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灵——touchinghk
时间:2019-04-03 09:54:41

  而他抵在她的身前,像是最后一次问她一样绝望,像是无论等不等到她的答案,都会将她毫无保留地摧毁一样绝望。
 
 
第116章 得偿
  “不…”
  声如蚊蚋, 连她也不知晓自己说出了口。
  可他却听得那样清楚,宛如雷声轰鸣,阗阗山惊。
  那一瞬间, 所有的力气都从他身体中流逝。
  明明箭在弦上, 他却再也没有办法继续, 如同被尖刃一剑穿胸, 颓然地跪了下来。
  “我知道了…”他停下动作, 颤抖着伸出手, 将她散乱的裙摆缓缓拢起,唇边漾起苦涩的笑容, “是我不对,不该这般吓唬你…”
  他想逼迫她,逼她坦白自己的真心。
  可怒火褪去, 绝望来临, 他却失却了破釜沉舟的勇气, 再也没有办法继续。
  “你既然不爱我…”他慢慢将敞开的衣襟攥紧,“我便…放你走。”
  平淡的语气,像是在诉说着窗外的星空和天气。
  泰安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太子。
  她震惊的目光像金针,扎得他满目疮痍。
  太子垂下头,苦笑着轻声问:“是不是很丢脸?”
  脑海中千万种念头, 要将不爱他的她摧毁, 他上一秒还似要将她生吞活剥般的癫狂, 可她只轻轻一声拒绝, 先摧毁的却是他自己的勇气。
  “情爱之事,本就不该如此比较,是不是?”他的手指冰凉,替她将滑下肩头的银袄重新披上,“…以为你们只遇见三日,怎比得过你我朝夕相处四年?”
  想逼她坦白爱他的心,到头来却是逼自己面对,她不爱他的心。
  太子轻轻站起来,伸手穿过她的腰间。
  泰安下意识地瑟缩。他万箭穿心般地痛。
  “放心…以后不会再这样了。”他垂眸,从她瑟缩的身下抽出了《圣祖训》,放在手中摩挲。
  “与你相遇之后,我此生苦心积虑谋求皇位,为的不过是你的一句话。”
  他微笑,眸中晶莹闪烁:“你说…要我登上皇位,替你修史立碑,从此再不背欺君谋逆的骂名。”
  “可如今…既你有了更想要的东西,我所求,不过是你过得开心肆意。”太子轻声说,“若你真的想同…哥舒海在一起,我便放你自由。”
  他缓缓转过身,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突然抽出了身侧的短剑,唰地一下划在手臂上。
  血如泉涌,瞬间将薄薄的《圣祖训》浸得透湿,又眨眼之间消失在书页之间。
  刀伤深可见骨,他却像是不满足一般,挥起左手又要再来一次。
  泰安飞一般地扑了过去,紧紧抱住他的手臂:“你疯了吗?明日还要上战场,手受了伤,怎么打仗?”
  她衣衫半落,露出肩头。他避开眼,任她抱着,柔声说:“感觉到了吗?”
  她感觉到了。
  藏在书册中的她的元神,风卷残云般地吞噬着他流下的鲜血。
  周身的力气渐渐回转,像是饥肠辘辘许久之后终获饱餐。而他的血气,渐渐将她散落片片的实体凝聚在一起。
  太子温柔地看着她:“有了这些…足够你撑许久,不会再如现在这般虚弱。明日我带你上战场,将《圣祖训》放在我胸膛,若是我战胜,必会留哥舒海一命,送你们…去西域,去海上,去做你们的游侠。”
  “可若是我战败…”他托着她的下巴,定定地看着她,“这一身热血,便留给你。血脉尽入《圣祖训》,换你元神自由。”
  泰安扬起头,被他一字一句惊得几欲魂飞魄散。
  死志已存,万念俱灰。
  是那种感觉…
  是那种感觉回来了。
  那种,生命将逝而她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挽回的感觉。
  像是皇后元神寂灭当晚,像是她跃下城墙而沙苑殒命那晚…她最惧怕的那种感觉,又来了。
  “不…”泰安颤抖着开口,生怕自己若是再不说明,就再也没有机会,“我不要你死!我也从来不想和哥舒海在一起!我想要你好好活着,为大燕谋求福祉,传承国嗣。”
  “你还不明白吗?我不能和你在一起,并非因为我不爱你,而是…我怕我成为你的负累。”
  我怕自己…害死你。
  “殿下可能不知…”她前所未有的温柔,像他童年,在洛阳乡间的夏夜,听一个个光怪陆离的传说一般娓娓道来,“世间万物,皆有定数。生和死之间,有无可逾越的距离,而任何妄图踏破生死的人,都不会得到满意的结果。”
  “人鬼殊途,若是我们逆天而为,我怕我们…会遭受天谴。我本已死过一次,就算元神寂灭,也不过是将那锦上添花的幻境戳破。”泰安伸手,擦去他额上滚滚滴落的汗珠,“可你不同。你还没有真正地活过。”
  还没有替娘亲复仇,还没有荣登大宝,让曾经将你踩在脚下的人刮目相看,还没有成为一代明君青史留名,还没有让大燕的百姓从此不再遭受战乱之苦。
  冥冥中像是一种隐约的预感,让她每每靠近他,都感觉到无以言喻的伤感。
  “若你和我在一起,而我处处皆是你的负累。我死而复生,又有何意义?”她泪意闪烁,靠在他的肩头,“阻碍你我相守,从来都不是爱你与否,而是生死。”
  太子猛地抓住她的手,用力之巨,几乎将要将她勒断:“泰安,生又何欢,死有何惧?你又焉知你的存在,是不是我还苟活至今的原因?”
  “你伤透我的心,苦心积虑离开我,只为了让我逃脱那尚不知有还是没有的天谴。可若是我明日攻城死在哥舒海的箭下,又当如何?”
  泰安大惊,捂住他的口斥道:“别再说了!”
  她与他的分别,在于他在她心中无坚不摧无所不能,而她从来未曾想过他会死。
  太子轻轻拉下她的手,额头抵住她的:“难道不该,趁着我还能爱你的时候,爱我?”
  他从来不怕什么天谴,活得肆意,将每一分每一秒都当成临终长寝之前的结局。
  而她是鬼,却在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他的生命。
  “你…爱不爱我?”他最后一次,目光炯炯盯着她。
  以她的清白相胁,他败得一塌糊涂,未能得她坦白真心。
  而以命相挟,他却赢了。
  泰安再不能也不愿开口说什么,只松开了抱着他的手,将他手中的书册抛向一旁。
  她破釜沉舟般扑入他的怀中,再一抬头,便将冰冷的唇印在他满是胡茬的下巴上。
  他说得对。谁也不是审死官,不能知晓夕阳落下前孰生孰死。
  她将脑海中徘徊不散的不安和惊惧通通抛下,换一场黎明将至前的抵死缠绵。
  是水到渠成,是情投意合,是心醉神迷,是翠销香暖云屏,是斜晖脉脉鱼龙舞尽。
  是得偿所愿。
  “爱。”她说。
 
 
第117章 所愿
  像是一场没有尽头的梦境。
  在梦中, 太子生无可恋地看着泰安,淡淡地:“生亦何欢,死亦何惧。成全你和他二人又如何?”
  他转身朝前, 眼看便要踏入茫茫白雾中。
  而她疯了一般拉他回来, 扑倒在他怀中, 说:“从来都没有什么他, 一直都是你。”
  他冷冷地看着她, 一步步地朝后缩。而她却向前, 拽住他的衣襟问:“你…爱不爱我?”
  太子久久不答。
  泰安心惊胆战地抬头,却看见他紧闭的双眼中流出血红色的泪水, 顺着胡茬遍布的下巴,滑落到他胸前的《圣祖训》上。
  他们的身下,红色的鲜血宛如蜿蜒的溪流, 越积越多。
  而她惊恐着尖叫着往后退, 却怎么也迈不动脚步。
  泰安猛地睁开眼睛, 才从这场漫长的梦魇中逃脱开来。
  天光已亮,阳光透过车窗洒了进来,丝丝缕缕落在她光洁的手臂上。
  泰安披衣撑坐起来,周身酸痛,羞赧地朝身侧的太子望去。
  他还在睡,手臂上的伤口已经粗粗处理过了。她皱着眉头想了片刻, 轻手轻脚地从他身边爬了起来。
  马车已经停下。泰安从车中走出, 这才发觉燕军一路疾行, 已经在云州城外一片矮坡上扎营。
  “应先生好。”她冲营帐外的应粤点头示意。
  应粤点头还礼, 恭敬之中带了疏离。他和李将军比谁都清楚太子迟延两日再驰援云州的原因,此时见到泰安,实在是装不出喜出望外的样子。
  泰安低下头,脸上的笑意略收了收,小声问:“云州城如何?突厥兵可有破城?”
  应粤在心中叹息,停顿片刻才伸出手,指着远处黑压压的一片道:“看见了吗?云州山水环绕,自来天堑。如今黄水已破,怕是支持不了太久了。”
  泰安眯起眼睛,这才发现那黑压压的一排,竟是停在黄水上的船橹,只只首尾连接,组成巨大的一座浮桥。其上密密麻麻站满了突厥兵士。
  “突厥骑兵为主,不善渡水。如今黄水上浮桥已成,突厥骑兵如履平地,待将石车撞车运过河,便攻城在即。”
  战车颇为沉重,运上船板十分费时费力,亦替云州守将争取到喘息的时间。可即便如此,四万突厥兵亦已经数量战车推过黄水,在城墙下虎视眈眈。
  城中守将此时已不敢破门迎战,只能在城墙上□□退敌。
  可是连续多日迎敌,城中备箭明显不足,军将十分保守,不攻至近前,并不轻易放箭。
  应先生感慨道,“我们若是再晚一日,云州怕是当真保不住了。”
  泰安垂下眸,羞愧感霎时涌上,半个字也不敢多说。
  应先生倒有些不忍,安慰她道:“阿凤姑娘不必担忧。待入夜之后,突厥大军尽数渡过黄水,我军趁夜偷袭,取斗舰载满桐油枯柴,趁东风起时燃火如箭,可将突厥连成一片的船橹尽数烧毁。”
  “突厥兵士不善泅水,燕军里应外合,可与云州守军一并,将突厥大军一网打尽。”应先生神色自得,胸有成竹,“如今燕军上下皆依殿下吩咐备战,只待入夜东风起时,便一鼓作气骑起兵攻城。”
  太子的计谋听来甚妙,泰安赞赏不已。
  思及太子,她又略带了几分忐忑,双颊微红:“昨夜,殿下受了伤,还请先生前去一看…”
  应粤眉头高挑:“受了伤?殿下昨夜一直在马车上,何人伤他?”
  他审视的神色尽显,一把掀开营帐走了进去,待看见太子的面色,脸色一凛,手指搭上太子的手腕替他诊脉。
  片刻之后,应先生收了手,目光炯炯盯着泰安:“昨夜殿下一直与你一起,如何受伤,阿凤姑娘再清楚不过了?”
  泰安低头:“是剑伤…”
  应先生冷哼一声,又解开太子臂上裹着的麻布,细细翻开伤口,半晌才道:“是殿下右手执剑,自己划伤的?”
  他是军医出身,又兼仵作,对刀剑伤口再熟悉不过,见到泰安低头默认,这才松一口气。
  “无妨,只是失血过多。再过一个时辰,我亲来唤殿下起身。”
  他们这一番动作,他却还睡得十分香甜,容色安宁,仿若倦极的孩子。
  她心痛满溢,轻轻抚过他眉间的细纹,想了想,便随应先生出了马车,往军厨处去。
  军中两年,泰安厨艺大涨。想着太子安睡整晚,醒来必定肚饿,便亲自洗手下厨,替他熬一碗羊汤。
  北地羊肉味重,她拿一杯山楂去膻,再一杯陈皮去腥,将一块腿肉熬整一个时辰,熬得雪白翻滚,捧在粗碗中回到马车上。
  应粤已在马车中,而躺在绒毯上的太子还在安睡。
  泰安将羊汤放在矮几上,抬头微笑:“应先生好…”
  应粤定定地看着她,没有答话,目光却从她微笑的脸上,渐渐挪至那仍冒着白烟的粗碗上。
  泰安心头咯噔一声,刚想出声,却看见应先生略一抬手,她身后一凉,冷风唰地由车外灌了进来。
  泰安猛地转身,却看见李将军冷冷地站在车外,见她回头,手掌立刻从天而降,钳住她的手腕,砰地一下,将她狠狠压倒在地。
  泰安嗡地一下倒地,惊惧交加:“李将军,应先生,这是何故?为什么要这样待我?这是谁的意思?”
  她胸口擂鼓一般咚咚直响,声音拔高,冲着太子大喊:“殿下!太子!小太子!”
  她拼命地唤他,冲他大喊,想问他讨一个说法。
  可是渐渐的,泰安却像是喉头被塞了一块大石一样梗住。
  他还在睡。
  她的声音这样尖锐响亮,他却像是毫无反应一般,睡得安详。
  “怎么回事…”她停下了挣扎和反抗,瞪大双眼望着应先生,“殿下…这是怎么了?”
  应先生一言不发,眼中恨意毫不掩饰。
  还是李将军先开口:“阿凤姑娘,还请恕臣逾越。”
  “殿下怕是…醒不过来了。”
  李将军深深一口气,说:“应先生探殿下脉象,沉实迟缓,似有似无,如锅中水沸,绝而无根,这是…死脉。”
  “中毒而致的,死脉。”
  泰安怔怔地站在车前。
  应先生怒吼着质问她:“昨夜车中,仅你与殿下二人。殿下究竟是如何中毒?你究竟是何人?落的又是何毒?还不一一交待!”
  她什么都没有听清,亦什么都没有听明,脑中嗡嗡作响,重复着昨夜她亲口与他说出的话。
  “人鬼殊途…”她说,“若你我强行在一起,怕是会遭天谴…”
  而他握紧她的手:“我本是天子,何惧天谴?与其担心天谴,倒不如担心我能不能活过明天与突厥的血战。”
站内搜索: