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外套的口袋突然嗡嗡作响,江珩垂眸翻出手机,视线落到屏幕上的名字时,刚才的柔情瞬间荡然无存。
“喂,”他接起电话,双眉在听到对方的言语后皱得更紧,搭在购物车上的手背隐约可见血管。
白黎站在一旁,眸光担忧,纤细的睫毛轻颤。
“发生什么事了?”
等江珩挂断电话,白黎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眼底满是焦虑,她眨眨眼,乖巧道:“你如果公司有事就先过去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这几天江氏几乎是腥风血雨,从最开始的高层携款跑路,到现在好个项目被勒令暂停,就连白黎这样的外行人,也知道江氏此次祸不单行。
江珩虽然停职在家,可该忙的工作还是不少,昨天半夜白黎还迷迷糊糊听见他在阳台打电话。
“不是公司,”江珩牵过白黎的小手,放在掌心揉捏。须臾,他轻叹了一声,“是老宅那边的事,江煜晕倒了,现在正在医院。”
江珩拍了拍白黎的肩膀,下巴往出口的方向轻抬:“我先送你回家,晚点我再回去。”
超市的吵闹声依旧,来往的人流更多,有人从白黎身侧经过,肩膀刚要擦过白黎,江珩眼疾手快,将女孩搂至怀里:“小心点。”
他眉尖微蹙,目光不悦地落在已经走远的男人背上,双眉紧拢。
“我没事的。”白黎摇头,以前挤地铁,她遇到的情况比这拥挤多了。
男人的胸膛温暖宽厚,白黎窝在江珩怀里,怯生生地仰起头,试探地开口:“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
医院的走廊上静默无声,白炽灯明晃晃地挂在头顶上,光线耀眼,几乎照亮了整条过道。
白黎亦步亦趋地跟在江珩背后,白色的羽绒服包裹着她娇小的身材,毛绒绒的围巾几乎将她整张脸都盖住,只露出一双空明清澈的眼睛。
走廊上只有皮鞋擦过的摩擦声,光洁的地板上,倒映着两个人交织的身影。
白黎松了松围巾,左手还紧紧地被江珩握在手心,小跑着追随男人进了电梯。
江煜的病房在五楼,还没进屋,就听见里面传来“哐当”一声,玻璃碎了满地。
白黎脚步一顿,抬眸看向身侧的江珩,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怒吼:“你给我滚出去!”
可惜病房并没有任何人出来,随之入耳的是老人剧烈的咳嗽声。
江珩眼角一挑,朝白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门口正好有一排空着的座位,江珩牵着白黎过去:“你先坐这里,我很快就出来。”
话音刚落,江珩已经松开白黎,转身进了病房。
房间的争执声在江珩出现的那一刻戛然而止,江浩然双手环胸,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地坐在床边,狭长的桃花眼掠过一丝促狭。
“呦,来得挺快的嘛。”江浩然脚尖轻点地面,漫不经心地瞟了江珩一眼,并不把他放在眼里。
“你给我滚!”江煜恶狠狠地朝江浩然吼了一声,手边的东西尽数被他扔在地上,就连枕头也孤零零地滚落在江浩然脚边。
江煜剧烈地喘着气,胸前起伏不定,他抚着胸口,一双睿智精明的眸子布满红血丝,一眨不眨地瞪着江浩然。
“孽子!”他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恨不得将江浩然撕碎。
纵使江煜再怎么精明,也猜不出他辛辛苦苦劳累了大半生创办的家业,居然会毁在自己的儿子手上。
江煜紧咬着下唇,手指颤巍巍地指着江浩然,止不住的颤动。
“孽子?”好看的桃花眼微微向上勾起,江浩然换了个坐姿,身子往前一倾,靠近江煜的方向,“您又有多高尚呢,我的爸爸?”
他邪邪一笑,目光中透露出一丝不屑,“两个儿子同时被绑架,赎金却只有一人。”指背在沙发上轻点,江浩然斜靠在沙发上,低低一笑,“这是人做的事吗,爸爸?”
江珩闻之一震,目光惊鄂地看向江煜,果然见对方的脸色比自己还精彩,五味参杂地交织在脸上。
指着江浩然的手指抖得越发厉害,江煜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然而身子却不受控制地颤栗。
松松垮垮的病服穿在江煜身上,更衬得他身型瘦削,黑眸一瞬不瞬地盯着江浩然,眸光中满是震惊。
“你在胡说什么?!”太阳穴突突突跳动,江煜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紧盯着江浩然,眸光又恢复往日的精明,一字一顿,“是谁在你面前胡说八道的?”
江浩然拱拱肩,语气不屑:“没有谁,是我自己听到的。”
那年他和哥哥同时被关在房间,手脚都被粗绳捆住,江浩然从来就不是一个听话的人,趁着绑匪出门的功夫,一步步挪到门边,原本他想着偷听墙角,找机会逃跑出去,没想到会听到那样的对话。
江煜只愿意交一半的赎金,换取他的大儿子,完全将江浩然的生死置之于外。
江浩然又笑了一声,目光淡淡地在江煜脸上扫过,手指在膝盖上轻拍:“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当初你看见我逃跑出来的那一刻,内心是不是特别后悔,想着如果那个人是哥就好了。”
江煜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嘴唇一张一合的,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漆黑的瞳仁中满是错愕,当年自以为做得滴水不漏的事莫名被人揭穿,还是自己的儿子。
江煜突然发现江浩然才是那匹最狠的狼,处心积虑了这么多年,在他面前伪装着一个纨绔公子哥的模样。
明明那一年,他还那么小。
江珩站在一旁,视线在江浩然和江煜脸上来回打转,当年的事他听过母亲提过几句,江煜的大儿子就是在一场绑架中丧生,只有江浩然一个人跑了出来。
可是现在看来,却不是如此。
看见江煜一副见了鬼的模样,江浩然脸上笑意更大,他稍稍俯身,凑到江煜耳边低语了一句:“其实当年我和我哥都跑出来了,只是我在途中推了他一把,他就那样从山坡上滚下去了,尸骨无存。”
江浩然语速放得极慢,云淡风轻地将往事的惊心动魄描绘出来,草率得仿佛那不是一条人命。
“你……”江煜心跳加速,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儿子,身子忍不住的发抖。
江煜紧揪住江浩然的领口,衣领已经被他扯得变形,牙齿被他咬得作响。
怪不得当年,绑匪一口咬定没有杀人,当时他一怒之下,将人全都灭口了。没想到他苦苦追寻的杀人凶手,竟然会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为、什、么?”江煜咬着牙,黑眸几乎看不见白边,“那是你亲哥哥!”
“亲哥哥?”江浩然不怒反笑,轻而易举地掰开江煜的手,脸色忽的一沉,“可他也是你的儿子!”
他指着自己的胸口,“我也是你的儿子,可是你的眼里从来只有他没有我!”
“他做什么都是对的,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江浩然仰头大笑,目光落在江珩脸上,唇角笑意更甚,“你还不知道吧,这次的事,江珩才是主谋。”
第五十七章
长夜漫漫, 天空暗得深沉, 不见星月, 零零碎碎的雪花落了一地,银装素裹。小道上铺满了厚厚的积雪, 几乎看不见路的方向。
房间开着暖气,温度适宜,矮几上放着一个小巧的加湿器,是白黎刚买的,米白色的椭圆状,像极了不倒翁。
眼睑微颤,指尖轻轻往上曲,白黎闭着眼睛, 顺着直觉往身侧的方向靠了靠,意想之中宽厚的胸膛并没有出现,只有一床冷冰冰的被单。
白黎一惊, 蓦地睁开眼睛, 枕边人早就不知去向, 只有枕头凹陷下去的地方证明了刚才有人存在过。
白黎眨眨眼, 纤长的睫毛覆在眼睑下方,漆黑的瞳仁之中忽的出现一个男人的身影。
薄薄的窗纱外,江珩正站在阳台, 有暖风吹起一角的窗纱,露出外面男人一隅孤寞的背影,身影颀长, 倍感落寞。
白黎抿抿嘴,倏的掀开被子翻身下了床,趿拉着棉鞋,蹑手蹑脚地走到阳台边,轻轻拉开窗帘的一角。江珩正背对着自己,阳台没有开灯,只有隔壁隐隐透露出来一点光线,落在男人身上。外面灯火通明,只有江珩一人身处灯火阑珊处。
白黎无声咽了下口水,喉头微动,指尖刚触碰到冰冷的玻璃门时,原本背对着自己的男人突然转身,一双黑眸撞进白黎的视线。
剪瞳落寞孤寂,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外面寒气逼人,冷风飕飕从脖颈穿过,白黎缩了缩脖子,身上仅有的热气在踏出门的那一刻消失殆尽。
白黎踱步过去,站在男人身侧。
有风从耳边刮过,江珩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男人的肌肤冰冷彻骨,白黎难以避免地打了个哆嗦,睁着一双水渍杏眸望着男人。
“怎么出来了?”江珩的声音沙哑清沉,指尖处还有一点残存的猩红,手肘搭在栏杆处,稍稍侧开身子望着白黎。
外面还下着飞雪,有雪花在江珩指尖处消融,化成了一道道冷意。他人站在风雪之外,只余一双眼睛澄澈空明。
“睡不着。”白黎慢腾腾地挪过去,手肘微曲靠在栏杆上,偏着头望着江珩。
男人的面孔一半隐在阴影处,忽明忽暗,棱角分明的下颌紧绷着,目光落在天际某处不知名的地方上。
指尖的猩红一点点熄灭,江珩身上冷冽的气息伴着冷风在白黎鼻尖弥漫。白黎抬手裹紧了身上的大衣,外套是江珩的,长长的衣摆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淹没。
“我也睡不着。”
半晌之后,白黎终于听见身侧的男人开口,江珩悠悠然地叹了一声,忽的抬眸,目光空远,“我以为看见他倒下的那一刻,我应该是高兴的,可是我并没有。”
甚至还有一点心累和迷茫,江珩勾了勾唇,眼尾处有淡淡的忧伤:“不知道她在天上看着,会不会怪我?”
今晚的事都是他和江浩然提前设计好的,只不过江煜比他们预先猜测的早一步知道,所以计划才会提前。
江浩然最后的几句话几乎将江煜一生的信仰都击碎,江煜机关算尽了一辈子,到头来却什么也得不到,还把自己赔了进去。
江煜已经确诊为中风,半边身子瘫痪,余下数十年注定都要在轮椅上度过。
原本那样一个高高在上运筹帷幄的人,转眼之间就成了废人,只能依赖着别人生存。
江氏已经覆灭,短短几天之间,已经沦为和空壳公司差不多的结局。江煜手上仅存的股票,也成了废纸,分文不值。
而江珩,过几天就会以另外一个海外公司董事的身份,重新回到南城。
“不会的。”白黎靠在她肩窝处,小手包裹着江珩的大手,身体的温热顺着指尖蔓延至江珩全身,“其实就算没有你,他也会是一样的结局。”
江珩只不过加速了江浩然的计划而已,无论他参加与否,江浩然都不会停下自己的报复。
他处心积虑了这么多年,为的不过是今晚的一刀致命。江浩然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直击江煜的命门。
上位者最厌恶的就是背叛,最怕的也是背叛。皮开肉绽的痛苦,也比不过至亲之人捅向自己那一刀的绝望。
风雪依旧,寒意渗骨,万家灯火通明,只有他们这一处与黑夜为伴。白黎微仰着头,小手环住江珩的腰间。
“都过去了,江珩。”
。
江珩再次去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了。过道上依旧是寂静无声,偶尔有轮椅滚过的声音,不过也很快消失。
医院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在鼻尖弥漫,所闻所见皆是白茫茫的一片。
地面光洁,江珩不紧不慢地走在上面,黑眸深邃。
江煜的病房前门可罗雀,江浩然对外封锁了江煜病倒的事,所以除了江家的人,没有人知道江煜住院的事。
距离病房越来越近,江珩拧眉细听,里头还有一个苍老的男声,脚下的动作一滞,抬至半空中的手突然顿住。
房门虚掩着,透过缝隙可以看见坐在江煜床边的人影,是江煜的管家,陈兴。
江珩不紧不慢往后退了一步,里面的声音并不真切,江煜已经无法正常言语,呜呜咽咽地听不清什么,依稀只能听见陈兴不疾不徐的话语。
娓娓道来讲书一样。
江煜的病房在走廊的尽头,江珩漫不经心地走到窗台下,玻璃窗外蒙上一层薄薄的积雪,透过玻璃窗可以看见外头银装素裹的世界,皑皑白雪萦绕,落了满地的白光。
手心处是那个深蓝色的首饰盒,大手刚好将整个盒子都包裹住,密不透风。掌心渗出涔涔细汗,江珩紧紧握着,薄唇紧抿着,这是母亲唯一的东西。
当初他从宋家出来,什么东西都没带。就算是后来整理母亲的遗物,也是江煜自己去的,自己只有在葬礼那天才有机会得以见母亲一面。
现在想想,江煜那时不让他回宋家,怕的就是自己会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吧。
白色的木质门终于再次被人推开,陈兴佝偻着背,动作缓慢地将门关上,眼底却多了几分释然。
这么多年,他终于为大小姐报了仇。
转身看见不远处的站着的江珩,陈兴微微一愣,继而步履蹒跚地走过去,微一躬身:“小少爷。”
这是江玥留在世上的唯一一个孩子,虽然有一半的血脉是那个人的。
“陈叔。”江珩颔首,目光越过陈兴的肩膀,落到他身后那一扇紧闭着的房门上,“你也来看他?”
“不过是理清一些事而已。”陈兴摆摆手,拄着拐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他的腿患有风湿,一到风雪天就容易复发,不得久站。
“是我母亲的事?”
一提起江玥,陈兴脸上果然变了脸色,漆黑的瞳仁之中掠过一丝了然,他轻轻一笑:“你果然猜到了。”
“你故意寄东西给我,不就是为了向我表明立场吗?”江珩反驳。
能够在江煜身边藏匿多年的人,陈兴肯定有他自己的手段,如果不是他故意留下线索,徐郝的人也不会找到。
陈兴闻之一笑,点点头称赞道:“你很聪明。”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欣慰地勾了勾唇,沟壑纵横的脸上淡起一抹笑意,“大小姐如果还在的话,肯定很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