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黄道吉日,钱家的纸铺便开张了。
一串串鞭炮炸得隆隆作响,漫天的红纸纷纷扬扬,小孩子跑来跑去在地上捡起那还没炸响的鞭炮再踩两脚玩儿,被那啪的一声吓得直乐。钱国富站在门口迎来送往,相熟的客商都过来道句恭喜。
“钱老板,祝生意兴隆啊!”
“多谢,多谢!”
钱国富原本是想把纸放在他其他的杂货铺子里一起卖,可是那本书上有许多种纸,每一种看上去都有利可图。他干脆就把所有纸都造出来,放在一家铺子里售卖,看看效果。
“掌柜的,这是什么纸?能写字吗?”有人拿起角落里一种柔软又有些粗糙的纸,好奇地问。这种纸一看吸水性就很强,是难以写字的。怎么会有这种纸卖?
钱国富答道,“这是草纸,”他凑过去小声说,“更衣时用来擦拭秽物的。”
那人有些嫌弃,又有些新奇,最后装模作样地走开了,偷偷吩咐小厮给他买了一捆。
钱国富了然地笑笑。
别看这种纸有辱斯文,价钱又最低,它其实是铺子里卖得最好的一款纸。现在的人们都是用厕筹上厕所,一旦用过了这种柔软的纸,怎么还会愿意用厕筹呢?
“掌柜的,这花……可是镶嵌上去的?”有人拿起一张印花信笺,翻来覆去地看着。
这种信笺上面的花当然不是镶嵌上去的,而是印染上去的,是工序上最费事最艰难的一种纸了,钱国富照着那书看了许久,也只能模仿个大概。好在能印染上去,就已经比市面上其他所有的信笺要高雅了!不愁高价卖不出去!
“这个就是商业机密了。”钱国富笑笑,没有多说,那人也不好意思多问。
“您的一刀宣纸,一两银子,承蒙惠顾。”
“您的五张信笺,五两银子,承蒙惠顾。”
“您的一捆草纸,十五文,承蒙惠顾。”
一个个文人墨客带着纸满意地走了,漫长的队伍还看不到尽头。
“您的三刀越竹纸,三文,承蒙惠顾。”
那文人显然有些诧异。这种纸正面光滑,背面粗糙,虽然韧性不足,但是写字极为好用,他都做好了省吃俭用两个月的准备,没想到只要三文!
“怎么这么便宜?”
“有一位越氏姑娘心善,免费提供了竹纸改进技术,只要求有一种纸能便宜卖给读书人。我们老板便将这种纸命名为越竹纸。”
“竟是这样!越姑娘心善啊!还望代为感谢……”
柜台上的声音接连不断,听在钱国富耳朵里悦耳极了!
照这个趋势下去,这个月可能能赚得比江南的两间铺子还要多!他的铺子还得了个好名声,不怕没有读书人源源不断地来买。
等新一批技术工人培养出来了,他就能把玻璃铺子也开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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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国富开心不已,他的对头刘家可是全然不一样了。
这两个月,钱家的纸铺红遍了京城,达官贵人都喜欢用他们家的纸。草纸也好竹纸也罢,最重要的是彩色信笺,用出来极有面子。钱家因此大赚了一笔,还得了不少名声,整个京城商圈都眼红了。
“最近怎么回事?江南的钱还没有捞到两笔,怎么京城又多了一家抢生意的?”
“二少爷,您有所不知。京城新来的那位钱老爷就是江南的那位。”
“他怎么跑到京城来了!”
那掌柜低下头,一眼就看到了刘二少爷手边的两张精美染色信笺,叹口气。
刘家和人家确实比不了啊!要是他们有这个技术,背靠着皇贵妃娘娘,就不用只呆在京城周边的小地方了。
当然,他不能这么说。
“听说他们改进了造纸工艺,想必是有极大的利润可图了。”
“技术改进?有图纸?我们能得到吗?”二少爷紧接着就提出了这个问题。他大姐最近又缺钱了,也不知道宫里怎么就花钱那么快,他们只好想办法多弄一点钱给她用。
“这个……也许我们可以打探试试。”
“我不要也许,我要一定。京城可是我们的地盘,被别人占了我刘二少的脸往哪里搁啊!无论你用什么方法,必须给我打探出来懂吗?我们的背后有娘娘撑腰,怕什么?”
刘二少阴沉地看向那掌柜,掌柜只好连连称是。
第73章 架空古代(四)
这些改进技术是从哪里来的?整个京城商圈都想知道。
瞧瞧那江南来的乡巴佬,这个月不知道赚了多少钱,乐成了这样!他还在酒楼庆祝!
“钱老板,大家都是兄弟了,透露一下你那技术是哪里来的?”众商家围坐在一起,一个劲儿地灌钱国富酒。
三十年的女儿红醇香带劲儿,钱老板馋得来者不拒,很快就喝完了一坛子,人却一点醉的迹象都没有。
“哎,你这话说的,我们都是兄弟了我能不告诉你吗?就是那位越姑娘那里来的。”
大家没想到真的能得到一个人名,加紧灌酒,“小二,再上两坛五十年的女儿红!”
“好嘞!客官稍等!”
不多久,新的酒上上来,他身旁两人急忙给钱国富满上,等着他的后续。
钱国富慢慢悠悠地端起酒杯,享受地品尝了两口,“好!好酒啊!”
“是是是,好酒,好酒。那姑娘年方几何,家住何处?可有婚配……”
旁人已经等不及了,不待他喝完就问道。
钱国富一副生气了的样子,“我是那种人吗?我怎么会打探人家小姑娘这事儿!我夫人虽然离开我多年,但是我对她仍旧一往情深……”
谁问你这个了!
他们是想知道,想知道那个小姑娘能不能娶回家,把技术娶回家啊!
“我老钱可是知道你们家里的情况的,这事我不能干……不能干……”钱国富把那两小坛子酒不知不觉喝完,装作终于喝醉了的样子,直接在桌子上趴着了。
众人拿他没法儿,只好散了这场宴席,心里还暗骂一句:老狐狸!
这条路走不通,就走别的路。有人问到了钱氏兄弟的头上。
钱好多怀着对青苗的敬佩与感激,守口如瓶,什么都没有说。可是钱好问的态度就暧昧了起来。
“冯天,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一眼扫过,就看到了桌子上卖相精美的龙须酥,暗道一句有心了。
“我这不是好奇吗?你们家以前可不做这一行的。”冯天今天好不容易把钱好问约出来喝茶,点了一桌子他喜欢的点心,尤其是那豌豆黄和龙须酥,卖得死贵!
不过和最终能得到的成果想比,这都不算什么。
冯天那话听在钱好问的耳里十分刺耳,他挑眉,恶狠狠地咽下了嘴里的云片糕。什么叫他家做这一行?那可不是他家,是他大伯家!他大伯挣的钱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堂哥那个蠢货,书也读不好,到时候这万贯家财也不知道守不守得住……
冯天可是个人精,一看钱好问这表情就知道机会来了。
“哎,是我多嘴了,也不知道你堂哥和你不熟。来来来,这豌豆黄可贵了,多吃点!”他以退为进,假装自己说错话的模样。
这话实际上却更刺激钱好问了。它隐含的意思是,没想到你和你堂哥不熟,连这点小事都不知道。
后面招呼钱好问吃豌豆黄看似好心,联系起前半句却带有一点讽刺,你不多吃点儿这么贵的糕点,以后怕是吃不上了吧?你堂哥和你关系不好,谁还会供应你们一家的花费呢?
钱好问的父亲只是一个五品京官,在京城这种掉下一片瓦都可能砸到两个王爷的地方,实在是生存艰难。没有钱国富提供的钱财,他如何上下打点?
果不其然,钱好问一听这话就把脑子丢在了身后,挽起袖子叹了口气。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只是担心说了对人家姑娘名节不好。”
冯天忙给他递个台阶下,挂起遮羞布。
“怎么会呢?我们只是敬佩越姑娘如此义举想要感激一下罢了。如若越姑娘那里有更多的技术,我们也愿意高价求来,补贴一下越姑娘的生活。虽然人家不在乎这些金钱名利,可是我们也不能让人家就这么做贡献甚至生活艰难不是!”
这话说的,好像他们就是去拯救别人一样。冯天自己都唾弃这几句话,不过他知道,钱好问这种文人就喜欢这一口。
钱好问刚刚还皱起的眉头这会儿果然松开了,他啜了口茶,咽下口中的残渣,说道,“我也不知道她芳龄几何,只知道姓越,有一家奇怪的书肆。”
冯天连忙记下这个消息,奇怪的书肆。
钱好问接着补充道,“她那里的书都不要钱,每个月不知道要亏多少!”
冯天一口茶呛在嘴里差点喷出来,他连忙咽下去咳嗽了两声,“她那里的书没有被抢完?”
不要钱的书,哪怕是不看也会有很多人去拿一本吧?
冯天自己的心里也开始酸溜溜的了。他小时候也是没钱读书,不然怎么会当了刘府二少爷的狗腿子?要是他小时候遇到这样一家书肆,他现在的命运肯定截然不同了……
钱好问‘呵’了一声,语气嘲讽,“她那里都不是什么正经书。看着满满几书架,全都是什么术数、水利、木工之类的杂学,谁会去看呢?”
谁会看?
现在全京城的商户都想看!钱国富得到的技术不也是杂学吗?
冯天咀嚼的动作逐渐停了下来,既然她那里有那么多类似的书,说不定也和那造纸的技术一样有用……他何不自己先看了呢?
他冯天虽然出身差一点,其他方面能比那个钱老爷差多少!
冯天饮尽杯中最后一口茶,抹了抹嘴巴附和道,“可不是吗?如此看来,她的书肆根本赚不了钱,还需要我等的帮助啊!多谢钱公子的指点。”
冯天这话把功劳都归到了钱好问身上,他自己也觉得像是做了一件好事一般,飘飘欲仙。
“哎!哪里哪里,大家共同的功劳。”
两人又是商业互吹一番才散开。
青苗可不知道那两本书能引动整个京城的商人,她还在给一群小孩儿出题呢。
“今有北乡八千七百五十八人,西乡七千二百三十六人,南乡八千三百五十六人,凡三乡,发役三百七十八人,各几何?”
这是九章算术中的一个衰(cui)分问题,即按比例分配。这三乡各有这么些人,征收徭役时三乡共要378人,问北西南三乡各出几人。
她面前有的小孩咬着手指,什么都听不懂,有的则是掰着手指头算,还有的低下头默默思考。
“每乡出一百二十六人。”一个小孩得意洋洋地率先答道。
“每乡都出一样的人数,但是他们各自的青壮年又不一样多,这岂不是不公平?”青苗一下子就问住了他。
一个算了半天的小孩又答道,“我知道,北乡遣一百三十五人又一万二千一百七十五分之一万一千六百三十七人,西乡遣一百一十二人又一万二千一百七十五分之四千四百人,南乡遣一百二十九人又一万二千一百七十五分之八千七百九十人。”
青苗点了点头,暂时没有评判对错,只是问道,“还有没有人算出了答案?今天晚饭吃糖醋鱼哦!”
刚刚回答问题的小孩是孟泽端,附近老百姓家的孩子。他的答案从数学角度上来说是对的,甚至和九章算术上的一模一样。但是在青苗看来,这却不是最好的答案。
一个前两天新来的小朋友,贺余年,这会儿才抬起头看向青苗,肯定地回答,“北乡遣一百三十六人,西乡遣一百一十二人,南乡遣一百三十人。”
对了!这才是她想要的答案。
人又不是稻米,还可以分成几分之几?
“孟泽端的答案是对的,但是贺余年的答案更好。因为人是不能分割的。”
此话一出,孟泽端看起来就十分失落了。
每天只有一个小朋友可以留下来吃饭,如果必须回家吃饭,青苗也会给一些小蛋糕之类的吃的。而今天的胜利者,是贺余年。
孟泽端想到贺余年来之前他吃过的小蛋糕的味道,不禁咽了咽口水。真好吃啊!
“所以,今天孟泽端可以带走一盘糕点,贺余年可以留下来吃饭。”
孟泽端眼前一亮,欣喜不已。其他小朋友则是各种羡慕嫉妒地看着贺余年,恨不能以身代之。
听说这里的饭菜特别好吃!
贺余年也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多谢掌柜。”
这些小朋友都是被青苗每天摆在门口的糕点和茶水吸引过来的。最开始只有一个路过的忍不住拿两块,发现青苗不制止,第二天呼啦呼啦一圈都来了。
青苗不缺这点食物,相反,她乐于用这些来吸引小朋友。贺余年和孟泽端不就是这样被吸引过来的吗?
她每天摆三盘出来,告诉他们可以在她这里喝茶吃点心还能看书,但是只有每天能回答对问题的小朋友才有资格留下来吃晚饭或者得到小蛋糕。
这个人,这两天都是贺余年。
贺余年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商业街那头平头百姓家的孩子,也不像是一个乞丐。他举止得体,沉着冷静,似乎懂得不少东西,但是却无家可归。
大概是是走丢的富家少爷吧?
他尽力将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但是褶皱的衣角、破损的鞋面还有不尽顺滑的头发都能看出他暂时无人照顾。他现在看着状况还好,可能也只是因为刚刚从家里走失。
奇怪的是,也没有人来寻找过他。
难道是离家出走?
青苗立刻否定了这个答案,离家出走家人也会来找的。总不可能是离家出走了却没人发现吧?
青苗曾想让他留宿,但是他却以极高的自尊心拒绝了,表示自己在破庙里住的很好,每天能在这里凭借良好的表现换一顿饭就够了。
晚饭说是一起吃,其实也是给贺余年打包了带回去。青苗怕他是准备留一些第二天吃的,每次还装了不少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