,薄荷味中裹着淡淡的香甜。
白黎半眯着眼睛,双手撑在肩膀后面,微仰着头,薄荷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留下满嘴的清香。
屋外时不时有鸟鸣声响起,白黎歪着头,盘腿坐在地毯上。已经入春,天气渐渐回温,白黎喜欢在房间光脚跑来跑去,所以江珩并未让人收走房间的地毯。
软白的地毯铺了一地,白黎坐在上面,一一将矮几上的南瓜灯都放在地上,一整排南瓜灯正好将自己团团围住。
白黎垂首数了数,刚好是二十二个,和她的年龄一样。
她抿着唇偷笑,手肘撑在地上,托着腮一一将南瓜灯上的盖子掀开,倒在地毯上,每个南瓜灯里薄荷糖数量都不同,三三两两堆积成塔型。
白黎垂首细数,正好是从一到二十一,她眨眨眼,手指刚碰到最后的南瓜灯,房间的突然咔哒一声被人推开,她目光一滞,抬眸呆呆地望着不远处的江珩。
男人身影颀长清隽,灰色的长衣长裤更衬得他身材精瘦。
见女孩怔怔盯着自己,江珩微勾了勾唇,嘴角噙笑,一步步朝白黎走近,直到蹲在她面前。
“喜欢吗?”江珩目光落在白黎手心的南瓜灯上,漆黑的瞳仁之中掠过一丝莫名的情绪,他半蹲着身子,眉眼往白黎手中的东西抬了抬,声音低沉温润,“看看喜不喜欢。”
冰凉的南瓜灯不知怎的,开始变得滚烫,白黎咬着唇,低低嗯了一声。
目光刚触及掀起一角的南瓜灯时,白黎突然“噫”了一声,好奇地将盖子完全掀开。和之前的南瓜灯不同,空落落的南瓜中间,赫然是一个粉红色的香囊。
白黎轻轻将香囊倒在掌中,视线逐渐上移,直至落在男人脸上。她眨巴眨巴眼睛,复又垂眸盯着掌心处小巧的香囊,上面绣的是鸳鸯美人蕉,红黄交相辉映,相得益彰。
香囊圆滚滚的,有香味透过小孔深处,在鼻尖萦绕,是淡淡的檀香味。
白黎偏着头,纤细的睫毛轻颤,握着香囊在江珩眼下晃了晃,问道:“我可以打开它吗?”
以往她只在电视剧上看过,还没真正接触过香囊。白黎歪着头看向江珩,小刷子似的睫毛扑闪扑闪的。
“可以。”男人的声音温润如玉,隐隐带了些许紧张的意味,一双黑眸一瞬不瞬地盯着白黎。
女孩仿若未觉,轻巧地解着上面的系绳,可能是为了容易换料的缘故,白黎轻轻一拉,上面的系绳已经完全松开。
她好奇地睁大眼睛往里面张望,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只是香味越发浓烈。
白黎吸了吸鼻子,依稀闻出是艾草的味道,其他的就辨别不出了。她喃喃自语了一声,寻思着要重新系上绳子,正欲合上香囊,下一秒手腕突然被人握紧,江珩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
察觉到自己行为的不妥,江珩忽的松开白黎,手指握成空拳,放在唇边轻咳了一声,眼神躲闪,“你……你看见什么了?”
白黎耸耸肩,小脑袋瓜摇了摇:“应该是草药吧,我看不懂。”
一般这种香囊放着都是助眠的药物,白黎也只是靠着潜意识猜测。她说着,复又重新将绳子系上。
江珩眸色沉了沉,黑眸落在她白皙的手背上,讷讷道:“你要不要再看一眼?”
“嗯?”
白黎还未说话,香囊已经重新落入男人的手中,江珩掂量着晃了晃,又重新解开白黎刚系好的绳子,领口对着她的方向。
“看得见吗?”
“还不是……”
白黎目光忽然一怔,视线定格在香囊里的某处,她愣愣地伸出手指,食指轻轻拨开里头黑漆漆的草药,有光亮从里面射。出。
白黎怔怔地瞪大着眼睛,手脚已经不听使唤,机械般地伸长手指,将里头泛着白光的东西掏出。
是一枚玫瑰金的戒指,上面镶嵌着一圈的钻石,小巧精致,背部刻着两个字母,是白黎和江珩姓氏的缩写:B&J。
白黎还未晃过神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掌心的东西,这不是她第一次收到江珩的戒指,可她明显感觉到这一次同上次的不同。
时间像是一个巨大的齿轮,咔吱咔吱地往外转动,记忆开始回转,好像昨天她才在御天下遇到江珩,他出手帮助自己,却一言不发,对自己的道谢视而不见。她被人蒙骗喝下迷药,阴阳差错变成狐狸,被江珩带回了江家。
往事一幕幕一点点如同电影一般在脑海中穿过,所有的细枝末节清晰地在脑中浮现,白黎鼻尖一红,眼底蒙上一层水雾,她眨眨眼,眼尾有泪意滑过。
手心中的戒指被男人挑起,江珩单膝跪地,精致的面容上有一丝的慌乱,黑眸紧紧盯着白黎,瞳仁之中像是有火焰燃烧一般,几乎要将白黎尽数笼罩。
静默中,男人的声音低沉喑哑,舌尖抵着下颚:“白黎,嫁给我,好吗?”
空气如同缺氧一般窒息,像是被人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白黎瞳孔一紧,喉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摊开的手掌还停留在半空,忘记了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